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九月初九, 重陽節。
大燕朝尊老,這一□□中全部官員會放一天的假。
各家各戶便會領著家中長輩出去登高,遊玩。而世家大族還會組織賞菊宴, 喝菊花酒、茱萸酒, 吃菊花糕等等。
百姓同樂, 就連坊市都會比平常熱鬧不少。
但對於顧恪決來說,這一天與往常也沒什麽不同。
馬兒走在已經數不清走了多少次的街道上。即便不控制,它也能溜溜達達將人帶去他要去的地方。
顧恪決身處其中, 聽著這些熱熱鬧鬧的聲音微微合眼。
民為邦本, 本固邦寧。①
百姓和樂安康,天下也就昌盛永安。京城如此, 不知其他地方的也是不是一樣?
算起來,外出的太上皇已經好久沒回京城了。
馬車好好走著, 忽然停下。
家丁們替他們說:“你誰啊!”
“書?”
刹那, 圍觀的人們噤若寒蟬。紛紛有序地往兩邊移開,讓出一條路。
書已經被他爹拿去了。
賀子瑜猛地低頭,並狠狠瞪了龐靖一眼。“在。”
顧冬還沒下車,便有人認出顧家的馬車。
顧恪決:“去看看。”
“顧、顧大人!”家丁們紛紛沒了囂張氣焰。身子繃緊,腳下悄悄挪動,默默匯入圍觀人群中。
顧恪決掠過龐靖,轉向另一個人。“賀小將軍。”
“書院除了你跟我不對付,還有誰!”
裡面的混亂也更清晰地傳入顧恪決的耳中。
顧恪決提了提。“嗯。還了再換一本去。”
“龐翰林家的?”
賀子瑜憤憤不平,連連點頭。“就是,他的錯!罰他,狠狠地罰!”
“我打死你個鱉孫子, 敢跟我爹告狀!”
“主子?”
顧恪決揚眉。“賀小將軍,上次送你的書,你還沒還?”
“你們很閑?”
“使不得啊!”
“啊!我想起來了。”
“是。”
聲如冰凌斷裂,刺得人立馬縮成了鵪鶉。
“你罵我!”
“分開。”
顧冬跳下馬車, 一手抓一個, 像撕牛皮一樣將兩人分開。
“來了來了,首輔大人來了!”
顧恪決掀開一點簾子,目光直視下面還在劃拉的兩個公子哥兒。
“顧大人!使不得啊!!”
顧冬聽著那嚷嚷得令人頭疼的聲音, 嫌棄地別開頭。
賀子瑜:“你——”
龐靖:“你——”
顧冬抓著韁繩,望著前邊堵住路口的人群,道:“主子, 前面堵住了。”
“龐靖!老子才不會這麽多嘴。明明是你自己露餡兒了!”
“又不是我的錯!”賀子瑜還在掙扎。
“娘的,你就是一頭蠢驢!”
顧恪決翻了一頁手中的書, 波瀾不驚。
龐靖咽了咽口水,立馬高聲道:“我錯了,大人您罰吧!”
賀子瑜撓頭。“我今兒個就還。”
“我還打你了!”
賀子瑜揮動雙手想要掙脫,若不是顧冬力氣大,人怕是直接一個虎撲上了馬車。
顧恪決余光瞥過一旁震驚而又心疼的龐靖,眼中笑意一閃而過。
顧恪決好心情道:“我給你書,又沒罰你,你怕什麽?”
“你們的事兒,我自會找你們爹好好談談。”
顧恪決上了馬車,賀子瑜坐在地上看著車屁股。他反應過來。
“對啊,我怕什麽?”
“又不是我的錯。”
“嘿嘿……子瑜兄。”
耳邊涼颼颼的。
賀子瑜回頭,被湊在肩膀處的大臉嚇得跳起。
“龐靖,你還想打一架!”
“嗷!我的下巴!”
龐靖捂住半張臉,還不忘給自家家丁使了個眼色。
家丁圍攏,面上友好得不行。
“賀小將軍,嘿嘿……”
*
豆兒嘚吧嘚了一會兒,發現元阿笙沒有理會自己。轉眼卻發現人愣住了。
他看看還沒散去的人堆。
他們來晚了一步,什麽都沒有看到。
“少爺。”
“少爺?”
怎麽出來一趟還愣了呢?
元阿笙擰眉,目光聚焦。“剛剛那馬車是顧府的馬車嗎?”他好像看到個眼熟的側顏。
豆兒支棱脖子往前看,無奈人矮了,又蹦又跳也才瞧得見個馬車頂。
“看不著啊。”
“阿餅哥哥,你看前面那個是顧府的馬車嗎?”
