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日出東方, 彤色漫天。
早春的空氣中時時刻刻散發著草木的幽香。不過微冷,吸入鼻腔後元阿笙不適地動了動,埋頭往側邊人的頸窩裡藏。
他一動, 腰間像被鐵鏈捆綁住, 幾乎要嵌入另一個人的身體裡。
這狗男人, 怕是從昨晚一上手就沒有放下來過。酸酸麻麻的。
元阿笙難耐地睜眼,仰頭對上了顧恪決染著笑意的眸子。
“醒了。”
“腰……”元阿笙嘟嚕。見人還在自己的床上,元阿笙又重新趴了回去。
細致的按捏舒服得他直打哼哼。
“顧恪決。”
他心裡這般想,腳步卻是越來越輕快。秋瞳若水,笑意流轉。看得顧恪決也緩緩翹起嘴角。
顧恪決唇抿著,拿他沒辦法。“阿笙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殊不知他白皙的耳垂上嵌著淡紅的牙印, 毫不遮掩地像外人宣布著他昨晚與顧恪決幹了什麽。眾人立馬轉頭,心裡一句:主子威猛!
“我隻比阿笙大了六歲。若論親切,何不叫相公?”
“嘿、嘿嘿,有進展, 非常好。”夫人就是夫人, 肯定是先前的法子起作用了。顧冬搓搓手, 嘴巴咧開。
元阿笙晃了晃自己被緊緊纏住的手,無奈:“黏人精。”
元阿笙臉色緋紅找地方鑽, 就是嘴皮子硬,死不改口。“我又沒嫌棄你老。”
“顧雲霽。”
“五日一休,今天正好。”
元阿笙推了推他。“起來了。”
“你好歹注意一下!”元阿笙撞了一下他。
“你又不上朝?”
悄悄摸摸圍觀的幾人偷笑。
“嗯。”
顧恪決大手順著他的脊骨往上, 慢慢將人重新壓在自己身上。他側頭,叼住那白玉色的耳垂不不滿地咬了一口。元阿笙輕哼一聲, 軟了腰窩子任由他擺布。
行吧,牛皮糖。
“好。”
“……”
“好。”顧恪決一本正經地點頭。
顧棲淡淡:“沒想到主子是這樣的。”
“嗯。”
顧恪決垂眸, 目光落在小少爺的發旋。手指動了動,沒再猶豫地揉了揉自己親手綁好的烏發。
朝食過後,元阿笙扛著自己的釣魚竿,腳邊跟著已經開始了春天送魚業務的雲團,另一側……
阿餅幾人見狀立馬笑著問好。
*
出乎意料的, 這是兩人頭一遭一起出門。
“嘿嘿……”阿團阿餅歡歡喜喜回去盛飯。
他低笑,指節蹭了蹭。“好。”
顧恪決的手順勢落在他臉上。
“好什麽好。”
“老顧。”
顧柳:“咦惹……”
“老顧?”元阿笙雙手撐在顧恪決的胸膛, 腰依舊被他箍著。“叫老顧親切。”
“別動手動腳。”元阿笙抬頭。
雲團仰頭看了看兩人。
“在。”
沿著那像沾在自己手上的大爪子看上去,一直落在顧恪決的側臉。“老顧。”
他眼睫濡濕,心中暗道:以後一定好好看看,再摸個夠。
元阿笙一爪子拉下他的手。顧恪決猶如藤蔓,又順著十指緊扣。
元阿笙故作鎮定:“都好,都好。”
元阿笙甩動自己的手。
腰腹繃緊, 元阿笙隻覺得自己軟肚子下是一塊硬邦邦的肉。腹肌啊……
漂亮的鴛鴦眼裡滿是疑惑。
春天了,兩腳獸也到了□□的季節?
*
與這邊溫情脈脈的兩人不同,顧府之中,最靠近西苑的那個院子裡劍拔弩張。
牆角,層層疊疊的梨花樹下。
赫連公主赫連沁緊緊捏著自己的鞭子,如獵豹一樣繃著。“赫連尋,你別逼我動手。”
赫連尋蹲在牆頭,默默縮了縮自己露出一半的腳。
“赫連沁,你能不能講點理。那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在大殿裡是怎麽說的!”
