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登陸
  ◎啟明晝◎

  對於啟明晝的人們而言， 這一天顯然也不會平常，那百艘渡船排成一線，每艘渡船上有至少五層高的樓閣， 樓閣精致華美， 完全不似匆忙打造， 其上彩綢飛揚，精致燈籠正掛在飛簷上隨船微微搖擺。

  船體哪怕經過冥河如此顛簸，也沒有絲毫受損跡象， 而船上探出頭好奇張望的那些人，也是神采奕奕， 沒有任何萎靡不振的模樣。無論是這渡船還是來人， 都超出了長生界和啟明晝人們的認知。

  而在躁動的人群中，有一個人此時內心的不安和困惑也蓬勃而出，自昨日遠遠看到那些渡船，她就意識到萬暝界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記憶中那陰氣森森的屍船被氣勢恢宏的木船取代， 哪怕不擅長煉器，她也知道這百艘渡船不是凡物， 打造起來極為困難，陰木難尋， 否則因南紅也不必乘著陰棺渡河了。

  當一艘渡船靠岸，終於有人從上走下來的時候，秋靈雪的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 她看到了什麽， 走在最前面的人略微眼熟， 卻不是記憶中的那個， 甚至他身後跟隨的一眾人， 也只有問戌君主一人與記憶吻合， 萬暝界究竟發生了什麽？
  “靈雪，你沒事吧？”旁邊傳來一聲關切的詢問。

  秋靈雪猛地回神，這才發覺自己現在的反應有些過度了，緩和之後開口應道，“那耶師兄，靈雪無事，只是沒想到萬暝界竟然有這麽多的陰木造船。”

  旁邊一中年修士聽此輕哼了一聲，略帶嘲諷地開口，“畢竟是萬暝界，不似我們啟明晝也不似你們長生界，邪門之地想來多得很。”

  “啟澤師叔言之有理。”秋靈雪和那耶沒有接話，不過旁邊自有人迫不及待地應承。

  “目前情況尚不可知，休要妄下斷言！”啟修余皺著眉淡淡開口。

  啟澤顯然有些不服，不過最終還是開口，“是，父親。”

  秋靈雪回以感激目光，心中的恐懼徹底被驅散，曾經的她在萬暝界那殘酷的環境中都能撐到開天門，現在的她背靠長生門，又何懼一隻小小雀精。那些機緣憑什麽要落在一隻麻雀身上，天道不公，那她就自己去取，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秋靈雪微微點頭，神色卻沒有放松，起初她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當她看到急匆匆跟在眾人身後的因南紅時就知道，因南紅並不是打造這些渡船的主要功臣，這些渡船應該與伏詩君主脫不了關系，這個記憶中早已隕落的君主，這個記憶中幾乎滅門的伏屍峰，一定發生了某些改變，她的目光在來人中不斷掃視，終於在輕蘭的肩膀上看到了目標。

  那耶察覺身旁的秋靈雪仍舊眉頭緊鎖，於是開口安慰，“靈雪不必過於介懷，夢境一事本就虛無縹緲，萬暝界沒有乘屍船而來也是萬幸，又或許之所以如此，與南紅師弟有關也說不準。”

  對於啟明城這對父子的相處，秋靈雪和那耶都沒什麽興趣，秋靈雪之所以沒有接話，是因為她知道即使在萬暝界，陰木也是極為難尋的，在記憶當中，她也參與過那場聲勢浩大的尋找陰木的行動，不過最後都是無功而返，於是萬獸君主大開殺戒，凡人幾乎被屠戮殆盡，但凡人靈力微弱，哪怕手段殘忍，能短時間化作陰屍的也不多，所以那些弱小宗門，就成了萬獸君主下手的對象。

