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它們比起如今的柳不花來說顯然是要更有人樣些——至少腦袋還在。
即便那腦袋有些搖搖欲墜,被幾根粗糙的紅線縫在脖頸上,稍一扭動,就不斷有血溢出傷口,讓人不由懷疑那些縫線正是被這些血給染紅的,並且相似的縫合傷口在它們身上其他地方還有,使得這些“人”看上去就像是經歷過解剖,又莫名能夠行動的屍體一般,在電梯門打開後,便將目光齊齊鎖向走廊處謝印雪,眼底充斥著難以言述的陰鷙、怨毒和殘忍等情緒,仿佛尋找到了心儀的獵物一般瞪大猩紅的鬼目,臉上帶著詭異的怪笑朝謝印雪衝來。
謝印雪轉過身,卻沒往自己的病房跑,而是不疾不徐朝二號病房走,進去把剛躺下的柳不花拉了起來,指給他看走廊外快速逼近的屍體。
柳不花身體和腦袋都沒動,隻側了下自己的眼珠,順著謝印雪所指方向望了一眼,又扭正過來,滿眼都是不解和困惑。
謝印雪看到他這副神情便明白:那些屍體僅有自己一人能見。
——它們就是他的“幻覺”。
所以哪怕這些屍體已經跟隨著他衝進了二號病房,病房裡的十三、柳不花和蕭斯宇也看不到。
想通這一點後,謝印雪就給柳不花重新拉好被子蓋住,讓他接著睡別管自己。
柳不花二話不說重新閉眼。
謝印雪則在屍體們的簇擁下回到了一號病房病床。
那些屍體雖然都聚集在他身旁,卻不觸碰他,始終隔了約莫半拳的距離盯著他詭笑,有點像圍守在將死之人身側,等待著病人斷氣那一刹自己好附身佔據禸體的惡鬼陰魂。
謝印雪站立行走,它們就尾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謝印雪在床上躺下,這些人也隨之圍攏,在床邊繞成一圈;謝印雪閉上雙眸靜待了半分鍾,再度睜眼時,便對上一雙眼白被血液浸透的森寒鬼目——鬼目的主人躬身彎腰,面龐與青年貼得極近,用猶如實質的陰冷視線,繼續死死地盯著他,頸間的傷口處還有血珠搖搖欲墜,似要滴落在青年額頰上。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意志力再如何堅定、不會畏懼這樣驚悚恐怖的場景,他也無法正常入睡。
謝印雪就是如此。
倒不是說他害怕,而是他不習慣、也不喜歡於自己身旁有不熟悉的人存在時入睡,況且這間病房內除了屍體們以外,還有卞宇宸和胡利這兩個“室友”存在。
想到他們倆人,謝印雪忽然直起上身,向另外兩張病床看去。
那邊胡利和卞宇宸的臉色都已不再平靜,卞宇宸還算鎮定,胡利卻十分慌亂,估計應該也是看見了什麽恐怖的幻覺。
不過謝印雪沒將太多的注意力分給他們兩人,因為他發現,在自己驟然起身的瞬間,那些原本靠攏在床側的屍體居然隨著他的動作紛紛疾閃退讓,似乎很忌憚觸碰他。
這一細節很重要,謝印雪想再確認一下,便伸出手朝其中一個屍體的腦袋摸去。
結果那屍體果真又後退了兩步,沒讓青年的手順利落在自己身上。
哦?
見狀,謝印雪眉尾輕揚,重新閉上了眼睛,再次抬手向前探去,可惜這一回仍是什麽都沒摸到。
“謝印雪,你在摸什麽?”
一道嬌嗲柔美,卻不受謝印雪喜歡的聲音從旁邊的病房裡傳來。
他順著聲音望去,三號病房裡,趴在病床上臉色青白難看的蘇尋蘭就和那些陰魂不散的屍體們一樣,目光正緊緊逐著他,瞧見自己有動作,便連忙追問:“你也看到了什麽嗎?”
按理來說,《住院病患守則》既然已經警告過他們入夜後要謹慎選擇是否與室友交談了,蘇尋蘭就不該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謝印雪和她並不在一間病房裡,所以他們能算作室友嗎?
蘇尋蘭現在與謝印雪說話,就是想弄清楚這件事。
她不僅不蠢,還聰明的很,知道選個她認識的參與者中本事最大的人說話。
這樣,如果她和謝印雪不算室友,那麽他們倆即便交談了也不會發生任何事;而如果他們算是室友,那麽縱使交談後有“意外”發生,謝印雪也無法獨善其身,必定要想辦法解決“意外”,如此,她就可以照葫蘆畫瓢,模仿謝印雪的做法,保自己平安。
最重要的是,她敢開口詢問謝印雪,是因為她深知謝印雪也想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我還記得在赫邇之夢號上,你竭力保護的那個廢物。”蘇尋蘭笑吟吟地望著謝印雪,因削瘦而高高隆起的雙頰泛著一股病態的紅暈,“他好像姓‘朱’吧?那時我不明白你為何放著我這樣的隊友不合作,要去管那麽一個渣滓。現在我知道了,柳不花在‘鎖長生’裡和他綁定了一條命,對嗎?”