赫連尋氣得咬牙。
他當初就不該讓妹妹厚著臉皮進顧府。
不靠顧家,換一家保命也不是沒有可能。不然這死丫頭怎麽會一根筋兒,還看上人家有夫之夫了呢。
“赫連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罵我。”
赫連沁鞭子一揮。
赫連尋側頭閃躲。
“你聽哥哥一句勸,那姓元的是顧首輔認定的妻,你這時候挖人家牆角,不僅是你,我也要跟著你受罪。”
“我們公平競爭。”赫連沁鞭子飛舞,繞著他哥哥的武器一扯。
赫連尋被迫松手。
他跳下去,迅速跟自己的親妹妹打了起來。
草原兒女打架就沒有放水的。幾招之下,雙臂交叉,赫連尋禁錮了赫連沁的手。他壓低聲音道:“我們只是來換東西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
“赫連沁,你注意你的身份!”
赫連沁一腦門給他撞上去。
“誰談情說愛了,我只是救他於水火之中,他呆在這兒不開心。”
赫連尋氣笑了。
他一把抓住揮來的鞭子,攪了幾圈綁在自己手臂。“你放屁!”
“你粗魯!”
“我呸,你來了這大燕自己的本性都能改了?”
“赫連尋,你!”
“你什麽你,要不我是你哥,你以為我會管你。”
赫連沁一腳給他踹去。
“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讓我在別人的地盤撒野,你怎麽不想想你妹妹我萬一被暗殺了怎麽辦!”
赫連尋:“你以為要是不這樣,你這條小命能保住。”虧得是他榨幹了腦子想出來的絕世好法子,不然現在他兄妹兩個的腦子怕是都保不住。
赫連沁:“切!”
赫連尋眼睛瞪得像銅鈴。“你有好辦法你來。”
赫連沁憋了半晌,憋得臉紅了都沒一個主意。只能乾巴巴地道:“沒有。”
兩人一母同胞,半斤八兩。
“但是我還是要試試。”
“你!”
“我說了那麽多你就沒記住一個字兒!”
赫連沁就杵著,跟頭倔牛似的。
“行行行,你自己試吧。不過到時候你要是惹到了人可別怪我沒跟你說。”
“我知道!”赫連沁霎時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
“哼,還有。”赫連尋壓低聲音,“這事兒是你自己要做的,可跟我無關。”
“好,無關!”
赫連尋:“立字據。”
赫連沁梗著脖子瞪他。“你是我的哥哥,你不能見死不救。”
“呵呵,你也知道哦。”赫連尋直接掏出紙筆,“寫,畫押。”
“寫就寫!”
“啪啪”幾下,簽了大名摁了指印。
赫連尋迅速收好。“嘿嘿,那你好自為之。我出去忙去了。”
他們來大燕,為的是越過北邊戎族與大燕通商交易。他們有良駒,有皮毛,但是一直深受鄰居北戎的侵擾。
只要大燕幫他們一把,這交易他們願意讓利。
但是讓多少,怎麽讓,他現在都還不知道。
對,是不知道。
赫連尋撓撓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父親會讓他跟妹妹兩個空有一身腱子肉,沒有腦子的兩人來。
這個談什麽,怎麽談,赫連尋沒有想好。
也沒敢告訴其他人。
大燕問他們來幹嘛,他甚至把親妹妹交代出去胡謅了一個和親。
赫連尋彈了彈手上妹妹剛剛畫的押。
他只有這麽聰明了。
啊!對了!
赫連尋生得凶惡的臉作出一副友善的表情。“妹,你記著要繼續演啊。演得越凶越好。”
“我不想。”赫連沁轉頭,她有事兒要做。
“不行。”赫連尋拉住她,“你要是不凶,到時候那些人直接能悄無聲息地把我們兄妹兩暗殺了。”
爹說了,大燕最喜歡搞暗殺這一套。
他那麽威猛聰明的父親都差點中了招。
“你要是不答應,那你剛剛的事兒也別想了。”
“知道了!我做就是了。”赫連沁指著圍牆,“你現在可以滾了吧。”
“沒禮貌。”
*
春三月。
地裡的番薯已經牽藤,元阿笙領著雲瀟院的人將藤條剪下來,再斷成一截一截的。
除了院子的地,還有雲瀟院後邊能種的地方全給種上。
可這一點也才用了不到一行的番薯藤。
“阿笙。”
元阿笙看著背簍裡的番薯藤眨眨眼。
老顧來了。
他揚起笑,趕忙衝著他招招手,“老顧快來。”
“阿笙已經種下了。”
顧恪決掃過地裡的情況,眼中帶了思忖。阿笙果然知道怎麽種。
不過他沒表露出來,而是接過元阿笙的背簍掛在自己的肩上。
“我這邊的地都種完了。”元阿笙眼巴巴地看著他。
顧恪決輕笑。“不是說了,東苑的地,阿笙隨意。”
“你說的。”
“嗯,我說的。”
前頭顧恪決也說過類似的話,那一遍元阿笙沒完全當真。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跟顧恪決確定了關系。
顧恪決是他的,顧恪決的東西也是他的。
這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種。
元阿笙衝著顧恪決咧嘴,笑得大大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嗯。”顧恪決將他耳側的碎發勾到耳後去。曲指,蹭了下他的臉。“夫人盡管不客氣。”
元阿笙耳垂一紅。
他飛顫著睫毛猛地拉著他的衣襟。
顧恪決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臉頰微熱,再抬頭,小少爺已經撒歡兒似的跑遠了。
“阿餅阿團,拿家夥!咱們去開荒!”
