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方安虞打來電話的時候, 他們三個坐在靠近正殿的高高的台階上。
前方投影幕布上,最後上場的職業選手陳若對陣一位看上去十分老道的業余棋手。
這位業余棋手也是前幾日一路拚殺過來的,實力不可小覷。他把手裡的扇子打開又合上, 笑著朝陳若拱了拱手。陳若年紀比他小了好幾輪, 這會也隻微微頷首,並沒有多余表情。
雙方鞠躬落座, 主持人簡短介紹後, 對局就正式開始了。
出現在屏幕上的陳若,除了必要的禮節,其余時候仿佛一個落子機器,面無表情、脊背挺直、舉手投足沒有一絲一毫拖泥帶水。而他的每一手都能引來堂下陣陣喝彩。
江州安溪自古就是棋鄉,棋風醇厚,這裡的人即使不下棋, 多多少少也會看棋。陳若又是土生土長的安溪人, 他回到這裡, 總是備受矚目。
時舒靠在梁徑肩頭,瞧著左前方實時更新的棋盤。
他小時候稀裡糊塗“陪學”過一段時間, 雖然現在忘得一乾二淨, 但也知道一手好棋大概是什麽感覺。
“陳若好厲害啊.”時舒打了個哈欠, 想了想,說:“我還記得以前棋院的師父老說他什麽.‘井底點燈’、‘虎穴得子’。”
入局一刻鍾, 右下角的對殺愈漸分明。
聞京撐著下巴點頭,半晌又問:“什麽意思?”
僅一子功夫,棋面瞬息萬變,攻守之勢一消一長。對面的業余選手捏著扇柄,似乎沒想到這麽快就會被破局,他打量著面色沉靜的陳若,表情吃驚。
忽然,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動。
何爍不疑有他,挨聞京坐下,又伸手去拍時舒:“你們這個視野選得不錯啊!”
時舒跑過來。他笑得眼睛眯起來,但使勁憋住了,因為方安虞看上去很沮喪。
時舒心思老早不在比賽上了,這會對著梁徑耳朵超小聲:“看聞京。”
時舒拿起來一看,笑著接通:“寫完了?”
陳若與他們同齡。但是隔著熒幕, 他們仿佛身處兩個世界。“圍棋天才”、“少年國手”、“二十年來圍棋第一品”——年少成名帶給陳若許多光環,仿佛只要他站在台上、坐在棋盤前, 他就應該是那個樣子。
梁徑:“.”
陳若始終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眉眼疏離, 很少關注旁的什麽。
他隻好再次目視前方去看棋局。
梁徑不是很在意聞京到底要幹嘛,時舒噴在自己頸側的氣息溫軟短促,他剛想伸手摸他,時舒又側過頭津津有味觀察起聞京來。
陳若鎮定如常,輕輕落子。與此同時,場下傳來一陣驚呼。
自從在鼓樓前的配殿遇到肖新川一行,原曦對他們一直就沒什麽好表情。這會也是側過身子和陸菲寧聊天。
梁徑:“.”
原曦和陸菲寧落後他們幾步說著話。
遊客大都去看緊張熱鬧的棋賽了,就算餓肚子,身邊也會備點點心邊吃邊看。很少有不看比賽專門來吃東西的——或者寫作業的。
時舒邊說邊站起來,對著梁徑朝素齋館的方向指了指,梁徑點點頭,時舒打著電話下了台階朝那跑去。
不一會,唐盈和魏佳佳提著燈也逛了過來,這會都舉起手機拍陳若。肖新川抱臂站在一邊,臉色有點不耐。片刻,他似乎終於想起同來的喬一銷和范宇,拿出手機低著頭點來點去。
僵持的局面隻呈現了小半會。
幕布上投放的棋局有一點僵持,陳若罕見舉子停頓。他對面,業余選手洋洋得意,扇子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
他的位置不算引人注目,屬於鬧中取靜的一個側角,看來是特意選的。只是挑了好地方寫作業,這個寫作業的心思卻老是不定。
時舒得意:“那是!也不看看——”
“原來你們在這裡!”
時舒樂得不行:“讓你相信他!等著!我去找你!感覺陳若快下完了,我們正好一起看完回家!”
何爍不知什麽時候跑了上來,朝呆呆坐著的聞京肩頭猛地一拍。
梁徑:“.”
方安虞愁眉苦臉,托腮瞧著入口方向,見時舒跑進來,他有氣無力揮了揮手。
梁徑轉頭注視他接電話。
這個點素齋館沒幾個人。
看上去有點多動症的感覺。
時舒:“.就是很厲害的意思。”
那邊方安虞歎氣:“我想回家。感覺聞京騙了我你們那邊是不是很熱鬧?這裡一個人沒有我都吃了一碗小餛飩了.”
台階上的聞京撐著下巴,視線落在幕布上,但好像又沒有。他看上去有些走神,不知道是在想他們剛才說的話,還是在想別的什麽。
聞京嚇了一跳,差點站起來。
“寫得到底怎麽樣了?”
方安虞拿出面前一張卷子給時舒:“就做完半面”
時舒注意到,余光朝自己身旁瞄去,慢慢笑起來,然後他輕輕歪了歪腦袋,梁徑似有所覺,他目視前方“嗯”了一聲。
這會原曦走過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即使沒有直接面對原曦,他坐著的姿勢也不大自然。
時舒轉過臉悶笑。
時舒很快注意到他對面還有一盤棋,黑白子交錯,看上去是一局沒下完的棋。
“你下棋了?”
