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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留你到五更[無限]》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今晚的饕餮宴只剩下最後三道菜還沒上了。

  而最後三道菜,是陳雲她們宿舍點的。

  今晚已經出現了一道葷菜,所以大夥都覺得接下來的三道菜要麽像昨晚那樣只有一道葷菜,要麽就像夏朵一和楚麗出事的那天,還會有一道葷菜沒上。

  “第十道菜,是魏姑娘點的《亮晶晶》,由廚師十一製作,請諸位品嘗。”

  臉上還沾有血跡的老管家不知眾人心中所想,用沒有感情的聲音繼續宣讀菜名,滿懷害怕與恐懼的魏秋雨則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疊聲祈禱:“別是葷菜別是葷菜……”

  也許是她的祈禱足夠誠心,被神明聽見應允,這盤菜的紅蓋布被掀開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盤用土豆和玉米澱粉做出的面皮包裹著白菜豆腐碎餡製成的水晶餃子——餃皮晶瑩剔透,餃餡白中帶綠好似翡翠,看上去新穎又美味,並且還是一盤素菜。

  “真的是素菜!”

  魏秋雨捂著嘴巴,雙目赤紅,幾欲喜極而泣。她握著陳雲的胳膊拚命感謝道:“哈哈哈《亮晶晶》真是一盤素菜!陳雲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根本點不出來……”

  點到素菜的魏秋雨自然是高興的,語無倫次地和陳雲道謝。

  陳雲聽著她的話扯了扯唇角勉強露出個笑。

  更旁邊的嚴芷也不太笑得出來,因為她的菜是葷還是素目前依然未知,雖說她搶了陳雲的菜名應該是安全的,可不知為何,她心底總有種莫名的不安。

  而這份不安,也終於在那盤《鴻運當頭》被端出後院時,幾乎凝為了外露的實質。

  因為他們聞到了極其濃鬱的肉香——比楚麗、夏朵一她們之前點出的葷菜還要強烈濃厚。

  “不可能……”

  隨著那盤菜的靠近,陳雲緩緩閉上了眼睛,嚴芷卻像是沒了魂似的怔怔,眼眶中的瞳孔縮成極細一點,和她的身體一起崩潰顫唞。

  她的聲音也逐漸尖銳刺耳:“不可能!”

  “為什麽!為什麽這是一盤葷菜?!”並拉扯著陳雲的衣領大聲質問,“陳雲,不是你讓我選這盤菜嗎?它為什麽會是葷菜!”

  “你先別急,我們先看看這盤菜有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陳雲脾氣是真的好,她被嚴芷這樣來回推搡著也沒反駁發火動怒,只希望嚴芷能夠冷靜一些,畢竟她白天就和呂朔蕭斯宇他們商量過了,就算晚上點到了葷菜,大家一起想辦法,集思廣益或許也未必不能撤菜存活。

  “你害我,是你要害我!”

  只可惜嚴芷根本聽不進勸,她目眥盡裂,滿臉是淚,模樣猙獰卻又有些可憐,將過錯全都推給陳雲。

  “別打咯!”坐在她旁邊的高巧拉著她的手腕勸架,實話實話說,“而且陳雲她沒讓你選這盤菜啊,這是她要選的菜,你搶過來的!”

  是的,嚴芷當然知道這個菜名是她搶過來的。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無法接受,因為她根本想不通陳雲為什麽會給自己選這樣一道危險的菜名。

  眼看那道葷菜就要被端上桌面了,嚴芷也沒功夫再去和陳雲爭吵菜名的問題,而是直接起身撲向謝印雪的方向,哭著向他求助:“謝先生,謝先生!救救我——”

  她之前對謝印雪態度不算太好,所以現在嚴芷用上了敬稱,就怕謝印雪拒絕她。

  但嚴芷不知道的是,謝印雪等她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了,送上門的生意謝印雪絕對不會拒絕,只要能活下去,他什麽事都會去做。

  所以謝印雪爽快的答應了:“好啊。”

  “不過,你需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謝印雪在眾人眼中就是擺渡者npc,他這個答覆,老管家在大家剛進遊戲的第一天就說過,昨天丘禹行死前謝印雪也提到過,因此眾人並不覺得意外。

  他們只是好奇——謝印雪口中所要的代價,到底是什麽?
  嚴芷咬了咬下唇,小聲問他:“什麽代價?”