“好嘞!”
顧恪決悶悶一笑,一邊細心觀察阿笙種的紅番薯,一邊跟上去。
地裡起了壟,壟與壟之間隔了不到一尺。番薯藤斜插在壟上。一截約莫巴掌長,留了一兩個芽點在外。
顧恪決眼珠微動。
看來得好好問問阿笙。
以雲瀟院為起點,向著西邊蔓延。那些冬季被雪打死的花枝還沒來得及被替換完,就已經被雲瀟院的主仆佔了地方。
土已經松了。
現成的東西,直接將剪好了的苗往地上斜插就行。
元阿笙看著自己的紅薯藤一點一點佔滿了整塊地,嘴角含笑。
忽然身邊一道陰影覆蓋,顧恪決蹲在了自己身邊。
元阿笙看著他拿著苗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髒兮兮的手往顧恪決的手背摸了一把。
頓時,青筋覆蓋的手背起了幾道褐色的印記。
像純白的玉屏落了墨,看著讓人想把它擦乾淨。
元阿笙抿了抿唇,不高興地用手背抬起顧恪決的手放在自己的膝頭,隨後用袖子仔細給他擦乾淨。
“這樣才好。”
顧恪決輕笑,手腕翻轉貼了貼他的臉。
小少爺一臉的活潑勁兒,不像往常不是待在院子裡唉聲歎氣,就是幽魂一樣在顧府漫無目的地晃悠。
現在這般,竟是看得他心中也怡然。
他盡可以悄無聲息地學,但是此時又被他一個乾淨的笑惹得忍不住直接開口問。
“阿笙教我種番薯可好?”
元阿笙腳下一滑,屁股墩往地上坐。
顧恪決眼疾手快,將人拉到自己膝蓋,換成自己墊在地上。
他環住元阿笙的腰,目光溫柔地望著小少爺。
“阿笙教我可好?”
元阿笙定定地注視他,企圖在他臉上看出什麽探究。
但除了那雙能膩死人的眸子,只有溫柔。
元阿笙揚起嘴角,他四處瞧了瞧,見大家都低頭做自己手上的事兒,一個沒忍住又湊上去咬了一下。
唇角微癢,落下了小少爺身上的甜香。像裹了糖霜的糯米球。
顧恪決耳垂微紅。“阿笙。”
“好,教你。”
元阿笙拉著人起來,繞他一圈,仔仔細細拍了拍他身上的泥。隨後蹲下來將自己從奶奶那裡學來的所有悉數說給他聽。
“種番薯要起壟,不僅方便滲水防止爛根,且土層越厚,它就長得越好。一般種的時候,都是用番薯育苗,長成藤條之後,用藤條來扡插……”
一邊動手,一邊教。
顧恪決在旁邊認真聽,時不時還跟著元阿笙試一試。
從育苗聽到施肥,到最後的收獲,顧恪決都全神貫注。
講完了,他目光落在小少爺的臉上。
“謝謝阿笙。”
元阿笙側頭在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碎發。“一家人,不客氣。”
顧恪決眉間疏朗,溫柔如風。
“是,聽夫人的。”
元阿笙“噗嗤”一笑。“你這話也不怕人家說你懼內。”
“與我無關。”
顧恪決伸手放在元阿笙的跟前。
元阿笙手往上一拍,隨後被大手握住。兩隻爪子此刻都髒兮兮的,誰也不嫌棄誰。
*
這一處靠近雲瀟院外那個滿是月季的小花園。
月季沒死,元阿笙也不想動,所以又往小花園邊一塊空曠的地挪了挪。
這裡以前是種的一年生的花草。
現在隻松了土,花籽還沒下,正好便宜了元阿笙。
他的番薯藤多,有最開始他從顧行書那邊拿過來的種。還有後頭阿凌的爹去雲瀟院吃飯,那邊又拿了不少過來。
只需要一小塊土的育苗。東苑東挖西挖,每個地方都來一點,苗也是夠的。
湖邊的地兒不浪費,棲遲院的花園那麽空,也正好。還有那個醜醜的,以前迷路過的石頭林,番薯藤長大了不正是個好的裝飾。
如此,所有的藤條消耗一空。
至於第二茬,元阿笙也沒打算放過。
他還養著豬呢,能有多少種多少,到時候就不用費多少糧食。
多好的事兒。
*
顧恪決在元阿笙這裡找了經驗之後,又繼續回去忙活他的事兒了。
種番薯是太上皇親自監督。
顧恪決將這方法說了一道後,再與其他人的方法對比參照著種植。其他的就不該他插手了。
不過元阿笙這邊忙的不僅僅是番薯的事兒,他心心念念的辣椒苗也好了。
除此之外,當初要種子的時候,與辣椒籽一起送過來的另一個他不認識的種子也長好了。
“謔!原來是芫荽(音同言雖)。”
芫荽,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香菜。
香菜啊,調料中的一霸。
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是避之不及。
元阿笙在雲瀟院裡一會兒摸摸辣椒苗,一會兒動動芫荽。整個人像傻了一樣,看得阿餅幾個膽戰心驚。
阿團遲疑:“要不要叫主子來看看?”
