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高山密林的早上濃霧沉沉,當第一縷太陽穿透濃霧在帶有水色的綠葉上留下光斑時,群鳥離巢覓食,一陣喧鬧後,樹杈之間的巢穴裏只餘幼鳥叽喳。
“嘎—嘎—嘎—”一只羽毛豔麗的幼鳥懸頭于鳥巢外,鳥喙開開合合,發出一聲聲稚嫩的鳥叫。叫累了它又百無聊賴地盯着樹下茂密的草叢,山貍子路過,它突兀地出聲用貍語打招呼,兔子出洞,它驟然模仿鷹呖,見兔子吓得鑽進洞裏,它又大聲嘎嘎叫。
母鳥歸巢,幼鳥聽到聲立馬閉嘴,山雀叼來一嘴蟲子喂它,見它吞下去了,又馬不停蹄繼續去捕獵。
山雀體型小,但幼鳥體型大,為了養育這個羽毛豔麗的幼鳥,它總要比其他母鳥辛苦些。
幼鳥望着母山雀離開,它雖然小,但已明白了許多,比如它的叫聲跟山雀不同,體型相差頗大,羽毛的顏色更是千差萬別,它不清楚麻色羽毛的山雀怎麽會孵出一個長有紅毛藍毛的它。它從破殼到現在已近三個月,它在林子間仔細觀察過,來來去去的鳥中,沒有跟它長得相似的,更別提它最引以為傲的好嗓子,任何一只鳥都比不上它。
太陽的光暈在林間跳躍,光影一寸寸偏斜,幼鳥聽到熟悉的拍翅膀聲漸近,它張開鳥喙等着蟲子喂進來。
如此三趟,母山雀累了,落在鳥巢上休息。
“母,鳥想學飛。”幼鳥開口學山雀叫。
母山雀打量它一番沒吱聲,繼續栖在巢穴裏打理羽毛,為給幼鳥尋蟲子,它已經耗盡了心神,旁的無暇再想。
幼鳥也沒再開口,它一日日繼續待在巢穴裏,等候翅羽長密長長。
這日,母鳥又出巢捕食了,幼鳥探出巢穴往樹下看,那只肥兔子又鑽出洞在樹下啃草,它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扯開嗓子開始學鷹叫。
林子上空路過的母鷹身形一頓,繼而折返回來鑽進密林,循着聲音找來時,發現正在求救的幼鷹竟然長着五顏六色的羽毛。林中枝葉繁茂于它飛行有礙,母鷹顧不上多想,俯沖過去一爪抓起幼鷹,踢飛窄小的鳥巢,它暼了眼吓呆的兔子,帶着幼鷹直沖雲霄。
“小鷹,你是哪個種族的?”
幼鳥聽不懂,它又操着帶有口音的鷹叫試圖溝通,眼瞅着離老巢越來越遠,它被帶出了山林,往下看去,底下山石陡峭,它放棄了掙紮。
“小鷹,你的羽毛怎麽回事?”母鷹又問。
幼鳥吭哧好一會兒,勉強記住它的發聲,有模有樣地模仿道:“鷹,你的羽毛是怎麽回事?”
“我們都是這種羽毛啊,你是哪個種族的?”
“我們都是這種羽毛啊,你是哪個種族的?”
“是個傻的?”
“是個傻的?”
母鷹:……它放棄了交流,直接把幼鳥帶回了栖息地,飛回山頂,它興奮地喊:“松,你看我帶了只長得奇怪的小鷹,還不會飛呢。”
幼鳥落在奇石上心慌得厲害,山頂疾風吹得毛根疼,兩只體型碩大的鷹站在不遠處目光精爍地盯着它,太陽在它們身上落下的陰影完完全全罩住了它。
“咴咴咴~~”幼鳥細着嗓子學鷹叫。
“怪怪的,難聽死了,頭一次聽見這麽難聽的鷹叫。”雄鷹嫌棄。
“它是鷹嗎?”母鷹不确定了。
幼鳥繼續學鷹叫,它聽不懂兩只鷹在說什麽,只能不斷學鷹叫試圖喚醒它們的憐弱心。
日頭開始下落了,山頂上的風越發大,兩只鷹留下了來歷不明的幼鳥,它倆開始日日為它尋食帶回來。但新鮮不過幾天,在母鷹生出兩顆蛋的時候,幼鳥被抛棄了,它被雄鷹拎起來飛到山澗扔了下去,萬幸的是下落時它學會了飛,來不及欣喜,擔心雄鷹會追上來,它懷揣着忐忑的心笨拙地快速扇動翅膀。
一路東躲西藏,風餐露宿,遇花吃花,遇果吃果,吃過草叢裏的跳腳蛙,也嘗過擱淺在河邊的魚,山中不知歲月長,幼鳥在一個又一個的早晚輪換中長大了,羽毛越發豐滿,體型越發流暢。
“小雀,托你帶句話,你若是遇見一只養過長有紅毛藍毛幼鳥的山雀,請你告訴它,我還活着。”
路過的山雀好奇地望過來,說:“像你這樣的幼鳥?”