  謝印雪回答道:“時間和痛苦。”

  時間,其實就是壽命的另一種說法。

  但前者聽上去沒有後者那麽有壓迫感,別問謝印雪為什麽知道,生意失敗的痛苦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成功脫離這個遊戲副本後,你們會有一個月的休息時間,而我,只需要你們半個月的時間,這就是我要的報酬。而隻用交易一次,我就會保護你,直到副本結束。”

  謝印雪微勾唇角輕輕笑著,還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溫柔一些,因為這樣會更容易說服客人放松,接受他開出的“價格”。

  “半個月?”嚴芷果然有些猶豫,生了打退堂鼓的心,“我通關後統共就一個月的時間,這一下直接就給你半個月嗎?”

  “放心,你半個月的時間不會少一秒,只不過你需要承受我平日裡一半的病痛,大概率會臥病在床半個月罷了。”謝印雪還是笑著,聲音也依舊柔和輕緩,卻透著一種出奇的冷漠,“或者——”

  “你現在就死。”

  一旦進入“鎖長生”,在徹底脫離遊戲之前,所有人不論壽數長短,都只會剩下從這個副本到下一個副本的一個月休息時間,共享生命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

  謝印雪進入這個遊戲,為的也不僅僅是延壽續命,他所求是長生。

  但是能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的事,他為什麽不做呢?

  嚴芷聞言顫了顫身體,戰戰惶惶道:“我……”

  “嚴芷,先別和他做交易。”陳雲終究還是覺得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所要付出的代價僅是那麽簡單,再說點到了葷菜也並不是必死之路,柳不花不就毫發無損嗎?她耐心地勸說嚴芷道:“我們先看看那盤菜是什麽,嘗一嘗,如果光憑我們真的找不出問題所在,再來求助謝印雪好嗎?”

  嚴芷聞言怔忪莫寧地望向她,眼底滿是恐懼,眼睫一眨淚水就撲簌簌的往下掉,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意,陳雲也是如此。

  她不免又回憶嚴芷是宿舍裡膽子最小的那個,哪怕宿舍裡有獨衛,嚴芷晚上起夜也都要打開小台燈,每每出去打水也要喊上楚麗、或者她和魏秋雨一起去……如果不是這場莫名其妙的遊戲,她們本該是最普通不過的大學生,也是互愛互助的室友們……

  陳雲見嚴芷愣著不說話,以為她聽進了自己勸,便替她擦擦眼淚正要將人扶直坐好,等待小廝將那盤《鴻運當頭》端上桌後仔細看看她們到底有沒有到非請謝印雪幫忙不可的地步。

  結果嚴芷卻一把抓住了陳雲為她擦淚的手腕,像是握住了救命浮木一般道:“陳、陳雲,你幫我選錯了菜名,要不然你給我湊幾天時間吧……不用多,一周就行了!”

  聞言,陳雲怔住了。

  “……我幫你選錯了菜名?”陳雲覺得嚴芷的話莫名諷刺,她望著眼前這個女生,也感覺自己原本熟悉的嚴芷,現在陌生的可怕,“我幫你選的菜名不是這個。”

  嚴芷嘴唇囁嚅著,卻說不出話,隻用目光殷切渴求地望著陳雲。

  陳雲眨了眨眼睛,雙眶倏地也紅了,她深吸一口氣,啞聲道:“好,我給你湊時間,一周太少了,我直接幫你湊齊半個月。”

  “我出去以後就會暫時休學回家,以後我們各進各的遊戲副本,再不相乾。”

  尾音消失在空中的同時,那盤《鴻運當頭》也被小廝們放到桌面上,只剩下紅蓋布還未掀開。

  陳雲也不去看那盤菜,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像是不願再為嚴芷多費心思,直接看向謝印雪道:“謝先生,我想和你做交易……”

  “別和擺渡者npc做交易!”