她又問了一遍:“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謝印雪扯唇輕輕笑了下,溫聲道:“看到了一些屍體。”
話音落下的那一刹,違背《住院病患守則》中第三條規定,沒有獨自入睡選擇與室友交談的後果是什麽,謝印雪和蘇尋蘭便都知曉了——他們會共享幻覺。
蘇尋蘭看見了原本圍守在謝印雪床邊的屍體,此刻也開始向她走來。
而謝印雪呢?
他知道了蘇尋蘭臉色為什麽難看。
因為蘇尋蘭床邊有很多餓得骨瘦如柴、面目全非的人正死死的盯著她,好像看見蘇尋蘭就惡心似的在她床邊瘋狂嘔吐!
那些散發著惡臭的穢物在蘇尋蘭的床底下已經形成了大面積的泥灘,一腳踩下去幾乎能淹沒人的腳踝,如果嘔吐不停止,穢物說不定會繼續上升,直至把病床和人都淹沒。
他們共享幻覺以後,那些非人非鬼的枯瘦患者,便也朝著謝印雪走來,在他床邊開始狂吐。
“謝印雪,你真幸福。”蘇尋蘭這種心理素質強大的女人,顯然不會懼怕屍體,她咬牙忍著胃中陣陣狂湧的酸意,語帶羨慕道,“我多想把我看到的幻覺,和你交換一下。”
“……”
謝印雪這輩子很少有後悔的事,偏偏今晚就多了一件。
他對蘇尋蘭說:“我謝謝你。”
本來謝印雪今晚不打算出去找護士的,可蘇尋蘭的話提醒了他,於是謝印雪說完這句話後便下了床,推著輪椅決定去找鄭書,給他也看一看這些精彩畫面,以回報上個副本中大家難得相識一場的“緣分”。
看見謝印雪動身離開,病房內的其他參與者也坐不住了,蘇尋蘭與他的對話誰都能聽見,自然也不難聽出,入夜後與“室友”交談,會導致後果是幻覺共享——這有什麽的?
幻覺剛出現那會兒,大家確實都被嚇了一跳,不過幻覺又不能傷人,只是看著恐怖惡心一些,何須懼怕?
“難怪病房的牆壁要設計成透明的。”呂朔仰頭盯著雪白的天花板道,“這樣我們所有處在三層房頂底下的人,都能算是‘室友’了。”
讚同呂朔說法的參與者聞言默默點頭,並不出聲搭話。
畢竟呂朔白天的壯舉實在驚世駭俗,他們完全不想知道呂朔看到的幻覺是什麽。
蘇尋蘭瞥了他一眼後也翻身下床,追隨著謝印雪的腳步前往護士宿舍尋人。
有了這兩人在前面打頭陣,其余人也沒坐以待斃,紛紛起身去找護士參與者,唯有柳不花、卞宇宸這兩人繼續躺在床上閉目無言,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般。
胡利就納悶了,小聲嘀咕道:“這怎麽睡得著的?”
說完他臉色猛然一變,抬起手揮舞著高喊:“我是在自言自語,你們誰都別接我的話——!”
其實胡利後面那句話根本沒必要強調,因為眾人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分給他,若不是前往護士宿舍走這條路最近,大家巴不得各走各的,或只和自己信任的隊友組隊共同行動。
可當這個念頭浮現在腦海中的刹那,眾參與者遽然注意到了一處不對勁的地方:謝印雪哪去了?
護士宿舍和病人宿舍分別位於二層樓的左右兩側,中間是手術室和藥房,使得整個二層的走廊總體呈“廿”字構造,故從病人宿舍前往護士宿舍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近,一條遠。而經過白天“病發”一事後,大家明白夜晚他們如果要離開病房去找護士,路上肯定會有幾率發病,因此就都選了近的這條路走。
但在這條路上,他們卻沒有看見謝印雪的身影。
問題是謝印雪一個得自己手推輪椅代步的人,前進速度不可能比他們這些能正常走路還能奔跑的參與者快;再者,謝印雪瞅著還是那種羸弱多疾,喘氣都懨懨費勁的人,如此他就更沒理由多耗氣力繞遠去走另外一條路,那為什麽他們都快走到護士宿舍門口了,也沒見著他呢?
是由於近的這條路有危險嗎?
不對呀,他們路上沒碰著什麽意外情況。
那就是他們看走眼了,謝印雪實際上靠輪椅走的很快,早已經進了護士宿舍了?
然而這也不是正確答案。
因為推門進入護士病房的眾參與者們發現,這裡既沒有謝印雪,也沒有護士參與者——整個護士宿舍空空蕩蕩,寂靜如死,別說是人,鬼影都難以瞧見。
“人呢?”胡利睜大眼睛,滿臉錯愕,“怎麽一個護士都不在,他們都去哪了?”
他把牆角的衣櫃打開挨個檢查,又不死心跑到幾張床前將被子掀了,將床單也撩起檢查床底,最後連看上去不能藏人的矮小床頭櫃抽屜都拉開翻搜了,仍舊是沒能找出一個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