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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子夫君是當朝首輔》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談,談什麽?”景泰藍睜著雙水汪汪地大眼睛,小臉上寫滿了疑惑。

  皇祖父是被一刀穿胸而死,宮裡的火是殿前指揮使放的,象征帝王權力的玉白長階被無數雙軍靴踏過,黑衣佩刀的繡衣史們收割著宮中侍女使奴的頭顱,景越踩在新鮮粘稠的血液上猖狂大笑,他們提著刀逼近,恐嚇、談判……想救他的女使被他們斬在了刀下。

  他的表情太過理直氣壯,寧長風一頓,隨即將馬鞭交給容衍,語氣已然有些沉了:“你來趕車。”

  容衍給了景泰藍一個自求好運的眼神,認命地接過鞭子。

  “阿爹,我錯了!”剛被拎進車廂,景泰藍就抱住寧長風的小腿嚎道。

  “錯哪了?”寧長風問。

  景泰藍眨巴眨巴眼睛,也很茫然。

  於是他低下頭,抱腿繼續嚎,把見風使舵詮釋得活靈活現。

  寧長風:“……”

  得虧這會路上沒人,否則還不知他怎麽虐.待孩子呢。

  他抱起景泰藍,乾燥的手掌替他揩去鼻涕眼淚,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利益去衡量,如果不幸生在名利場中,我希望你在拿起刀的同時,先學會善良。”

  這次是真傷心了,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寧長風卻沒有勸他的意思,只是冷冷道:“若做什麽都以有用無用作為標杆,我當初就不該救你們!”

  下午,馬車終於駛進谷興村。

  馬車突然停了。

  “嘖嘖嘖,寧哥兒你好大的福氣喲。”

  “喲,這不是寧哥兒回來了麽?”

  “謝謝長風哥!”

  那巴掌還挺重,景泰藍被揍得大叫一聲,捂住屁股蛋子扭頭看向他,滿臉都是淚花子,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別提多搞笑了。

  景泰藍微微張了嘴,似乎不明白寧長風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理所當然道:“你是阿爹啊。”

  “這是你那夫君,居然真的能走了,瞧瞧,多俊的小夥子呀。”

  連寧長風也破了功。

  景泰藍即將噴湧而出的眼淚一收,要落不落地包在眼眶裡,看起來可憐極了。

  寧長風耳力好,村婦們自以為的悄悄話在他面前就跟拿個大喇叭喊一樣,聽得他一陣牙酸。

  寧長風又氣又心疼,揚起巴掌揍了他屁股一下:“小王八蛋,我是在說這個嗎?”

  容衍撩起車簾,擔心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從小吃百家飯長大,這村裡人雖說有時候嘴碎一點,但心腸都不壞,那年冬天我差點被凍死,若不是裡正一家給我暖被窩灌熱湯,就沒有今天的我了。”

  景泰藍邊哭邊往他懷裡爬,緊緊摟住他脖頸哭道:“阿爹,別扔下我,我會變得很有用的嗚嗚嗚——”

  寧長風故作思考,逗他道:“說得有道理——”

  “顛簸了半個月,總算可以好好歇幾日了。”寧長風後腰靠在橫梁上,眯眼望著越來越近的鹿鳴山,舒舒服服地感歎道。

  接著朝容衍一抬下巴:“問你阿父怎麽辦?”

  村子裡的人三三兩兩圍上來,對著容衍嘖嘖稱奇,尤其是還未出嫁的小姑娘哥兒們,豔羨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耽擱半天,景泰藍似懂非懂地點了頭。寧長風也沒指望一個四歲的小孩能聽懂多少,只希望在他將來人生某一刻的抉擇中,還能記得這句話。

  更有甚者一些老媽媽開始偷偷打聽容衍是否納妾了。

  “是啊,回去先燒水洗個熱水澡。這幾日你就別管了,地裡草我和景泰藍去拔。”容衍應和道,嗓音說不出的放松。

  一路走一路發,馬車上的貨卸得也差不多了,容衍便讓寧長風坐上去,自己駕了馬車往山腳走。

  寧長風:“倘若有一日我老了病了殘了,你也要將我扔掉,任我被山裡的豺狼虎豹啃食嗎?”

  “不——不——阿爹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景泰藍哭得更大聲了,他整個人都掛在了寧長風腿上,仿佛生怕下一秒就被扔下。

  他抓住景泰藍胳膊往上一提,訓道:“站好了,別嚎!”

  寧長風邊說邊朝躲在院子後面正朝外張望的雙生子招了招手,從馬車裡拿出兩把小兒玩的弓箭:“喏,答應給你們的。”

  寧長風拿他沒法,心道小小年紀演技練得爐火純青,也不知道學的誰的,面上卻不顯分毫,隻沉了聲音道:“我問你,我是誰?”