阿餅舉著剛買好的糖葫蘆,轉身。“剛剛人堆裡那一輛?”
“對,就是前面那一輛。”
“是顧府的。”
阿團:“往皇宮那個方向,怕是主子。”
元阿笙:“今天不是重陽節嗎?”今早他們才說了,重陽節當官的也放假啊。
阿餅:“是啊。”
阿團:“可是不是重陽節,好像跟我們主子都沒多大關系。”
阿餅將糖葫蘆給豆兒:“主子很少歇息。”
阿團點頭:“即便是新年那一陣也要常常去皇宮。”
“一大把年紀,吃得消嗎?”
豆兒歪頭,悄悄問:“少爺,你說什麽?”
元阿笙乾咳一聲,巴掌糊在他腦門兒上。“年紀輕輕怎麽還聽不清了呢。我說你買這麽多吃的,吃不消。”
“我慢慢吃,再說了,還有阿餅哥哥跟阿團哥哥呢。”
阿餅阿團:少爺剛剛是這麽說的嗎?
主仆說完話,前面的一群人還站著不動。
只有眼睛像抽筋了似的,一直眨個不停。
豆兒:“他們凍住了?”
“敢問這位公子是……”龐靖立馬撥開人群躥到元阿笙跟前。
賀子瑜搶話:“你長得挺好看啊,交個朋友。”
“賀子瑜!人是我先看上的。”
賀子瑜直接忽視暴跳如雷的龐靖,筆挺挺站著元阿笙兩步之處,拍拍健碩的胸口道:“我叫賀子瑜。”
元阿笙看兩人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你扒拉我,我推你。一時好笑。
“我叫元阿笙。”
“你們剛剛是在……切磋?”
賀子瑜反手一勾,將龐靖夾在臂彎。“我一隻手就能摁住他,談不上切磋。”
“賀子瑜,你什麽意思!”龐靖此刻猶如一隻鉗子短了的螃蟹,奮力想找回自己的威猛。
“我什麽意思?”
“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在坑我。”賀子瑜一臉篤定。
因是武將家出身,他身板兒筆挺,自帶一股虎勁兒。瞧著倒是比邊上一臉霸道,實則文弱的龐靖要更厲害些。
元阿笙笑了笑,兩人還挺好玩兒。
不過想到剛剛才過去的顧恪決,元阿笙笑意收斂幾分。
這該死的男妾身份!
“你們忙,我先走一步。”
不容兩人反應過來,元阿笙帶著豆兒幾個消失在人群。
賀子瑜:“看看,你把人嚇跑了。”
龐靖冷笑。“明明是你。”
“哦。”賀子瑜抓著自個兒的劍便走。
“誒!你等會兒!”
賀子瑜隻留他一個背影。
龐靖氣得跺腳,拎著衣擺追上去。“賀子瑜,你給我站住!”
“少爺,他們要跟你交朋友,你走什麽?”
自己少爺以前傻,除了跟他們這些小孩兒玩兒,也沒什麽跟他同齡的朋友。
這好不容易有機會,跑什麽呢?
元阿笙點了一下小孩兒的額頭,溫聲道:“你不知他們底細,人家說跟你玩兒據跟你玩兒了?萬一有什麽圖謀呢?”
“是哦。”
“少爺,我記住了。”
元阿笙笑笑。
不過啊,最主要的還是現在他並不清楚顧老頭的態度。
那老頭子變來變去的,一會兒說讓他就待在後院別往前院去。一會兒又各種殷情。搞得他甚至覺得姓顧的看上他了。
咦惹。
元阿笙搓了搓胳膊,想想都起雞皮疙瘩。
今兒熱鬧,街上人多。
元阿笙長得又好,處在其中顯眼得很。這來來往往的,他已經被好多個荷包砸了。
大燕朝對女子還算寬容,建國初期甚至有女子做官。現在雖不同了,但到底是有一點影響的。所以女子當街砸荷包,眾人也習以為常。
不過去總是要看看那被砸了的對象,到底有幾斤幾兩。
不過這一刻就一發不可收拾,漫天的荷包更是不要錢地往元阿笙身上扔。
“少爺,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豆兒一邊幫元阿笙擋住荷包,一邊捂住被不知哪個銀袋子砸了的腦門。“明明上次出來就不是這樣的。”
最後迫不得已,元阿笙還是買了一頂幕笠戴上。
付完帳的時候,老板還在念叨,說這麽多年也難得見到如此俊朗的郎君。
元阿笙捂住自個兒被砸紅了的手背失神。
要說好看,他覺得顧雲霽更好看。
*
一逛逛到中午,一行人直接找了個酒樓坐下。
“這家悅來酒樓我們以前過來吃過,味道很是不錯。”阿餅給每個人倒好茶,再回到自己坐的地方。
包廂裡兩張桌子。
元阿笙一人坐大的那桌。
豆兒、阿餅阿團、顧柳跟顧棲則五人圍在一旁的小桌。
元阿笙端起自個兒的杯子往他們那桌湊。“那待會兒我們一起嘗嘗。”
“少爺!這可使不得!”
