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整間屋子的面積大概在一百平左右,地面鋪滿了淡米色的木板條,看上去非常開闊,東西兩邊的牆上貼著齊頂高的鏡子,南北兩側則是幾乎整牆的大開窗和壓腿用的扶杆,屋子裡也沒有長久閑置的灰塵氣息,在女孩子們進來之後,黎弘覺得這裡面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淡香,應該是某個女孩子的香水吧。
所以總體上來說,這是一間條件不錯的舞蹈室。
給李露茗、段穎還有虞沁雯三個女生練舞用完全綽綽有余,甚至再來十幾個人都夠用。
然而比較奇怪的一點是,這間舞蹈室明明有很多透光的窗戶,按理來說室內光線應該非常明亮才對,可實際上舞蹈室裡卻十分昏暗——不是剛到傍晚時霞光滿雲那種昏黃的天色,而是夜色將至前獨有的幽黑陰沉之感。
再說現在才是夏末,天要到晚上七八點左右才會有黑下的趨勢,有時候五點太陽甚至都還沒下山,他們到頂樓時正是下午六點,在樓下那會兒都沒見天色暗下,怎麽到這間舞蹈室後就變了呢?
黎弘轉身看向其他人,剛想和他們說一下自己的感受,誰知卻注意到其余人臉上也滿是訝色,看上去比他還好奇。
段穎的男朋友徐琛更是說道:“這真有一間舞蹈室啊?”
黎弘覺得他這句話聽上去有些奇怪,畢竟他們來這不就是來看舞蹈室的嗎?徐琛的話語乍一聽就像他們根本不是來看舞蹈教室,而是還有別的目的似的。
但當時的黎弘並未深想。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們的確不是去看舞蹈教室的,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那裡還有間舞蹈教室!”回想著那時自己的愚蠢,黎弘的語氣越發悔恨,“……看舞蹈教室那些話,全都是他們為了讓我也跟著一塊上去而編造出的謊言!他們也不知道文馨樓樓頂到底有什麽。”
“那再後來呢?”蕭斯宇急急地問他,“你們在教室裡看到什麽了嗎?”
這幾個問題像是勾起了黎弘不願回首的一些回憶,他臉色更白了幾分,如同蒙著一層灰紗,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顫唞:“後來……我在跳舞鏡子裡,看到了一個動作和我完全相反的‘自己’。”
頂樓的舞蹈室兩端都有鏡子,這就會導致一種情況——人的映象能在鏡子中重復出現,一直重復出無數個動作相同,模樣相同的人影。
很多人會恐懼這種景象,所以有些舞蹈教室會避免將教室如此設計。
黎弘望著鏡子看到鏡中折射出的無數個自己後,便想到這間舞蹈教室荒置不用,會不會就是這個原因?他抬起右手揮了揮,鏡中自己的倒映也跟著舉手揮了揮。
不過鏡子裡方向和現實都是相反的,黎弘看著倒影中的每一個“自己”都舉起相反那隻手,當即就有了一個念頭:會不會有個倒影和真正的自己一樣,都舉起右手呢?
但這種事也就想想罷了,不可能真的出現,除非有鬼。
黎弘在心底這樣想著,然後自嘲地笑了一聲,誰知下一瞬,黎弘卻發現鏡中有個倒影果真如他所想,換了隻手抬起——那隻手在黎弘看來是左手,可實際上,那隻手和黎弘一樣,都是右手。
鏡子中出現的倒影雖多,但動作都是整齊劃一的,驟然出現一個與其相反影子便十分顯眼,除了讓人覺得驚詫以外,還有催生雞皮疙瘩躥起的毛骨悚然。
最重要的是,鏡子裡其他“黎弘”的動作也開始變了,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放下左手,舉起右手。
到了最後只剩下鏡子外的黎弘和鏡中的所有人動作相反,弄得他好像才是那個突兀的存在,一個和鏡中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鬼。
黎弘之前因為膽大也陪人玩過一些招鬼遊戲什麽的,可從來都沒真正碰到過詭異的事,還自詡全世界的鬼片都嚇不到他。
可如今在使勁眨了兩下眼皮,確認不是自己眼花後,黎弘登時就被嚇得後退了幾步。
鏡子裡的每一個“黎弘”也做出和他相同的表情和動作,只是方向完全相反,黎弘還在鏡子裡看到李露茗、段穎和虞沁雯三個女生居然已經開始起手抬腿跳舞了,連忙回頭,誰知鏡子之外,李露茗、段穎和虞沁雯還是穩穩地站著,根本就沒動。
“你們……看到了嗎?”李露茗臉色也沒比黎弘好到哪去,她抖著聲問,“鏡子裡的我們好像有些奇怪。”
在場只要不是瞎子的人都看到了。
愣神的三個女生回過神後便尖聲高叫著跑出舞蹈室,然後向出口門那奔去,徐琛和黎弘也緊隨她們身後一起離開了頂樓。
幾個人下樓梯時並沒有碰到什麽意外,很輕松就跑到了一樓,融入放學時擁擠嘈雜的人群之中。
樓下的光線和樓上果然有天壤之別,因為夏季還未完全過去,所以這會兒天空看上去和正午區別都不大,在這樣明亮且人多氣氛下,膽子最大的黎弘終於穩定下來了情緒,他望著驚魂未定的三個女生,口無遮攔道:“我草,剛剛我們不會是見鬼了吧?那是怎回事啊?”