  但陳雲話還未說完,就被夏朵一打斷了。

  眾人都有些愕然地望向她,包括謝印雪——他都不知道夏朵一在這攪和什麽,明明要承受半個月病痛的人又不是她。

  夏朵一自進入秦府別院初日起,她給人的印象就是:漂亮但毒舌、脾氣怪,雖然也是老遊戲參與者,卻不如衛刀紀濤他們一開始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親近,除了戴月以外沒什麽人愛和她說話,高巧是純粹熱情心善,看她腿斷了可憐會去幫幫忙,陳雲她們宿舍的女生們則沒一個人和她有過交流。

  而陳雲嚴芷兩人在這邊爭吵,她們的另一位室友魏秋雨都還未發表任何話語,夏朵一卻在她前開了口,並且在眾人都看向她時,她抿緊唇角,眉頭緊皺,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望著陳雲的眼睛再次強調:“別和擺渡者npc做交易。”

  這句話被夏朵一重複了兩遍。

  見狀,謝印雪面容上笑意微斂,總覺得夏朵一要壞他好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夏朵一就神情嚴肅,鄭重道:“因為你要付出的代價,遠不止此。”

  “知道他們為什麽那麽大方的把擺渡者npc的相關消息都告訴你們嗎?”夏朵一抬手指著衛刀和紀濤,反問眾人,“明明只要找出了擺渡者npc,就等於獲得了直接通關的鑰匙,不論碰上什麽困難只需向擺渡者求助就能輕松通關不是嗎?那為什麽丘禹行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不向謝印雪求助?”

  “夏朵一,你有病嗎?”衛刀和紀濤見夏朵一就要說出他們真正的目的,讓他們再無依靠新人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換取來的線索通關的可能,便坐不住了,起身想要製止她,“你瘋了?!你也是老參與者啊!”

  要不是因為非副本要求,遊戲禁止遊戲參與者直接互相攻擊,衛刀和紀濤恐怕早就掏槍讓夏朵一徹底閉嘴了,所以夏朵一根本不怕他們,她甚至可篤定,在她把真相完全說出之前,所有新人都會保護她。

  她看也不看紀濤和衛刀,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冷笑道:“可我又不像你們,隻懂得用暴力和欺騙,而不會動腦子。”

  “在希臘神話中,冥河擺渡人卡戎收了錢後會帶你渡過冥河,可冥河的盡頭是什麽地方?”夏朵一沒了雙腿不能再站立,可她脊背卻挺得筆直,一字一句振聾發聵,“是地府!”

  “一旦和擺渡人達成交易換取通關線索,‘鎖長生’便會徹底盯上你,它會不斷加大你下一次副本的難度,直到你淒慘死去。”

  “所有和擺渡者做過交易的人,沒有一個能在本副本結束後,再活過兩個副本。”

  “陳雲,如果你和謝印雪做了交易——”夏朵一目光深深,望著陳雲道,“你絕對活不過下一個副本,因為關於這個遊戲,你知道的東西還太少了。”

  陳雲愣在原地,不止是她,所有新人聽完夏朵一的話心中皆滿是震悚,也終於明白了衛刀和紀濤的“好心”——這幾個人哪裡是好意,他們是想利用新人做踏腳石,為他們鋪路啊。

  只不過陳雲也沒那麽傻,新人們在衛刀那裡已經栽過一次跟頭了,因此對現在夏朵一拋出的橄欖枝也是慎之又慎:“……那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我覺得我需要一些隊友,而你們很合適。”夏朵一用左手握住高巧,又將右手伸向陳雲,做出邀請狀,“男人並不能保護我們,我們需要自己保護自己。”

  “我也是老遊戲參與者,他們知道的我都知道,而我,可以把我所有經驗都與你們分享,我們就能一起活著——離開這個遊戲。”