眾人齊齊站起,並排挨著堵住元阿笙過來的腳步。
元阿笙笑眯眯往左邊:“都是一家人。”
人牆也跟著往左邊。
阿餅:“少爺,這不成體統。”
顧柳:“少爺!您就放過咱們吧。”
豆兒:“要不少爺我坐地上陪你吃?”
“嘖。”元阿笙轉頭,氣呼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行了,知道了。”
顧棲見狀,抱著自己的寶貝劍很認真的思考了下,道:“要不,我去請主子過來做坐坐?”
“想都別想!”
“我一個人坐!”
元阿笙一個人對著一桌子的菜,邊吃邊往旁邊一桌看。專盯著顧棲、顧柳二人,生怕他們去找顧恪決。
一頓飯吃得筋疲力盡,元阿笙放下筷子時才發現自己吃撐了。
他癟癟嘴,下意識捂著肚子站起來。
豆兒抱著他的幕笠跟上,仰頭問:“少爺,你肚子疼啊?”
元阿笙單手搭在他肩膀,站得歪七扭八。“不,你少爺我是撐了。”
出門付了銀子,顧柳跟顧棲重新隱在暗處。元阿笙身後只剩下豆兒、阿餅阿團兩兄弟。
元阿笙心裡算著銀子,磨磨唧唧走著。
雖說找的這家酒樓不算京城裡貴的那批,但兩桌下來也不算便宜。摸了零頭,統共二兩整。一個月的月錢就去了小一半。
不過味道挺好,難得吃這麽一頓,也算花得值了。
幾步匯入人群,走著走著,忽然聽見身後的低呼。
“少爺,小心!”
“什麽?”元阿笙轉身。
目之所及是烏壓壓的人群和異常明亮的眼睛。
而自己像落入了著人河中,一瞬間與豆兒他們相隔一米。且距離還在越拉越遠。
荷包爭先恐後地砸過來。
元阿笙臉上一重,後知後覺自己忘了戴上幕笠。
“少爺!”
“少爺你還好嗎?”
元阿笙動了動就這麽一會兒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腳的腳背,心道:一點都不好。
酒樓外面本來就是人多的地兒,悅來酒樓又正好處於交叉路口。中間一旦阻塞,整個街道算是半癱瘓。
元阿笙只能隨著人流走。
顧柳腳尖一點,正要上去,忽然被顧棲拉住了。
顧柳急了。“阿棲,你攔著我幹什麽?”
顧棲指了指前頭。“你看。”
不遠處,一道墨色的身影站在路旁。平靜的黑眸注視著走動的人群。
剛剛還吵吵嚷嚷的人們頓時閉嘴。
顧柳脖子一縮,嗓門劈叉。
“主子!”
元少爺在裡面!
“喊什麽喊!”顧冬從他們身後輕飄飄出聲,“該待哪兒待哪兒去。”
阿團看阿餅,阿餅看豆兒……
阿餅一驚:“豆兒呢?”
顧冬低頭,阿餅阿團垂眸。
豆兒揉著自己的腳踝,淚眼汪汪,高呼:“少——”
“唔!”
顧冬捂住豆兒的嘴,一臉嚴肅。“小家夥,保持安靜。”
阿餅幾個頭碰頭,齊齊盯著坐在地上的豆兒。
“老大,我們……”
“你們是誰!”話沒說完,被人橫插一刀。
“顧府的,顧府的。”顧冬瞧是京都府尹的人,鎮定地將豆兒拉起來。“家中小孩扭到腳了,不是拐子。”
“這是令牌。”
黑黢黢的捕快仔細打量了幾人,隨後離開招呼人群。
“都小心點兒,別踩到人了。”
見有幾個還往路邊看的,沉著臉吆喝:“看什麽呢!看路!”