“不知道……”徐琛搖搖頭說,“我一開始還以為我出現幻覺了,但我們幾個人都看到了,要同時出現同一個幻覺可能性不大吧?”
李露茗、段穎和虞沁雯還紅著眼睛在喘氣,也沒發表什麽意見。
“茗茗,那間教室有些奇怪,我覺得你們還要不要去那練舞了吧。”說到這裡,黎弘又抬頭看向文馨樓頂部,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離明心樓已經有些段距離了,卻隔得不算太遠。
按說這種情況是最適宜觀察一棟樓全貌的,並且那間舞蹈室面積也不算小,然而他們站在這裡,黎弘怎樣墊腳抬頭,他都愣是看不到半點文馨樓頂樓那間舞蹈室的影子。
黎弘越想越是覺著詭異,李露茗、段穎和虞沁雯也用了別的借口先行離開,大家都覺得不要再去六樓頂樓為妙。
誰知就是從那一日起,黎弘周圍就漸漸開始出現一些怪事。
比如他周圍的東西總是無端消失,怎麽找都找不到,就像是被鬼藏起來了似的,等過一會又會自己出現——在一個黎弘已經找過,確認沒有他所尋物品存在的地方;還有就是他下巴上的這塊燒傷,它起初只是一小塊紅斑,然後每晚都會出現灼熱的刺痛,像是被人用牙咬著細細啃食一般。
不過這些都還是小事,最讓黎弘害怕的是:他覺得自己能看見鬼了。
“你是覺得你自己能見鬼了?”謝印雪聽見黎弘這句話,便打斷他的敘述問,“還是你確定自己每天都真正見了鬼?”
兩者是有很大區別的。
前者可能是有些神經質,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出現幻覺,和後者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因為普通人未經特殊之法是不可能開陰陽眼的。
“我……”聞言黎弘滯了一瞬,才又接著說,“我確定自己每天都見鬼了。”
他這話的用詞遣句雖全是肯定之言,可語氣卻沒那麽篤定。
還不如謝印雪問他的話來得果決:“今天見了嗎?什麽時候見的?”
“就剛才,剛才我進來之前。”黎弘垂下眼睛思考了幾秒,然後對謝印雪說,“咖啡店外面都還有個紅衣女鬼跟著我的。”
“紅衣女鬼?”柳不花一聽到這四個字就來勁了,“長得怎麽樣?”
在場除了謝印雪外的其余人,聞言都不由看向他,神情怪複雜的,大概是沒想好要做什麽表情。
“沒有紅衣女鬼。”謝印雪趕在柳不花說出更奇怪的話之前用手指點了點柳不花放在桌面上的手機,讓眾人都看一下現在的時間,“我兩點五十到的這裡,你是兩點五十三到的,現在時間是三點整——”
“這十分鍾內,方圓一公裡的地方穿紅衣的不管人鬼都只有三個,兩女一男,男的直接先排除,紅衣女鬼的確有一個,但她不是跟著你來的,也不在奶茶店附近。”
“而奶茶店外面那個穿紅裙子的女生我也見了,但她是人,不是鬼。”
謝印雪很少會一口氣說這麽長串話,若非黎弘現在已經是他的客人了,為客人解惑使其安心是要緊事,否則謝印雪是懶得解釋這麽多的。
柳不花面露惋惜。
黎弘則難以置信道:“怎麽可能是人呢?她明明……”
“你最近確實有被邪事驚擾,你下巴處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明。”謝印雪抬起珍珠奶茶又喝了一口潤喉,“但我看你面相,發現你八字很硬,並且也遠未霉喪到能白日見鬼的地步,要見也只會在晚上見。”
最後這句話就沒必要再說了……黎弘心說。
但黎弘再次開口,問的卻是自己下巴處的傷:“謝先生,您剛才說我這個傷是燒傷,而且下巴這處出現燒傷有些特殊,請問到底特殊在什麽地方?”