  她姣好美麗的面容和字字珠璣的話語都極具煽動性,很難讓人不動心,起碼高巧就已經激昂慷慨的準備和夏朵一組隊了,連嚴芷和魏秋雨都有些嫉恨地望著陳雲,心中不滿為什麽夏朵一連高巧那個中年婦女都欲羅致門下,卻不看看她們兩人。

  陳雲卻沒那麽好哄,她知道夏朵一想要招攬自己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實力,可夏朵一如果正如她所言那樣,希望能和女生們共同通關,那她為什麽一開始卻找了同為老參與者的戴月呢?
  所以陳雲點點頭,卻沒立刻同意,而是委婉道:“謝謝你,你的提議,我會考慮的。”

  “好,今晚饕餮宴結束,你來找我,我把我的聯系方式給你,如果我們都活著離開這裡了,你可以聯系我,下個副本,我們一起進。”夏朵一也不在乎陳雲的態度,依舊好言好語道,“但是你千萬不能代替嚴芷與謝印雪做交易。”

  聽完夏朵一最後一句話,心情不好的人除了嚴芷以外,還有個謝印雪。

  嚴芷不必多說,謝印雪心情不好當然是因為到手的生意就這樣飛了,而他也已經搞清楚了阿九為什麽要把他就是擺渡者npc的秘密透露給自己——因為阿九想告訴他:你看,你借用我的身份,誰還會敢和你做交易呢?
  謝印雪神情漸冷,心情差到連笑都不願笑了,一手撐額,一手搭在桌上,數指次第落下在桌面輕敲,發出讓人心慌意亂的“噠噠”聲。

  嚴芷也很煩,她死死拽著陳雲的袖子,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你不幫我了,那我怎麽辦?”

  “謝印雪要的只是半個月的時間。”陳雲垂著眼睛望向桌面,沒有和嚴芷雙目對視,“就算和謝印雪做了交易,通關遊戲後你也還剩半個月可以健健康康的自由行動。”

  嚴芷想也不想就說:“可那樣我下個副本就會死啊!”

  “我就不會了嗎?”陳雲轉頭,看向她的眼睛出了失望以外還有難言的委屈,“我也有爸爸媽媽,他們在等我回家,我不能死。”

  她把自己的袖子從嚴芷手中扯出來:“抱歉,我覺得我為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你不幫我……”嚴芷怔怔地望著她,而後又將目光移向眾人,依次自他們臉上掃過,像是在用眼神控訴他們對她的冷眼相待和袖手旁觀,“你們都不幫我……”

  “不是啊。”呂朔聽完嚴芷的話也有些無語了,但他還是勸著她道,“你先別急,這紅蓋布還沒掀呢,先讓小廝掀了看看是什麽菜吧。”

  嚴芷雙目呆滯,坐在原位不說話了。

  點到葷菜是死,向謝印雪求助遲早也是死,似乎她除了死以外已經沒有了別的退路,只能默默地看著小廝將紅蓋布掀開,露出圓盤上那一個碩大的豬頭——倒也符合《鴻運當頭》的意境。

  蕭斯宇摸著下巴:“燒烤豬頭?”

  “我想起來了,《鴻運當頭》是道大菜啊,我在我奶奶的壽宴上見過的!”呂朔右手握拳,擊了下左掌說道。

  他繞著這個豬頭前後左右打量,同時嘀咕道:“但是和我之前看到的似乎又有什麽不一樣,我之前見的《鴻運當頭》周圍還有好多菜飾呢,這盤菜就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豬頭,香料孜然什麽的也沒放……”

  呂朔看了一圈豬頭,也沒能從外表看出什麽貓膩,就擦掌磨拳想從小廝那借把刀把豬頭分切一下,先嘗嘗味再說:“先切開看看——”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嚴芷在聽見他上一句話時驟然亮起的眼眸。

  “沒有香料!”

