第二十一章 Chapter 21
碰見周正時。
裴知溪及時牽住了陸舒的手。
她一向獨來獨往, 不擅長被人照顧,更不擅長照顧別人。
但眼下的情況她清楚,自己如果牽著陸舒的手, 陸舒會好很多。
她曾經被人尾隨的時候……
也希望身邊有人。
這時候被牽住, 無疑像在溺水時抓住了救命稻草,隨著裴知溪的一聲“沒事”,陸舒懸著的心安定,她下意識握緊了裴知溪的手。
周正好像也看到了她們,跟過街老鼠一般,立馬走了。
陸舒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幹了虧心事的人才需要躲,就該是這樣。
手還被裴知溪牽著,陸舒心頭暖暖的,她有點希望可以被牽久一點。
應該會吧。
她怎麽能允許自己輸給裴知溪呢?
她盯著練舞時的裴知溪,想到了她們多年前一起訓練的情形。頭一回,冒出了想重回舞台的念頭……
她們只有在這時候,相處得才意外和諧。
恰好窗外透過的一縷斜陽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間,像在隨之翩躚起舞。
陸舒感受著裴知溪手心傳來的溫度,又想起自己喝醉那晚, 以及裴知溪回海城以後對自己的種種照顧。
正走著神。
走了一小段路, 裴知溪見陸舒沒有松手,她也沒松。
這幾年她一直有種孤獨感, 即使是跟親人朋友待在一塊兒。可跟裴知溪待在一起時,她卻莫名放松……
“不害怕你牽這麽緊?”
回了臥室, 裴知溪看了看手裡的小刺蝟, 炸開了一身刺, 捏起來卻很軟。
但裴知溪又總是知道她需要什麽。
“沒害怕。”陸舒反駁。
裴知溪試著活動了一下左膝蓋的位置,有吃疼的感覺。
跳舞時太有味道了。
陸舒看情況不對,匆忙趕上前,“怎麽了?”
她們做舞蹈演員的,可以說是在挑戰身體的極限,身上有傷再正常不過,平時要非常注重保養。很多演員年紀大了不能跳了,正是因為一身傷,跳不動了,不得不離開舞台。
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裴知溪, 會不會沒她想象得那麽冷漠無情?
“你舊傷還沒好就這麽練,你瘋了?你知道我媽是怎麽不能跳舞的,你以後是不想跳舞了嗎?!”陸舒一股腦說著,說完後才意識到情緒輕微失控。
只看裴知溪練了一小段,陸舒就輕輕走進了廳內,默默站在一旁。
她聽到稍重的落地聲。
明明是死對頭。
陸舒看得入神,如果自己還在跳舞,會像裴知溪現在這樣嗎?
回到海城,一切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好。
“啊……”陸舒想起松開裴知溪的手。
“有過舊傷。”
或許是她們上次假扮情侶演得太真,這段時間, 她跟裴知溪相處時, 有時會冒出一種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錯覺, 比如現在。
就像,陸舒。
陸舒這才反應過來,那天裴知溪狀態不好,可能是因為膝蓋的問題,而不是胃疼,“你膝蓋受過傷嗎?”
陸舒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發現裴知溪正在練第三幕的舞蹈,也是全劇的縞潮部分,這是一出“美人醉酒”的戲碼,如果演繹好了,絕對會是驚豔全場的高光片段。
同樣加班的還有裴知溪。
陸舒有時覺得用“不食人間煙火”來形容裴知溪過於單薄,相反,裴知溪冷歸冷,但身上的氣質,卻自帶沉澱下來的故事感。
這麽多年。
裴知溪曲了曲膝蓋。
裴知溪顯然把這部分的狀態拿捏得很好,舞姿輕盈飄逸,一動一靜,半醉半醒,慵懶微醺的模樣,極具古典美人的風情。
她走到陽台,推開窗吹著晚風,習慣一個人消磨時間……
陸舒盤腿坐在地上,望著牆上的鏡子發呆,她在構思新舞劇,但毫無靈感。索性到處走走轉轉,放松一下思路。
“怕成這樣?”裴知溪見陸舒始終不吭聲。
裴知溪注意到了陸舒,但沒影響到自己的節奏。
聽到陸舒的這句反問,裴知溪看著她,卻脫口問:“跳舞很重要是嗎?!你為什麽不跳了?”