方安虞搖頭,他百無聊賴,又想吃東西了,便拿出手機掃桌角的二維碼:“你吃什麽?我有點想吃醪糟小圓子我看見喬一銷也點了。”
時舒在他對面坐下,疑惑:“喬一銷?”
方安虞點頭:“嗯。就在你來的前幾分鍾,他們剛吃完。”
時舒:“哦。”
“你不是吃了小餛飩了嗎?”時舒看了眼時間:“這麽晚不能吃了吃撐了回去梁徑又要說我。”
方安虞笑:“很小的一碗,沒多少。”
時舒伸手去撥弄棋子:“好吧.那我要小餛飩。”
方安虞:“好嘞。”
他一邊點單付款,一邊問他的同桌:“喬一銷不是和他兩個輔北同學一塊來的嗎?可我剛才只看到他和其中一個來吃。”
時舒聞言淡淡:“哦。你說肖新川。他可忙了。唐盈快被他煩死了。”
方安虞忍不住笑,點好抬頭,便見時舒興致盎然地伸出三指同時挪動棋面上的三顆白子——神情像極了小時候不學無術道場混日子的那陣。
方安虞趕緊道:“哎!別動!挪回去。”
時舒愣住。
“那個.”方安虞撓了撓頭,似乎在找一種合理的措辭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時舒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他眯了眯眼,盯緊方安虞:“說。”
方安虞:“.”
服務員很快端來一碗小圓子、一碗小餛飩。
一碗香甜軟糯,一碗鮮香皮薄。
“是陳若的。他剛在這打譜。”
“——啊?”
時舒感覺自己下巴快掉下來了。
他難以想象,屏幕上那位冷漠如冰、舉手投足殺氣凜然的少年國手前一刻會和一邊寫作業一邊吃小餛飩的方安虞對坐。
方安虞點點頭,低頭去舀小圓子:“嗯。”
小圓子看上去有點燙,方安虞燙得吐舌頭,“好燙啊時舒,你慢點吃,這個好燙”
時舒小心翼翼捧著自己的碗坐去了另一桌。
方安虞:“.”
想起什麽,時舒放下舀到嘴邊的一隻小餛飩,又回來恭恭敬敬伸出三指把那三顆移位的白子一點點挪端正。
方安虞:“.”
一碗熱乎乎的湯水下肚,神清氣爽。
兩個人癱在椅子上神遊,覺得只要不去想任何有關開學的事,眼前就無比美好。
不遠處,工作人員坐著聊天,話語聲傳到這裡不大清楚。
空氣裡有食物的清淡香氣,也有寺廟渾厚的香燭氣。
“你們確定出國了?”方安虞打了個哈欠。
時舒:“嗯。”
他拿出手機回梁徑信息。梁徑說陳若下得很精彩,讓他趕緊回來看。時舒回了個吃飽撫摸肚皮的“哦”。
下秒,梁徑就來了電話,他語氣不是很好:“吃什麽了?”
梁徑微冷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方安虞聽得一愣。
時舒:“就八隻小餛飩。”他吃的時候特意數了數。
梁徑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只要時舒和方安虞在一起,不是吃——就是吃。
上回班裡玩劇本殺也是——眼皮子底下都能溜出去每人來一碗滿滿當當的關東煮。
電話那頭不說話,時舒想了想,補充描述:“很小的八隻。和你的拇指差不多大。我一口兩個。真沒吃多。”
梁徑:“.”
第一次見有人用拇指形容小餛飩,方安虞瞧著時舒,忍不住笑。
梁徑不再說什麽。掛了電話後,時舒起身去外面的衛生間,轉頭問方安虞:“你去嗎?”
方安虞正在收拾書包:“有點遠你去吧,我待會在門口等你。”
時舒:“好。”
素齋館這邊的衛生間位置靠近禪房,由一條很細的石板路通著,兩側路燈仿製成竹子的樣式,不是很亮,白日裡倒顯出幾分曲徑通幽,只是這會時舒走著走著,莫名瘮得慌。
他回頭瞧了瞧,素齋館的後門冒出一點微弱的光。
前方再走幾步就是廁所。
時舒拿出手機,給梁徑發信息:“梁徑。”
梁徑回得極快:“嗯。到哪裡了?”
時舒:“在上廁所。”
梁徑瞬間明白,彎起嘴角:“害怕?”
周遭十分熱鬧,陳若勢如破竹,落子跟秋風似的。
他坐在台階上,低頭看著手機,知道時舒這會去的廁所是禪房那邊的。
小的時候,也是來顯雲寺玩。晚上素齋館墊了點肚子,和方安虞手拉手去上廁所。走到半路兩個人忽然都不動了,面面相覷幾秒,哇哇叫著往回跑。後來還是路過的老師父給挨個送進去尿尿的。不然褲子就遭殃了。
時舒:“嗯嗯。”
“還以為長大不怕了。”時舒飛快竄進男生洗手間,低頭打字:“可是這裡真的好恐怖,還是一個人沒有。”
梁徑發來語音:“不要怕。禪房裡都是師父,他們一身正氣。”
時舒聽得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