  嚴芷高舉起右手,仿佛找到了答案般遑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面向老管家說道。

  她記得柳不花之前那道《火辣辣的吻》就是因為沒有加香料去腥才被撤菜的,那盤炒豬嘴起碼還有尖椒,這盤烤豬頭卻是什麽都沒有。

  想到這裡,嚴芷越發覺得自己的推測是準確的,沒錯,這麽簡單的紕漏,誰找不出來呢?這道《鴻運當頭》不需要謝印雪的幫助也可以撤菜。她目光灼灼,盯著老管家和廚師十一,篤定道:“這盤菜沒有放香料去腥。”

  “不是……”呂朔都看傻眼了,“我們都還沒嘗過味呢,你就這麽草率下定論了嗎?”

  然而現在再說什麽都已經沒用了,因為嚴芷所期待的,小廝們歡欣鼓舞喊著“貴客撤菜了”的高呼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廚師十一的靠近。

  他朝圓桌走來之後眾人才發現,他手裡拎著一把刃芒鋥亮,方才呂朔想借尋的菜刀。

  “沒有香料?”

  十一走到嚴芷身邊站定,用嘶啞難聽的嗓音問她。

  嚴芷仰頭口呆目鈍地望著他,心中也隱隱有個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接受的猜測——她說錯了。

  可是這盤菜,它、它明確實是沒有香料啊。
    “咯咯咯……”瞧著她這副模樣,十一再難自抑地怪笑起來,他又問了一遍,“沒有香料?”

  說罷,十一便高舉起手裡的菜刀朝菜盤裡的豬頭砍去,只聽“哐”的一聲結束後,白盤上的豬頭被切成兩半,而本該存放腦花的腦室裡沒有豬腦,只有芳香四溢的各類香菜辣油作為佐料,為這盤《鴻運當頭》去腥添味。

  “哈……”

  嚴芷雙目空洞,癡癡地望著這盤菜,如自嘲般張唇笑了兩聲:“哈哈……”

  她的腦袋也像是豬腦中綻開的香料,在自己的笑聲中如一簇煙花轟鳴爆開,血沫橫飛,肉塊四散,頭頸以下殘存的軀乾在尚未死去的神經控制下顫唞著,可終究還是軟軟往後倒靠,再無生機。

  漫天的血花冷冷飄落,坐在圓桌旁的遊戲參與者幾乎無一幸免,然而就連高巧望著飛越掉到自己碗中,還長著頭髮的顱骨殘骸也叫不出聲了,也不知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還是仍不能接受,只是被嚇得失聲。

  這個遊戲世界,再次對他們展現屬於它的冷漠和殘忍——對遊戲參與者,對部分npc,皆是如此。

  不等眾人回神,老管家一如既往冷酷的嗓音再次響起:“第十二道菜是陳姑娘點的《關公戰秦瓊》,由廚師阿八製作,請諸位品嘗。”

  被端上桌的《關公戰秦瓊》是番茄炒蛋。

  陳雲望著這道菜,怔怔地把嚴芷沒聽全的那句話說完:“關公戰秦瓊,一個紅臉一個黃臉……”

  紅臉是番茄,黃臉是雞蛋。

  而秦府別院裡的雞蛋全是未受精的素雞蛋,所以這是一道很安全的素菜,也是陳雲為嚴芷選的安全菜名。

  “除了《關公戰秦瓊》以外,沒有其他菜名是安全的了,我把《鴻運當頭》留給自己,是想著如果出事,我或許也可以自己解決的……”陳雲滿面是淚,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捂著臉泣不成聲道,“但如果是你們選了,你們一定會死。”

  “……要殺人不是我,可為什麽你們卻不相信我呢?”

  今晚的饕餮宴在陳雲的哭聲中落幕。

  可老管家宣布完結束語後,眾人也依舊坐在原位上,遲遲沒人起身離開。

  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沾著嚴芷屍體的血跡和碎肉,濃鬱的血腥味包裹著他們嗅到的每一口空氣,令人窒息難捱。

  “向我買命——”

  最後還是無聲許久的謝印雪打破了這份沉默,他不適地低咳,聲音裡透著受病氣磋磨而生的虛弱:“就這麽令你們為難嗎?”