一個安靜看,一個安靜跳。
*
六點過後,排練廳裡基本沒什麽人了。
她鮮少有情緒這麽起伏的情形。但說這句話時,帶著較真。
面對裴知溪的質問,陸舒陷入啞然,唇倔強抿著。
她一時給不出答案。
第二次被裴知溪問這個問題了,陸舒並沒有被激怒,只是無盡沉默。如果是裴知溪不跳了,她相信自己會質問得更加狠厲。
換做其他人問,她可以輕松敷衍過去。但面對裴知溪不一樣……
她跟裴知溪是一路競爭過來的,也一路見證了彼此是怎麽為熱愛付出一點一滴的汗水。她們性格不合,針鋒相對,可在舞蹈這條路上,從來都是同類人。
所以那晚她說自己累了不想跳了,裴知溪一眼便識破她在撒謊。
裴知溪跟著沉默,沒有咄咄追問。以陸舒對舞蹈的熱愛程度,她決定不跳,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她也看得出來,陸舒不想跟任何人聊這件事,這件事對陸舒來說,像是不願被任何人觸碰的禁區。她問過舒秀琳,連舒秀琳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片刻沉寂過後。
裴知溪埋了埋頭,主動對陸舒說:“我有數,沒那麽嚴重。”
話題岔開了。
“別練了,先去醫院檢查一下。”陸舒知道裴知溪能忍,但現在不是比忍耐力的時候,“你試試現在能走嗎?如果疼你就不要動。”
以前陸舒也覺得小傷忍忍就行了,可舒秀琳當年就是因為沒把小傷放心上,最後因為腿傷,不得不放棄舞台。放棄舞台以後,舒秀琳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家庭上,正是這樣,丈夫的去世更讓她一蹶不振。
一個舞者被迫離開舞台,是極度殘忍的一件事。尤其是像裴知溪這樣,以舞台為傲的人。
裴知溪試了試,還是吃疼。
陸舒不放心:“要是痛,我背你算了。”
裴知溪:“背我?”
陸舒不是隨口說說,她背著裴知溪走過長長的走廊,先出去打車。裴知溪也瘦,背起來沒什麽壓力。
慢慢悠悠往前走,裴知溪從背後環著陸舒脖頸,她垂垂眼,眼底斂著陸舒的側臉。
有人經過,還看了過來。
裴知溪:“放我下來。”
陸舒碎碎嘀咕:“裴小姐,我背你都沒意見,你這麽多意見?”
裴知溪:“放不放?”
陸舒抬杠:“就不放。”
裴知溪瞧著,忽而眉眼含笑,其實,傷沒這麽誇張……
去距離最近的一家醫院掛了個急診。
領單子,拍片,等加急的片子出來,陸舒拿著ct結果去問了醫生,並沒有傷到骨頭,醫生開了點外用的藥,說按時擦幾天,暫時不要有太劇烈的運動。
還好虛驚一場,陸舒去窗口拿了藥,來來回回這麽一折騰,她額角一層細汗,倒是裴大小姐一身輕松,悠閑坐在長椅上。
陸舒也往休息椅上一坐,歇會兒。
裴知溪給她遞過一瓶水。
陸舒接過裴知溪給她遞來的水,喝了口。
裴知溪瞥向陸舒,忍不住問:“都說了沒事,你這麽緊張幹嘛?”因為總是不被在意,所以一旦收到在意,就尤為敏[gǎn]。
“只是普通關心。”陸舒辯解,糾正裴知溪的說法,又漫不經心說,“我媽也跟我說了,讓我照顧你。”
照顧?
真陌生的字眼。
裴知溪問道:“你答應了?”
