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日中，冬珠得了鳥的傳信，她放下手頭上的活兒出了将軍府直接拐彎回去，還沒繞過影壁先聽見了陌生的說話聲，她清了清嗓子，高聲問：“奶，家裏來客了？”

屋裏的說話聲一頓，緊接着，冬珠看見了人，對方也從堂屋裏出來了，媒婆打扮的婦人，臉上抹着不相宜的紅胭脂，不露聲先露三分笑。

“這就是我家的二丫頭，冬珠。”齊阿奶出聲，又介紹說：“這是李阿嬸，給島上的少男少女牽紅線的，今兒她來給你說樁親事，你回來了也好，正好坐下一起聽聽。”

李媒婆微詫，她做過不少媒，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情況。

“我的親事我自己拿主意。”冬珠解釋。

“我二孫女主意正，你說給她聽，只要她滿意，一切好商量。”齊阿奶笑着開口。

“姑娘主意正不吃虧，挺好。”媒婆暗暗打量冬珠兩眼，繼續說：“托我來提親的是軍營裏的宋千戶，手下管着上千的兵，不知什麽時候見過齊二姑娘，一直惦記着。這不，上個月升了千戶趕忙來托我說個媒，來探探二姑娘的心思。”

“哪個宋千戶？他叫什麽？”冬珠問。

“宋安，南二營的。”

“家裏兄弟幾個？父母可健在？又是做什麽營生的？”冬珠直白地打聽。

“兄弟倆，他是老大，他爹也是個老兵，如今在船舶司，每個月有五兩的俸祿，能養活一家人，他娘負責照顧家，家裏的小兄弟才十來歲。”媒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說：“宋安這小子從小長在我眼皮子下，是個肯上進的，肯吃苦，人也長得周正，大個子。”

冬珠沉思片刻，擡眼時瞟見一抹藍光，她看過去，是探頭探腦的鳥，估計又準備偷聽了回去學話傳信。

“嬸子，我也不瞞你，我是要招贅的，不打算外嫁。其他的先不考慮，勞你回去問問，宋千戶若是肯入贅我家，其餘的再做商量。”

李媒婆皺眉，她看向齊阿奶，見老太太老神在在地垂着眼沒有反應，她便知道這個要求齊家人是知曉的。她暗籲口氣，扯出笑繼續說：“都是住在一個島上的，幾步路的功夫就回來了，外嫁和入贅也沒什麽區別。你家有兄弟，又不是沒兄弟，何必招個外人來勞煩家裏人？一天三頓飯都要多吃幾碗米，這不是錢？你說是不是？”

冬珠堅定地搖頭，說：“嬸子不必再勸，我早已打定主意不外嫁，我就只願意跟我家裏人同住。對了，還勞嬸子費個心，勞你傳個話，把我招贅的消息散出去。”

李媒婆見她主意已定，也不想得罪她，便點頭答應了 。

待媒婆走了，齊阿奶這才擡眼，嘆氣說：“肯入贅的男人少，願意入贅的男人要麽有所圖，要麽某一方面有短缺。”

“找不到合适的我就不成親，反正我住家裏住定了，你別想趕我走。”冬珠才不在乎。

“誰敢趕你走啊，我不管你，我找你姐跟你說。”

海珠已經知道了七七八八，鳥站在桌上一通說，說完累得埋頭喝水潤嗓。

“不準再去聽牆根，別人會讨厭你的。”海珠再一次教訓它。

“才不是偷聽，冬珠看到鳥了，她沒趕。”鳥炸着毛解釋。

“那也不行，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去戲園子聽戲，想逛街了就出去，買了東西讓人來找管家結賬。”海珠還是不希望它天天鑽來躲去聽人說小話，自家人尚好，若是出去聽到外人的陰私，保不準它哪天就遭了毒手。

“我真的不喜歡，我不喜歡你跟那些嚼舌根的婆子學，太讨厭了。”海珠認真的強調。

鳥尾巴慢慢垂了下去，鹦鹉學人嘆氣，說：“鳥聽話，你還喜歡鳥。”

“肯定喜歡啦。”海珠拿起軟毛刷走過去給鳥刷羽毛根，說：“今晚趕韓霁去睡榻，你陪我睡床上。”

“真的？”鳥瞬間高興了，尾巴又抖擻起來。

“真的，不能再偷聽牆根。”

鳥一個勁點頭，再也不偷聽了。

齊阿奶來時，海珠彈了鳥一下，鳥知情識趣地離開，出門前還脆聲說：“奶奶好。”

齊阿奶：……

“去後廚通知一聲，多做些菜，晌午我奶留這邊吃飯。”海珠使喚道。

“好嘞。”鳥一溜煙飛沒影了。

“來說冬珠的事？”海珠問。

齊阿奶點頭，“明珠先來學話了？”