  眾人尋聲望朝他的方向。

  謝印雪五指相抵置於桌面,神情如神佛般肅穆憐憫,垂目望著受苦的眾生,可再一細看,他眸中分明無悲無喜,連嚴芷那樣淒慘的死法都不能打破這份淡漠和平靜,在其中掀起半寸漣漪。

  魏秋雨不甘又憤恨:“因為前後皆是死路。”

  “可是現在活了下來,起碼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謝印雪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嚴芷腦袋爆開的血塊在到達他身前便如同被一道風幕遮擋了般,無法觸及他分毫,所以他周身不染纖塵,乾淨得和眾人格格不入,“一個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他的聲音向來很輕,像是無力,又似溫柔,如同一把小鉤子,釣出人心底裡的僥幸之意:“萬一運氣好,你們在下個副本又碰上我了呢?”

  他的話讓眾人陷入了沉思。

  就連夏朵一也有一瞬間的猶疑。

  蕭斯宇問她:“每個副本的擺渡者都不是同一個人嗎?”

  “我參與過三次遊戲,而每個副本內的擺渡者好像確實長得都不太一樣。”夏朵一皺這著眉,仔細回憶了下後說道,“戴月,你覺得呢?”

  戴月也搖了搖頭說:“我印象裡的,也確實長的都不一樣。”

  可是長得不太一樣和完全不一樣還是有些區別的,戴月正要將這句話補充說明完畢,謝印雪卻不給他這個開口的機會,打斷道:“所以啊——”

  “如果下個副本你們再遇到我。”謝印雪唇邊的笑容漸深,眉眼間滿是與其蒼白面容、單薄病體極度違和的肆意和輕狂,“你們會死嗎?”

  的確,其他遊戲副本裡可沒謝印雪這麽個容易尋找的擺渡者npc。

  像他這樣招搖囂張的,往往都是披著擺渡者npc皮的副本boss,雖說謝印雪的身份目前也未能確定,但如果他就是擺渡者npc,且後面他們進入的每個副本,裡面的擺渡者npc都是謝印雪呢?那他們還會死嗎?

  至此眾人對謝印雪終於只剩下了最後一縷疑惑——不是困惑於和他做交易了會不會被“鎖長生”遊戲針對至死,而是想知道他們有沒有機會和謝印雪這個npc組隊進入同一個遊戲副本。

  而謝印雪也清楚過猶不及的道理,他隻負責給眾人拋下誘餌,要不要上鉤還是得看他們最後的選擇。

  於是謝印雪見座位上數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後,他就從席間起身,負手走向正屋,給眾人留下一道昳麗濃豔的背影。

  ===
  柳不花跟在謝印雪身後一起走進正屋,闔上門後,他壓低聲音略帶不解地詢問謝印雪:“乾爹,你怎麽不和他們解釋下您不是擺渡者npc呢?”

  只要謝印雪不是擺渡者npc,那和他做交易就不會被遊戲針對啊。

  “沒用。”對此謝印雪的回應就只是一聲嗤笑,“也不必與他們解釋,說不準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會被遊戲針對都是個謠言,他們連饕餮宴這樣簡單的副本規則都過不去,你以為去了別的副本,他們又能活多久?”

  他們不是死於加大的遊戲難度,而是死在自己手上。

  謝印雪也著實沒料到“鎖長生”竟然留了這麽一手:和擺渡者npc做交易死得快。

  倘若謝印雪早先知道這一點,他說什麽也不會披這個馬甲,現在除了硬著頭皮將這個擺渡者npc裝到底以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選了。

  畢竟他就算反駁自己不是擺渡者,又有誰會信?
  阿九那個真正的擺渡者npc有他厲害嗎?明顯沒有。

  “罷了。”謝印雪,抬手整理衣袖,同時惋惜輕歎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我這樣的天賦。”

  柳不花:“……”

  柳不花選擇沉默。

  “回去休息吧。”謝印雪說完走到檀木桌旁,伸指沾茶開始繪新衣,“這個遊戲所有規則已然揭曉,距離副本結束也快了。”