“是啊,”陸舒借用裴知溪之前的話,“我那天心情正好也不錯,就順口答應了。”
裴知溪莞爾,“你累不累?”
總算問了句人話,陸舒回答得輕松:“還好。”
裴知溪望著她,低聲補充:“我問你嘴硬累不累。”
陸舒:“……”
裴知溪又是笑,見陸舒額角還有汗珠,於是從包裡拿出張紙巾,她想遞給陸舒來著,但瞧陸舒手裡拿著水瓶。
鬼使神差的。
她湊過了自己的身子——
陸舒沒防備,裴知溪已經貼近自己。
裴知溪幫陸舒去擦額角的細汗。
就像那晚。
她莫名愛看……刺蝟乖巧服軟的模樣。
陸舒僵了僵。
幹嘛弄得跟旁邊那對你儂我儂的小情侶一樣?
她想自己來。
裴知溪卻用帶著冷感的聲音低聲命令,“別動……”
陸舒像被按了暫停鍵,她看到裴知溪唇瓣微微張了張,精致又漂亮的唇形,她承認自己心猿意馬了。
上次喝了酒還可以解釋……
可為什麽現在,又要腦補和裴知溪接吻的畫面?
因為陸舒近距離的凝視,裴知溪湧上相同的曖昧感,那晚的印象太深了。而與此同時,她注意力不自覺鎖在陸舒臉頰。
好像。
臉……紅了?
除了大腦閃過和裴知溪接吻的畫面,陸舒腦子裡還冒出了景惜說過的四個字:夢中情0。
她即刻恢復理智。
一定是自己孤寡過頭了,才對裴知溪都產生這種錯覺。
看到陸舒雙頰微紅。
裴知溪才意識到這個舉動太親密曖昧,畢竟,那天陸舒說過,她喜歡女人。
微妙對視後。
稍微拉開距離。
“我自己有手。”陸舒也意識到臉紅這個問題了,她用拿著瓶蓋的手接過裴知溪手裡的紙巾,往自己額角擦了擦。
裴知溪眼睛仍盯在陸舒臉頰……居然,這麽容易臉紅嗎?
見裴知溪還看自己的臉,陸舒延續了方才的不自在。要不是她了解裴知溪,這麽看女人,都要懷疑裴知溪性取向了。
陸舒覺得要說點什麽,“幹嘛?”
裴知溪回神,隨口低聲問:“很熱?”
陸舒:“……”
這個節骨眼輕聲冒出一句“很熱”,是不是不太合適?
她承認是自己想法不純潔,裴知溪一直女,當然意識不到問題。
“大小姐,您休息夠了嗎?”陸舒轉換話題問裴知溪,“夠了我們就回去。”
“嗯。”裴知溪應。
回去路上,陸舒又告訴了自己一遍,是孤寡太久了,所以一跟女人親近,才忍不住冒出那種念頭。
她怎麽可能對裴知溪有想法?
回家洗完澡以後。
陸舒接到了景惜打來的電話,景惜給她打電話基本只有三件事:第一件,喝醉了,跟她哭訴說忘不掉前女友;第二件,生活中碰到了奇葩人糟心事,跟她吐槽;第三件,給她介紹對象。
這次打電話來,是第二件事。
“……你知道那個女人有多煩人嗎?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包,她偏說是她先看中的……”
景惜把在商場逛街和另一個女人看中同一個包的事,硬是擴寫成了八百字的小作文。陸舒聽她車軲轆來回說了三遍,開始打哈欠,比白噪音還催眠,“不就是一個包嗎?多大點事。”
“到處都斷貨哎,就那一個。再說我憑什麽讓給她,她態度稍微好點我還能考慮一下,你是不知道她那個人,簡直了,看著斯斯文文……”
陸舒耳朵都要起繭了,景惜嘮得正起勁,她聽到客廳裡傳來手機鈴響,應該是裴知溪的手機。
但裴知溪在洗澡。
手機鈴響停下了。
沒一會兒,繼續響。
景惜準備車軲轆第五遍時,陸舒及時止住了她,正好找個借口說:“我有電話進來了,就到這了啊。”
“哎……”
結束通話,陸舒耳朵清靜了。她趿著拖鞋走到客廳,只見裴知溪的手機就放在茶幾上,瞅一眼。
上面來電顯示:棠漫。
連著打,陸舒怕有急事,於是拿起手機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在玻璃門上敲了敲,大聲跟裡邊說:“你有電話。”
水流聲安靜了。
是裴知溪關掉了淋浴,接著傳出一聲:“誰?”