“嗯，冬珠的婚事我不插手，不外嫁也不犯事，只要是她中意的，入贅到咱家也不是壞事。”海珠表明态度。

“我就知道，你一直慣着他們。”齊阿奶不覺得意外。

“風平十天半月不着家，潮平也是早出晚歸，你不是嫌家裏冷清了？冬珠留家裏正好，她要是再嫁出去，家裏更冷清。”海珠笑。

齊阿奶嫌家裏冷清是想催齊老三再生一兩個娃，她朝海珠的肚子上盯一眼，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改口說其他，聊東邊人家吵架的事，談西邊鄰居嫁閨女的事，扯了一通閑篇，還是忍不住問：“海珠，你、你是不是懷不上娃？”

“剛剛不就有喊你奶奶的？沈遂說我們拿鳥當孩子養了。”海珠試圖糊弄過去。

“別跟我扯秧子，說正經的，再過幾個月你就成親四年了。”

海珠點頭，坦然道：“是，我不能生，我成親前就知道，韓霁也知曉，我公婆心裏也有數。”

“沒有埋怨過你吧？”老太太擔心。

“如果埋怨過呢？”海珠試探。

“過得不順心你就回來，我們還回永寧去，不待這兒受氣。”齊阿奶突然想通了，說：“随冬珠的意，招個男人回來，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她不用去讨好公婆，也沒有妯娌之争，在自己家過得順心些。”

“這就對了嘛。”海珠起身扶着齊阿奶出書房，說：“我公婆沒埋怨我，從決定去提親時就做好了不再抱孫的心理準備。”

齊阿奶不多話了，家裏的孩子主意正，一個個都比她腦子活，她就不插手了。在這邊吃過飯了，她去街上走一圈，肚裏消食了回去午睡，醒來再出門唠嗑，街坊鄰居就開始打聽冬珠招贅的事了。

“是嘞，冬珠不外嫁，我們招個女婿回來……沒其他說頭，就是孩子不想離家……星珠嗎？她還小，等她長大了再說，不想嫁出去就娶個女婿回來。”齊阿奶笑呵呵的，完全不在乎外人會怎麽看，論外人怎麽說她都不生惱不動怒，還說：“你們要是有合适的人選介紹介紹也行，要求嗎？我家孫女能寫會算，孫女婿肯定不能大字不識，打漁的、磨豆腐、當兵的、跑船的都行，只要人上進，是正經人，品性要好。”

冬珠在人群裏聽她奶提要求，她越發堅定了招贅的心思，她離不開她的家人，也舍不得離開。

隔天她出門替海珠跑腿送信，回來時察覺身後跟的有人，她回頭在人群裏尋找，對上一雙黝黑的眼睛。她一眼認出了人，去年比武大會時她也參賽了，跟這人有過短暫的交集。

她中途拐道進了巷子，不多一會兒，一個身形高大，劍眉長鼻的男人也走進巷子裏。

“你跟着我做什麽？”她問。

“我、我昨天托媒婆去提親了，我叫宋安。”男人太過緊張差點結巴，他一路想了一籮筐的話，見到人了反倒說不出來了。

“我招贅，不外嫁，你有什麽想法？”冬珠靠着牆問。

男人沉默。

冬珠明白了，她聳肩離開，揮手說：“別來找我了，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宋安目送她走遠，隔天又去巧遇海珠，海珠聽他說明身份後，問：“你能接受入贅嗎？”

“我家需要我撐門戶。”

“巧了，冬珠也是我家的頂梁柱。”海珠打量他一眼，又問：“你找我是為何事？”

“少夫人，您能不能勸勸……”

“不能，你倆不合适。”海珠打斷他的話，說：“不要讓我知道你再糾纏她。”

回去後她就把宋安來找她的事說給冬珠聽，随口問：“你想找個什麽樣的男人？”

“心大的，我心細愛計較，我要找個不愛計較的男人，在我多思的時候給我降降火，而不是火上澆油的那種。”冬珠有明确的答案。

“豁達的，但要能主事，看似閑散，但要有能扛事的能力。”海珠幫她總結，思索片刻說：“你出去走走吧，離開我身邊，跟船去外地做生意，多接觸些男人，考察他們的品行和待人接物的能力。”

冬珠猶豫了一天，決定聽從海珠的意見，她回永寧一趟，帶走了平生，姐弟倆一起跟船行商，南來北往地倒賣。最開始的一年不賺錢，還吃了不少苦，第二年才開始有盈餘，第三年的時候，她帶回了一個住在廣南西邊的漁民，是個害羞會臉紅的小夥子，他聽冬珠的話，但不依賴她，還有與齊老三相似的品性——勤勞肯幹，還不喜歡占便宜。

有人說他過于平凡，配不上冬珠的優秀，但冬珠滿足了，招進門的男人一不圖将軍府的權勢，二能包容理解她的敏感多思，三能跟她的家人和睦相處，另外在她外出辦差的時候，他能替她照顧家，她知足了，哪能要求事事完美。

完婚那天，秦荊娘看着慢步走來的冬珠晃神，冬珠一直需要一個家，一個有她在乎的人的家。

明天還有最後一個番外，鳥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