  “是。”柳不花垂首應道,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正屋。

  在柳不花走後,謝印雪就迫不及待將身上的衣物脫了下來——他覺得這身胭脂色的長褂分外晦氣,自己大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穿這麽明豔的衣裳了。

  因為他只要看到這抹朱色,就會想起阿九那廝站在他面前的討嫌模樣。

  甚至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謝印雪依然覺得男人指腹的溫度和有些糙硬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他面頰上,難以抹去。

  “……無恥之徒。”

  謝印雪低聲凶完後沒覺得解氣,反而感覺胸口更悶了。

  他的身體如今已是到了極限,早就無法再承受起伏過大的情緒,心緒稍有波瀾,便會胸悶難喘,嚴重些還會嘔血不止——死是死不掉,卻很是折磨人。

  普通人病成他這樣光是痛都早痛死了,只有他還能勉強撐下來,苟延殘喘。

  謝印雪蹙眉忍痛,蜷著身體在床榻上淺眠。

  卻未曾想僅是淺眠也能做夢,夢中最令他傷痛的事一次次重現,歷歷如畫。

  待天明夢醒睜開眼後,謝印雪才發覺自己滿面是淚,在屋裡尋了面鏡子細看,還發現眼角也紅得愁人。

  抓起昨晚畫好的鵝黃色長褂穿上,謝印雪寒著臉出門,冷得如同高嶺之霜雪,試圖讓眼尾的那一抹紅色不那麽醒目。

  可誰知剛踏進前院,站在菜園子旁邊日常曬太陽的蒼眸男人就轉過了身,目光幽幽地落在謝印雪身上,瞧清他眼角那一抹殷紅豔色之後忽然笑起:“謝先生今日這一身衣裳真好看啊,我許久不曾見過這麽黃的顏色了。”

  謝印雪:“……”

  已經在選菜的其他遊戲參與者:“……”

  這話聽著好像沒哪裡不對,又好像處處都透著不對。

  “阿九廚師,你此言差矣。”偏偏柳不花還很認真的在幫謝印雪說話,“古有詩雲:‘含風鴨綠粼粼起,弄日鵝黃嫋嫋垂’,鵝黃乃新柳之色,色澤並不濃豔。”

  “是,我說錯了。”阿九從善如流,立馬道歉,“謝先生穿什麽顏色的衣裳都好看。”

  呂朔不知道為什麽,他聽著阿九這越說越怪的話,就怕他下面再接一句“不穿更好看”,沒聽見謝印雪都被阿九氣得又開始咳嗽了嗎?
  可你說阿九要是在挑釁謝印雪,他又何必在聽見謝印雪咳嗽後就立馬為青年搬來椅凳,還給謝印雪倒了杯熱茶呢?

  “阿九還是這般體貼,一想到饕餮宴結束你我便要就此分別,我心中真是不舍。”所以謝印雪在接過阿九奉上的茶後就笑了起來,狀似留戀難離,垂眸柔柔道,“在下`身無分文,也沒什麽能贈與你留念,隻好勸你一句良言:日後沒事別往褲子裡藏針,小心扎著自己。”

  “我記下了。”阿九點點頭,“謝先生您也要小心。”

  “……沒事別往褲子裡藏針,小心扎著自己?”呂朔聽著他們兩個又是打啞謎一樣的對話,想不通的嘖聲嘀咕,末了又往阿九那邊看,還問旁邊的蕭斯宇,“阿九褲子裡藏針了?你看到了嗎,我怎麽沒看到?”