  “嗯,去玩吧。”

  經過村口的大柳樹,容衍便勒了韁繩,拉著馬車往山腳走。

  景泰藍聯想了一下那個場景,嗚哇一聲哭出來,抱住寧長風邊哭邊搖頭,好像那樣就能把腦海中的畫面甩掉似的。

  想是容衍也察覺到了,急忙給鄉親們分了禮物,拉著車溜得飛快。

  脖頸處溫溫熱熱,全是小孩的眼淚。

  家琪家旺眼睛“噔”一下亮了,接過弓箭時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寧長風斜睨他一眼,沒好氣道:“怎麽,你也這麽覺得?”

  兩人去拜訪了裡正,送了他一個府城裡時興的大煙鬥,高興得寧發林直誇寧長風有孝心。

  只有景泰藍一聽急了:“又讓我做功課又讓我拔草,你們就把我劈成八瓣使吧。”

  “不要,景泰藍不會扔下阿爹的,永遠不會。”

  容衍連忙搖頭,火速放下車簾。

  “才不——”景泰藍機警後退,就聽容衍在前頭的聲音悠悠響起:“長風說過,勞動課也是功課的一種哦。”

  景泰藍:“……”

  要不阿爹還是扔了他吧。

  兩人正拿景泰藍尋開心呢,就聽得前邊大路上傳來一陣吵嚷聲,兩人定睛一看,不是寧大壯一家還能是誰?
  自從歸還寧長風所偷盜的財物後,寧大壯一家不僅將地賣了,連辛苦幾十年建起的房子也賣給了別人,自己一家則住進山腳下一間狹窄破爛的土房子裡。

  寧大壯自從被新娶進門的兒媳氣得中風臥床後,寧榮便一蹶不振,成日隻知酗酒,嫁進來的寡婦仗著肚子裡的孩子伸手要吃要喝,半點陽春水都不沾,整個家全靠趙小芝打點,給鎮上人家做洗衣婦賺點銅板過活。

  今日趙小芝才接了工錢回來,小寡婦就伸手問她要買肉錢。她哪裡舍得給,氣不忿下打了小寡婦一巴掌,這下可鬧翻天了,小寡婦哭著喊著要上吊,恰巧就被官府派來的穩婆給撞見了。

  北昭國人丁日少,官府對新生兒極為看重。產婦待產前半月便會由官府派穩婆前往家中看顧,直到孩子順利生下。
    可以說,一切妨礙孩子被順利生產的行為都是大罪。

  小寡婦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咬死趙小芝那一巴掌動了她的胎氣,這不三言兩語下來就讓趙小芝被官府拷走了。

  說是要等生下孩子了才給放回來呢。

  穿越這麽久,寧長風依舊不能理解這個朝代對於生孩子這件事上某些近乎變態的規定,例如女子或哥兒一旦有孕便不可外出,更不用說從事任何職業了,只能老實待在家中養胎,更有甚者,流傳於穩婆間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產婦與胎兒若同時發生危險,必先保小。

  寧長風覺得官府腦子有病。

  寧大壯一家腦子也有病。

  圍聚再一起的人群三三兩兩散盡,寧家土房的房門關上,寧長風這才直起身,示意容衍驅車往前走。

  屋裡的爭吵聲還在持續,這次主角換成了寧榮,時不時有哭嚎的聲音傳來,嘶啞的、絕望的、仇恨的……

  不止女人,還有老人。

  房門內的屎尿騷味順著門縫飄到路邊,經過的村民都捂著鼻子躲得遠遠的。

  容衍揚起馬鞭加快經過他們家門口,輕聲對寧長風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他們施諸在你身上的,我替你討回來。

  *
  閑話不表。

  將馬卸下鞍韉,放回半山腰,容衍牽著景泰藍和寧長風一起上山。

  見到久違的竹樓,景泰藍是一個撲過去的,臨走前才拔的草一個夏天過去長得比他人還高,景泰藍也不嫌棄,繞著家裡家外巡視一遍,從荒蕪的菜地裡掏出一窩鳥蛋來。

  “報,家裡一切正常,還多了兩隻鳥抱窩!”