謝印雪不答反問:“你們可曾聽說過屍油?”
黎弘和蕭斯宇異口同聲道:“屍油?”
“我聽說過。”呂朔立馬舉起了自己的左手,“我小時候愛吃辣條,我媽為了防止我吃垃圾食品,就騙我說辣條是用屍油做的,把我嚇得半死。但辣條實在太好吃了,我還是一邊害怕一邊吃,長大後發現那些什麽屍油做辣條的話就是扯淡放屁,再吃才不覺得害怕。”
說完他用手肘戳了戳蕭斯宇,問他和黎弘:“你們小時候沒聽過這種話嗎?”
“沒有。”蕭斯宇和黎弘異口同聲道,“我們兩個愛吃肯德基,我媽告訴我肯德基用的雞是變異雞,一只能長八個翅膀。”
呂朔:“……”
家庭消費水平使得他們愛吃的東西不太一樣,不過這種恐嚇人的腦殘謊言卻是異曲同工的,並且在童年那段時間內,還真讓他們深信不疑了。
結果謝印雪在聽完他們的討論後,卻說:“用屍油來做辣條倒也不是不可以。”
三人滿臉愕然看向謝印雪。
“不過那樣的辣條太過特殊,根本無法批量生產,你們吃不到的。”青年不疾不徐道,“至於讓雞長八隻翅膀……”
怎麽謝印雪這語氣,好像他還可以做到似的?
好在謝印雪終究沒說出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他回歸正題,繼續解釋屍油:“屍油這東西較難提取,是一種邪物,用以做辣條未免也有些暴殄天物了。”
柳不花點著頭,附和謝印雪道:“用來做香燭燈盞就很不錯。”
其余人:“……”
謝印雪瞧了柳不花一樣,用眼神示意柳不花收斂些,隨後才看向黎弘說:“而屍油的提煉之法,便是用火在下巴處炙烤,但也得需要一些技巧才能達成。國內玄門道法需要用到屍油的很少,我了解不多,可是在泰國,屍油就經常被人用來下降頭,還得是功力高深的降頭師才能取遊祭練成功,所以我覺得——”
黎弘絕望道:“……我被人下了降頭?”
“沒有。”謝印雪愣了一瞬,然後就無奈地笑了,“你怎麽會這樣想呢?”
柳不花也終於開始認真說些正常話了:“除了降頭術會用到屍油以外,泰國佛牌、古曼童等事物也常與屍油有關。”
“你說那天,你進入那間舞蹈室後聞到了一陣香味對吧?”
謝印雪也抬起手,在黎弘面前揮了揮衣袖,問他:“和這個香味像嗎?”
黎弘深深嗅了一口,便點著頭道:“對對對!那天我聞到的香味和謝先生您這個香味很像!”
“那就是了,這香味就是屍油的香氣。”謝印雪頷首,“那日你聞到香味是屍油無疑,至於出處……我得去一趟你們學校的文馨樓六樓才能確定。”
黎弘雖然不想再踏足那間詭異陰森的舞蹈室了,然而為了徹底解決自己身上的邪門事,他仍是咬牙主動引路,帶著謝印雪他們朝文馨樓走去。
大概是因為走路行動的緣故,原本靜伏在謝印雪身上的莫名香味開始漸漸散出,縈繞在眾人鼻間。
路上,呂朔實在壓不住心中的好奇,詢問謝印雪:“謝先生,您身上的香氣真是屍油的味道嗎?”
“對,確切來說是女屍油的味道。”謝印雪點頭肯定道,說完他又輕輕“啊”了一聲,從袖袋裡掏出幾根紅線遞給大家,“我差點忘了屍油香氣邪異,這幾根紅繩你們戴上幾日,以防撞鬼。”
末了,謝印雪還低下眼睫,慚愧歎息道:“我家有盞人油燈,出門前我點了片刻用來品香,所以身上就染上了這股味道,實在抱歉了。”
呂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