  “他們有沒有藏針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你腦袋裡藏水了。”蕭斯宇挑好食材決定趕緊離開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一晃就轟隆隆的響。”

  呂朔滿臉莫名,仍是沒想通這句話。

  而謝印雪呢?
  他雖然沒當即就換掉這身鵝黃色的長褂,卻已經決定明日穿白了,他倒要看看穿白——那種近雪的顏色阿九還有什麽名堂可以說。

  晦氣的顏色又多了一個,好煩。

  生意一個沒成,他要病好久,更煩了。謝印雪心道。

  如此,謝印雪便希望著今晚饕餮宴快點到來,待結束後他好換衣裳,最好能再成幾筆生意,哪怕一筆都可以讓他舒服半個月。倘若連生意都成不了,那就趕緊離開這破副本,再也不見阿九,不然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其他人也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因為他們終於在白天裡看到了葷菜——尖椒炒舌頭。

  可問題是那舌頭是阿七的,上面的膿包還沒剔除呢,以至於呂朔看到這盤菜立馬就吐了出來,他們還得慶幸昨天隻死了一個廚師,所以只有一道菜是葷菜,不然誰都別想吃飯。

  終於,數個時辰後,日沉月起星現,燭燈通明如晝。

  今晚的饕餮宴,圓桌旁的椅子又少了一張。

  秦府別院裡的貴客們也只剩下十一位了,好消息是廚師也少了一個,目前尚余十三人。

  眾人拿到菜單的第一反應都和謝印雪一樣——看菜單上有沒有謝印雪的名字。

  對於謝印雪來說,好消息是沒有和他名字有關的菜名。

  但於眾人而已,今晚就只剩下壞消息了。

  因為這份菜單越發趨於“正常”,上面的菜名全是“糖醋排骨”“黃金酥雞”這類放現實世界很普通,他們卻不能點的葷菜;而那些原本稀奇古怪的菜名卻愈發稀少,並且還帶上了動物的種類,譬如《亂棍打死豬八戒》《黑熊耍棍》這一類讓人同樣不敢貿然選擇的菜名。

  遊戲在慢慢逼迫他們只能選擇葷菜。

  “難度在逐漸加大。”戴月掃完菜單後便語氣沉重道,“或許到最後一晚時,這些菜名會全部變成普通的葷菜名字。”

  謝印雪今天心情很糟糕,看哪個廚師都不順眼,直接冷笑:“何必多慮?在最後一天前全部撤菜不就行了?”

  戴月:“……”

  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道理,可他們做不到啊。

  蕭斯宇也弱弱地開口:“謝先生,別吧,我們白天的飯食一頓只有三菜一湯,要是全部都撤菜了還好,如果菜沒撤完,我們還得再待兩天,那我們接下來的早晚飯豈不是三菜一湯都是葷?”

  那他們還能吃飯嗎?

  謝印雪:“……”

  “別說這個,先選菜吧。”呂朔覺得他們再聊下去自己又要吐了,趕緊出來打圓場結束話題。

  魏秋雨今晚還是腆著臉求陳雲幫她選菜名,陳雲沒有拒絕,但也不再像昨晚那樣耐心地給她做解釋,隻用筆尾一指菜名,說:“我覺得這個菜名是安全的。”

  除此以外旁的就不肯再多講了。

  等全數選好菜名將菜單交上去後,眾人的心又如同夜幕上綴掛著的圓月,再次高高懸起。

  偏巧今晚的上菜方式還與前幾日有些不同——他們所點的十一道菜這回是一起被端上來的。

  “今夜月圓,是個團圓的好日子。”身穿壽衣的老管家臉上的笑容依舊詭異駭人,“菜一道道的上不吉利,便一齊給諸位呈上吧。”

  可真的是為了團圓嗎?
  眾人望著在自己身旁隨著菜被端上桌而從前院過來,攥著凶器站立的廚師們,都覺得老管家這句話是在放屁。

  待他們望向圓桌上所擺的十一道菜時,面上更是浮現出了難以壓製的驚駭神色,因為桌面上,一共出現了整整三道葷菜!

  眾人臉色不由難看:老管家那句話果然是在瞎扯——今晚分明是個適宜殺人的好日子。

  唯獨謝印雪心情陡然轉晴:今晚就是生意不成,他也要做慈善,把這三個npc給解決了,不知道是哪三個npc這麽幸運,做了葷菜呢?

  真希望阿九就是幸運兒之一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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