有人組織便會好一點。
見人流逐漸穩定,身處其中的元阿笙安了心。
元阿笙可沒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本事造成街道擁堵,他正要看看這些人去哪兒,忽然手臂一緊。
眼神一晃,元阿笙猝不及防撞在人身上。
更準確來說,是一個墨香與松雪香交雜的懷裡。
他腳下趔趄,緊緊攀著能攀住的東西。
又窄又韌,手感極好。
他抬頭。
白紗一落,輕飄飄地蓋住了他大半的視線。
“小少爺。”低低的聲音響起,熟悉得很。
元阿笙隔著不知哪兒來的幕笠眨眼,看清了人,一臉驚喜。“顧雲霽!”
顧恪決輕笑。
他理著元阿笙身上的幕笠,眉眼中盡是專注。
溫聲道:“還記得我。”
元阿笙周身癢癢的,忽然有些臉熱。
離得有些近了。
“怎麽會不記得。”要是這樣的大帥哥他都不記得,那他眼睛怕是真的有點毛病。
他呼吸放輕,下意識左看又看。
“老頭子呢?”
顧恪決一噎。
他隔著白紗,欠下`身,凝著那雙清澈的眸子。
指尖動了動,還是隔著輕紗捏了捏小少爺的臉。
“沒有老頭子,哪裡來的老頭子。”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是老頭子,顧恪決這話不可避免地帶出了幾分鬱悶。
雖說兩個人差六歲,二十五的年紀不算小了。但他身強力壯,也不至於被說成是個老頭子。
小少爺還小,指不定是誰教的。
“哦。”元阿笙傻呵呵笑著,“你怎麽在這兒啊?”
他忘了,老頭子上午已經去皇宮了。
顧恪決搖頭失笑,拿他有幾分無奈。“回家。正好遇到你了,下來看看。”
“你一個人出來的?”
元阿笙紅了耳垂,側頭在肩膀上蹭了蹭。
“嗯。”
元阿笙舒了一口氣,巴巴地問:“那你出來玩兒怎麽不叫我?”
驕矜而任性,這會兒倒像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了。
“你不是躲著我嗎?”
“是嗎?”
被泡泡堵住的腦子艱澀著轉了轉。
蝸牛一般,語速越發地慢。“好像是誒……”
顧恪決眼若辰星,笑意粲然。
“玩兒好了嗎?”
元阿笙點頭,被這個朦朧的笑容弄得五迷三道的:“好、好了。”
顧恪決笑意擴大,止都止不足。“那一起回家。”
“好,好啊。”
“嗯。”顧恪決翹著嘴角,依舊注視著元阿笙傻愣愣的樣子。
好一會兒,元阿笙被他看得面紅耳赤。語氣硬邦邦道:“你看我幹嘛,為什麽不走?”
顧恪決再沒忍住,再次低笑出聲。
“小少爺,你抱著我,我如何走?”
元阿笙一僵。
動了動指尖,指腹處溫熱的觸感讓他心肝一顫。
他慢慢低頭,清清楚楚地看著自己雙手扒在人家腰上。
“嘶——”
他呼吸凝滯,像受了驚嚇的雪豹頓時跳開。
幕笠上的白紗飄然躍動,擦過他纖細的腰,將他修長的身形勾勒出一二。
顧恪決眸光暗了暗。
好像幕笠擋著,底下的小少爺愈發讓人想探究。
“那個,你、我,我不是故意的。”元阿笙手足無措,嘴皮子像被開水燙了似的說話都說不好了。
“無事。”
“回吧。”
“啊,好、好哦。”
兩人並排,顧恪決姿態悠然,淺笑著。元阿笙則同手用腳,無措至極。
“阿笙。”
“怎?”
“你怕我?”
“沒沒沒沒沒有。”
“是嗎?”顧恪決眼中被笑意填滿。
“可不!”元阿笙輸人不輸陣,挺直了胸膛。
後頭,十幾米遠。
豆兒:“哈哈哈哈哈,少爺同手用腳。”
顧冬抹眼角:“嗚嗚嗚嗚……真好。”
阿餅阿團哽咽:“還是頭一次見主子笑得這麽開心。”
豆兒“啊”了一聲,迷惑極了。
“你們哭什麽?”
“主子?顧大人?”
“他在哪兒!”豆兒環顧四周,噌的一下站起。做勢要跑。
“豆兒,你想幹嘛?”
“顧大人都來了!”
顧冬不解:“來了又怎麽樣?”
豆兒焦急跺腳:“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