  秋靈雪衣袖下的拳頭已經緊緊握住，思索這難道就是天意，她替代了阮瓏瓏拜入長生門，而阮瓏瓏竟然也替代她拜入了萬暝宗，不過看樣子，阮瓏瓏拜入的不是萬獸峰，而是伏屍峰！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將她淹沒，但是短短片刻，她就擺脫了這種狀態，現在的她是長生門最受寵的小師妹，擁有得天獨厚的劍修天賦，還掌握馴獸秘法，這一世，她定然要登天門，入仙界！
  那耶並不知道短短時間內身旁之人的萬千思緒，秋靈雪的愁眉不展在他看來不過是小師妹第一次見到與夢境不相符境況時的困惑和恐慌，不遠處萬暝界的人已近，現在也不是安撫的時候，那耶只能低低道了聲安心。

  那時候的萬暝界到處都彌漫著血腥味和腐臭味，萬獸君主東拚西湊，終於打造出了十艘屍船，為了爭奪上船名額，萬暝界又掀起了一場廝殺，只有極為幸運的或者足夠強大的人才有資格登上屍船。而這腐朽的屍船在渡冥河的過程中又損失了一半，五艘屍船帶著彌漫的屍臭靠岸的時候，長生界和啟明晝無不面露厭惡，對萬暝界來人也是排斥至極。

  那個小小的擬態小妖，藏在輕蘭的衣領後面探頭張望，憨態可掬，靈氣十足。秋靈雪雖不曾近距離看到過阮瓏瓏的擬態，但極高的警覺性還是讓她迅速鎖定了這個陌生的面孔，而當那擬態小妖與自己的目光相對，雙方便明白了彼此的身份，自那日啟明城一別，她們終於再次見面了。

  躲在輕蘭衣領處的阮瓏瓏在看到秋靈雪的瞬間就繃直了小身體，小胖手不斷戳著輕蘭的脖子，輕蘭若有所覺，目光在岸邊一眾人身上遊移，阮瓏瓏也湊過來悄聲開口，“師兄，最前面那四人中的女子！”

  輕蘭微微點頭，瞬間會意，知道那女子應該就是當初將瓏瓏賣到萬暝界的人，也是服用了輪回果的另外一人，當然，這裡的輪回果並不是輪回木上蘊養螢族神魂的輪回果，而是服用後可以獲得輪回因果記憶的神果。

  輕蘭不知道那女子獲得了多少記憶，但是他自己的記憶其實已經到此而止了，因為在原本的記憶中，他放棄登上屍船，留在了萬暝界，後來自己尋到陰木，造了一艘渡船，如此往來於冥河兩岸，渡那些來不及離開的生靈。日複一日，直到冥河徹底變成黃泉，而他也就成了一個永遠無法靠岸的生魂。
    不過那時的他並沒有恐懼，只是對船上的渡客感到歉意，他沒能如約將人送到對岸。現今那些人已在渡船之上，也是彌補了記憶中的遺憾。也正是因為擺渡的經歷，他之前才能說明冥河越來越寬的原因。

  雖然輪回果帶來的記憶到此為止了，但輕蘭不覺得自己就無法繼續保護小師妹，那些記憶只是一種提醒，他此生最重要的倚仗絕不是那些輪回果帶來的記憶，而是一路修行來的心智和修為。不過感受到那不斷戳著自己的小胖手，輕蘭還是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對於那個女人，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等阮瓏瓏從緊張中回過神，才發覺自己因為太過激動差點把輕蘭的脖子都戳紅了，連忙收回小胖手乖巧坐在輕蘭的肩膀上不再輕舉妄動，她十分慶幸自己將阿骨，後圖都收進了乾坤盆，沒有暴露太多底牌，雀已經準備好與那個女人正面對抗了，被關在籠子裡售賣的屈辱雀可是牢牢記得呢。

  “唧！”毛茸茸的阿烏從衛辭酒的肩膀上飛了過來，然後緊挨著阮瓏瓏一倒就靠在了團子身上，團子被擠的一歪，最終還是撐住了虛胖的阿烏。顯然阿烏敏銳感受到了阮瓏瓏的情緒，所以飛過來準備給予毛茸茸的安撫，並且信誓旦旦表示會給雀報仇。