“對。”
“你是什麽鳥?”另有山雀問。
“鳥不知道,鳥也想知道,鳥要去找同類了。”
它也曾經試圖找回去,輾轉幾回才尋到回去的路,找回去時樹上已經沒有鳥巢了,更不見山雀的影子。它跟其他的鳥打聽過,山雀回來罵了一通就離開了,不知道是搬家了還是捕食的途中遇險了。
“鳥要離開了。”它跟山雀說,随後展開色彩豔麗的翅膀,迎着帶有熱意的金光直沖雲霄。
鳥繼續流浪,遇見山雀就托小雀傳話,遇見其他鳥類就打聽有沒有見過它這樣的鳥,一直無果。直到某一天,它見到了在林中摘果的大象,它落在象群裏,站在象背上從林間穿梭而過,鳥離開了叢林,走進了丘陵和平地,繼而又見到了無毛卻直立行走的怪物。
“是鹦鹉——”
“鹦鹉?”鳥模仿着怪物的聲調吐出艱澀的話。
“呦,還挺聰明,從哪兒逃出來的?”怪物面上平淡地說着話,趁鹦鹉放松警惕的時候抛出一張大網,鹦鹉落在了人手。
鳥沒有逃,它順從地跟着怪物離開,想要從它們口中得知鹦鹉是什麽鳥,也帶有期待能遇見同族。
鹦鹉住進了人家裏,也住進了籠子裏,它努力地跟人學說話,在蒙昧不明的時候被轉手賣了。它的鳥籠更大更華麗,每天會有人來教它說吉祥話,從秋到春,一連幾個月,它開始了解人的喜好,懂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好鳥,你的運道來了,我給你換個有權勢的主子,你跟了他,只要能讨得他的歡心,你以後的日子吃喝不愁,還有仆人伺候着。”
鳥聽明白了,它沒什麽感覺,該懂的都懂了,它想離開了。但又不知道去哪兒,從小生活的高山密林它不想再回去,能跟它交流的鳥太少了,山野生活太無聊。與之相比,跟人待在一起至少不無聊,于是,它跟着新主子走了。
“給老爺請安。”見人它就嘴甜道。
“這就是玉石鋪的林老板送來的?品相不錯,養得也挺好,先帶下去吧。”
鹦鹉跟着管事去了禽園,在這裏,它遇到兩只跟它顏色不同的鹦鹉,它是藍色羽毛為主,年長的那只鹦鹉是通體紅色,點綴着星星點點的黃毛,另外一只顏色較雜,沒它長得好看。
“哥哥姐姐好。”初入陌生的地盤,鳥先示弱博好感。
“你叫什麽名字?”年長的紅鹦鹉問。
“沒有名字。”輾轉了三個人的手,沒有人給它起名字,不過鳥不在意,它興奮地問:“這裏只有咱們三個嗎?其他鹦鹉呢?我們的栖息地在哪個地方?”
沒有鳥知道,這兩只鹦鹉也是被倒賣過來的,不過它們雖不知來路,卻知道以後要去哪裏。
“我們會被上供給皇上。”雜毛鹦鹉說。
“皇上是誰?”鳥問。
“不知道啊。吃果子嗎?這個果子好吃。”雜毛鹦鹉推來一塊兒脆梨。
鳥在野外吃過梨,它不覺得稀奇,接過脆梨啄一口,奉承道:“果然好吃。”
“鳥不撒謊的。”雜毛鹦鹉說。
就這樣,鳥就在禽園裏住了下來,每天會有仆人來喂它,還學說官話,偶爾讨了巧,還能被綁了腳環随主人出門做客。
“小三,你可算回來了,你快來看,園子裏又來了好多長尾巴鳥。”雜毛鹦鹉喊。
腳環解開,鳥撲棱棱飛過去看熱鬧,隔壁一群長尾巴綠鳥,尾巴抖開的時候像一把大扇子,比主人手上拿的那把扇子還好看。
“哇——你們真好看,會說話嗎?”它大聲嚷嚷。
“孔雀不會說話。”來添水的仆人說。
孔雀,鹦鹉又認識了一種鳥,它的興趣從人身上轉移開,閑暇的時候就蹲在牆頭看孔雀踱步,或是開屏展示絢麗的羽毛,低空飛過時,最是好看。
然而好景不長,孔雀的長尾巴被人奪了去,翎羽活生生被拔下,光禿着身子被送回來時,孔雀的哀嚎聲響透黑夜。
“孔雀絕食了。”紅毛鹦鹉沖仆人喊。
沒人搭理它,三天後,一群孔雀死光了。
“鳥的羽毛也會拔掉嗎?”仆人來喂食時,鳥忍不住問。
“不會,你最珍貴的是嗓子。”仆人笑着說,“你的羽毛太少了,做不成羅裙。”
“羅裙?”