陸舒又看了眼來電顯示,回答:“棠漫。”
“放那吧。”裴知溪說。
“打了兩個,好像挺急的。”
“那你幫我接一下。”
“哦……”陸舒聽到裴知溪說完以後,浴室裡又響起了嘩嘩的水聲,應該不是什麽重要電話了。
陸舒滑動接聽,將手機貼到耳畔,聽到一個恬靜的年輕女聲:“怎麽一直沒接電話,在忙嗎?”
聽這口吻好像很熟,陸舒回答對方:“裴知溪她在洗澡。”
對面有明顯的停頓沉寂,“你是?”
“我……”這個問題陸舒短暫思考了一下,最後選了一個最合適的,“我是她室友。”
對面又停頓了一下,才禮貌說:“嗯,我晚點再聯系她,謝謝。”
掛斷電話後,陸舒將手機放在原位,又跑去跟裴知溪說了聲。她有點兒意外,裴知溪居然還有朋友?
裴知溪吹乾頭髮從浴室出來時,到了晚上十點,她看了看手機,棠漫給她發了微信。
棠漫:大美女,什麽時候有時間?
棠漫:回到海城我們都沒見過面,我的蛋糕店在試營業了,來幫我試吃一下甜品 棠漫是她在北臨時的同事,共事過一年,前段時間也辦理了離職,現在人也在海城。不過棠漫改行不跳舞了,自己創業開店。
裴知溪回道:不用了,謝謝。
過了會兒。
棠漫:吃甜品心情會變好哦,確定不來?
裴知溪本來還想拒絕,不過看到這句話,讓她一下想到了陸舒,陸舒打小愛吃這些。而且,吃甜品總比灌酒好吧?
猶豫了一下。
裴知溪沒馬上給棠漫回復,她先給陸舒發了條微信。
陸舒收到裴知溪的微信時,都準備睡養生美容覺了。
裴知溪:我一個前同事開的蛋糕店試營業,有甜品試吃,你要去嗎?
看到冷冰冰的“前同事”三個字,陸舒立馬想到剛剛打電話的人,人那麽熱情,敢情在裴知溪這就是個前同事。
論沒心沒肺,真沒幾個人比得過裴知溪。
陸舒盯著裴知溪發來的話有點久,這……
是叫自己去吃甜品的意思?雖然她們之前也一起吃東西,但性質不一樣,之前是順便,這個是主動約。
半分鍾過後,陸舒才回裴知溪。
裴知溪一看回復。
陸舒:?
一個問號。
裴知溪反手也給陸舒回了一條。
陸舒一看。
裴知溪:?
要是一人一個問號的聊天法,那她們可以毫無壓力聊個一晚上。
陸舒捧著手機,還沒回復,她聽到了敲門聲。她下床,打開門,瞧見裴知溪穿著一身睡裙站在門口。
裴知溪看著她,開口問:“那句話的意思很難懂嗎?”
這一句勾起了陸舒跟著裴知溪補習時的恐懼,裴知溪就是這麽一臉雲淡風輕地質問她“這道題很難嗎”。
所以就是在主動約自己的意思了?陸舒靠在門框旁,唇一挑,神情逐漸得意起來,她反問裴知溪:“裴老師,這也是照顧的一部分嗎?”
她這麽問,是覺得裴知溪對她的關心似乎遠遠超過了舒秀琳口中的照顧。而且她感覺裴知溪並非表面上這般,冰冷不需要人陪。
還有那天她給裴知溪買小刺蝟,裴知溪明顯是開心的。
她好像——
有點摸到冰塊的軟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