  阮瓏瓏伸手開始擼毛茸茸，一邊擼一邊安撫，“不著急，阿烏可不要輕舉妄動，那個女人很可能仇鳥，你還小，不能獨自一隻前去冒險。”

  “唧！”阿烏點頭答應下來，它一只是聽話的烏，絕不會給瓏瓏添麻煩。

  在岸邊無數人的注視之下，萬暝界一行人就這樣不卑不亢地下了船，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伏詩君主，緊隨其後的就是衛辭酒和輕蘭，當然還有輕蘭肩膀上瘋狂擼毛茸茸的阮瓏瓏，和被擼的阿烏。再後面的就是萬暝宗其他三峰峰主，以及一些其他比較有話語權的宗門門主，這個陣容既是一種威懾，也是一種重視。

  不用說一句話，岸邊的人都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下船之人的實力不弱是一方面，還有就是這些人怎麽看都與他們想象中的魔界之人相差甚遠，甚至一路走過來，比很多大家弟子還要風度翩翩。除了跟在後面那個稍微有點不合時宜，哦，那個好像還是長生門的弟子。

  萬暝界眾人的初次登陸掀翻了眾人對魔界的認知，人都是感官動物，本來的排斥之感便也弱了很多。

  秋靈雪自然也察覺到周圍眾人態度的變化，這與記憶中萬暝界的登陸場面完全不同，那時岸邊每個人的眼中都寫滿了憎惡，哪怕是普通的凡人，都似乎高他們一等。而萬暝界眾人也不是瞎子，對這些都有感知，後面自然不余遺力的報復，若不是開天門需要萬暝界的力量，秋靈雪絲毫不懷疑，長生界和啟明晝會立刻聯手將萬暝界眾人鏟除乾淨，就如同鏟除掉一灘惹人厭的爛泥。

  而現在，萬暝界那些來人，單單從船上下來，竟然就已經獲得了許多人的認同，自己記憶中遭受的排擠和歧視都不存在，難道就因為渡船的改變嗎？秋靈雪心情十分複雜，有不甘，有困惑，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

  伏詩君主雖然長了一張娃娃臉，但自他現身，無論是啟明城城主啟修余，還是長生門門主的大徒弟那耶，都看不破他的修為，那耶更是心中警鈴大作，覺得自己與啟修余恐怕鎮不住此人，師父不在場絕對有些不合適。

  伏詩君主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娃娃臉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格外真誠，來到眾人面前，搶先謙遜行禮，“萬暝界大劫在即，伏詩冒昧率萬暝界眾生靈前來投奔，此行著實冒昧，還請長生門主，啟明城主見諒。”

  啟修余連忙回禮，“鴻璃大陸大劫在即，我們本是同根，理應相助，又何來冒昧。”自伏詩君主下船，啟修余便得到了一個清晰的認知，那就是此人的修為在他之上，修真界向來實力說話，他慶幸自己今日親自前來，至少如此不會顯得失禮。

  啟修余回禮結束，那耶和秋靈雪就顯得有些尷尬了，不過那耶神態自若，恭敬回禮，“師父近日恰逢閉關，今日未曾到場，還望伏詩君主莫要介懷，那耶來前已得師父傳令，全力配合萬暝界諸位行事，如何安排，伏詩君主盡管開口便是。”

  那耶這話倒也得體，而且成功將重點轉移到了接待萬暝界來人上，弱化了門主沒到場的尷尬。

  輕蘭肩膀上的阮瓏瓏眨了眨大眼睛，如果不是現在場合不對，她甚至想給師傅鼓掌了，剛一見面就贏得了兩大勢力的口頭承諾，只希望這兩大宗門知道萬暝界來了多少人之後不會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