“是啊,要敬獻給皇上,皇上的寵妃想要一條飛羽裙。”仆人跟鳥唠嗑,說:“你們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人走了,紅毛鹦鹉說:“皇上好像不是好東西。”
“鳥要走了,你們走不走?”鳥立馬做了決定,這個主子不是好人,皇上肯定也不是個好的,它不陪人玩了,要逃跑。
紅毛鹦鹉和雜毛鹦鹉心動,但它們被關的時間太久了,早就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子,所以決定聽小三的。
鳥想逃跑很容易,它偷偷在夜裏琢磨開鎖的事,要逃跑的那晚,它用鳥喙啄斷腳環,又扭開了木鎖,解決了自己的又去放跑紅毛鹦鹉和雜毛鹦鹉。
“按鳥說的,一直往南飛,有山有樹就鑽進去,離人遠遠的。”鳥囑咐。
“小三,你不跟我們一起走?”雜毛鹦鹉問。
“不了,江湖再見。”鳥振翅高飛,翻過圍牆,躍過房頂,等紅毛鹦鹉和雜毛鹦鹉離開後,它又繞道從後門溜進大宅院。它鑽進主子的屋裏躲着,夜裏縮在房梁上聽床上的男女發情求偶,白日鑽在床底偷吃房裏的瓜果,一直躲了五天,等老頭子發話說不找鹦鹉了,它才偷偷摸摸溜出大宅院。
然而還沒逍遙兩天就被人發現了,情急之下,鳥飛進了一艘船裏。
“你想不想養這只鳥?”
“帶回去給你娘養……”
“你真不養?”
“不養,給你娘養,閑了我去喂它。”
一聲聲拒絕如在耳畔響起,鳥頭一次遇見不為它折服的人,它倒要看看她能堅持多久,沒有人能不喜愛它這只俊俏又聰慧的小鹦鹉。
“鳥叫明珠,鳥有名字了。”
突起的聲音吓得抱在一起的小兩口猛然分開,冬珠循着聲音走到砗磲床旁邊,竹席上癱卧着一只鳥,鳥眼緊閉,嘴裏還喃喃說着什麽。
“明珠!”
沉在夢境裏的鹦鹉轉醒,它呆呆地翹着頭,發懵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在我屋裏做什麽?是不是又想偷聽?”
“你叫什麽名字?”鳥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它環顧一周,問窗邊的另一個男人:“你是誰?”
冬珠懵了,不确定道:“你睡迷糊了?”
鳥不理她,顧不上打理炸開的羽毛,它尋着機會一溜煙從半敞的窗子裏溜了出去,跑出去了才得意地回頭:“你是冬珠,鳥知道。”
“好,你個鳥東西。”冬珠發覺被耍了,她氣得開門攆出去,“我去跟姐說,你又聽牆角。”
鳥嘎嘎大叫,它從牆頂上飛過去,猛猛一頓飛,沖進二側門了它往後看,見冬珠真攆出來了,它催守門的婆子快關門。
“鳥沒偷聽話。”它急着解釋,“你回去,不能進來。”
“我非要跟我姐告狀,你不是個好東西。”冬珠放慢步子。
“快,關門。”鳥急了,它一邊忙着催婆子關門,又急着去找海珠解釋,一路疾飛,到了書房聽見裏面有聲音,它直沖而下,喊:“海珠,鳥回來了。”
“又去哪兒了?讓我好找。”
“鳥、鳥做了個夢。”
“你還做夢?美夢還是噩夢?”
“忘了。”
它遇到了一個肯費心管教它,還不約束它的主子,這輩子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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