阿餅心裡沒底,看向顧棲。
顧柳睜著一雙二哈的聰明眼睛。
怎麽不看我?
顧棲依然抱著他的寶貝劍,靠在門框上,微不可見地抖了下腿兒。“少爺怕是很喜歡那東西。”
“可那是什麽?”
阿餅沒見過,顧棲……
顧棲搖頭。“二少爺那邊拿過來的種子,就沒有不稀奇古怪的。”
“那少爺怎麽會認。”說到這,阿餅自覺閉嘴。
少爺身上的事兒,不是他們能說的。主子都沒有開口,他們湊什麽熱鬧。
“那既然少爺喜歡。”顧柳猥瑣地笑了兩聲。
顧棲:“去問問主子再說。”
“得嘞!”
顧柳立馬走了。
不管問不問主子,二少爺那些個曾經的寶貝,多半也要落入他們少爺的手中。
誰讓他們少爺是主子的心頭肉呢!
至於為什麽說是曾經的寶貝。
那是因為他們二少爺從年前開始就已經發憤圖強,又因為番薯的緣故,他的那些東西大多自主上交。
其中有價值的,全被大少爺扔農司去研究去了。
至於說二少夫人的用來開店的?
呵呵,二少爺當初寶貝的東西,大多是二少夫人手裡漏出來的。她看不上。
就是不知道,主子給農司的時候,有沒有留一點點。
*
一炷香的時間後,元阿笙坐在了自己屋裡的地毯上。
他傻笑著,像撿了寶貝似的一點一點將每一樣種子打開。
“呀!是芝麻。”
“哇,好多辣椒。”
“嗷,原來香菜種子有這麽多。我還可惜今年留種,不能吃呢。”
“嘿嘿,這是……咦?”
“老顧!”
元阿笙拎起其中一個布袋子就跑。
和風柔順地拂過臉頰,元阿笙跑得越來越急。不過眼底笑意是擋都擋不住。
“老顧啊。”
“哎呀,聽聽,不是我兒媳婦的聲音嗎?叫得真的甜。”薑敏從一蓬茂盛的桃花樹下出來。她衝元阿笙招招手。
“阿笙啊,大兒不在棲遲院。”
元阿笙跑出去十米才堪堪停住腳步。
粉白的桃花樹下,薑敏一身寶藍四喜如意雲紋錦緞從中走出來。她面若銀盤,目光慈愛。
“阿笙,大兒不在棲遲院。”
元阿笙笑意不減。“母親。”
“誒!”薑敏笑得極開心。
她就喜歡兒媳婦這乾乾淨淨的氣質,人也乖巧。自己的眼光始終不錯。
“母親,他去哪兒了?”
“好像是在那門口。你去瞧瞧,記得別往外去啊。”
“好,謝謝母親。”
春和捧著桃花枝來,見自家夫人喜上眉梢。“夫人,今兒個又是什麽好事?”
薑敏眼中狡黠。
“兒媳婦好看,大兒還得多花幾分心思好好守住才是。”
景明:“大少爺不是說讓夫人見大少夫人過來的話,幫忙攔住的嗎?”
“你個丫頭,懂什麽?”
景明癟嘴,捂住被戳的額頭。
可是大少爺讓傳話的是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