  “好,獎勵你晚上吃鳥蛋。”寧長風笑道。回到熟悉的家,他的神情放松不少。

  生火做飯,燒水洗澡,忙完已是晚上,連日來奔波勞頓,幾人都累了,倒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這樣的生活過了幾日,寧長風被弄得一身骨頭髮軟,心想再這樣下去可不行,於是一早便取了獵刀和弓箭,要去山裡看看。

  容衍吃飽魘足,自是不好得了便宜還賣乖,送他走後便帶著景泰藍下山。

  寧長風不在,這兩人也不用再裝,出得村口,景泰藍便默默退後兩步,以一臂之距綴在容衍身後。

  容衍也斂了笑容,父子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過了片刻,容衍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朝他招手,面色不善:“過來。”

  景泰藍警惕停住:“幹嘛——”

  “嘛”字還未說完,就見容衍上前彎腰一手將他抄起,運起內勁騰空一躍,眨眼便飛出數米。

  “你的腿太短。”頭頂響起他抱怨的聲音。

  景泰藍噘嘴,往外蹬的小腿慢慢放下了。

  有內力的加持,往常好幾個時辰的路,不過須臾便到了。

  被牽著走進牙行,景泰藍眼睛都瞪大了,嚇得直往後退:“你不會要把我賣了吧,我告訴阿爹去。”

  容衍捏住他的手不讓他跑,嘴角噙著抹笑:“小孩子細皮嫩肉最好賣了。”

  景泰藍頭皮發麻,張嘴就要喊救命,嘴裡猝不及防被塞了顆糖。

  “唔——”滿嘴甜味散開,景泰藍鼓起腮幫子,心想算了,看在糖的份上就不叫了吧。

  容衍牽著他來到租賃商鋪的櫃台,夥計看他衣著雖稱不上富貴,氣度卻著實不凡,忙迎了笑臉上前:“客官想看什麽商鋪?”

  容衍道:“不拘,隨便看看。”

  那夥計又道:“可想做些什麽買賣,小的給您介紹介紹?食肆茶館、成衣布料、胭脂水粉……正好這個月空出來的鋪面多,客官您多看看。”

  聽他逐一介紹,鎮上幾乎三分之一的鋪子都關門或轉租,租金也便宜得很,容衍便問是為何。

  那夥計倒是個實誠的,聞言瞬間苦了眉毛,小聲道:“唉,實不相瞞,自今年來商稅連漲了五次,咱們小城小鎮,本就是賺個溫飽,這稅一漲客源就更少了,關店的可不就多了。”

  “為什麽要漲稅呀?國庫裡不是有好多銀子嗎?”景泰藍不解。

  夥計低頭一看,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不由得“噗嗤”笑了,摸了摸景泰藍道:“你這孩子倒是聰明,不過這天家的事咱們小老百姓可不敢瞎說,當心被砍了腦袋。”

  景泰藍半點不怵:“哼,我可不是被嚇大的。”

  見他著實可愛,夥計忍不住逗了他幾句,就聽容衍翻著指著集冊裡的一個鋪面道:“回春醫館怎麽也垮了?”

  夥計解釋道:“嗨呀,這醫館算得上咱們鎮數一數二的大醫館了,上半年不是傳得沸沸揚揚的盜竊案您該聽說了吧,這醫館掌櫃的本就風評差,出了這事被官府罰了好大一筆銀子,加之前段時日館裡的招牌張大夫也辭了職,醫館經營不善便關門了。”

  見他似是有意,夥計便要帶他去鋪面看看,被容衍阻止了。

  “不必了,那地方我熟,就定了它吧。”

  交付了定金,約好十日後取房,容衍便帶著景泰藍出了牙行。

  此時是正午光景,往日熱鬧的街道竟有些蕭條。放眼望去,十家鋪面關了四五家,路上人也少,即便經過的也多是腳步匆匆,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愁苦之色。

  他們來到經常吃麵的那家小攤,卻被告知店老板已經關了鋪子回鄉下了。

  景泰藍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是最簡單的一碗面也要用上等的老母雞,佐以十六道滋補藥材煸炒,再文火熬製六個時辰以上,撇去浮油才能端到他的桌前……更不用說午晚膳動輒三十二道例菜,道道精品,而他動筷子的也就五六樣,其余盡數倒了。

  容衍正在買冰糕,突然袖子被拉了拉,他低頭,正好看到景泰藍仰著臉,五官皺成一團,一副羞愧的樣子。

  “想說什麽就說。”

  景泰藍低著腦袋:“我以往太浪費了。”

  沒想到他小小年紀能說出這種話,容衍抬眼看了他一眼,心口似乎被撥動了。

  但那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就聽得他將冰糕收進懷裡,冷笑道:“世道本就不公,有人生來坐高樓,有人生來如螻蟻,你能做什麽呢?”

  景泰藍望著自己胖胖短短的小手,似乎的確什麽都做不了。

  於是他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跟著容衍回去了。

  日光拉長身影,待他們走後,寥寥無人的街道盡頭出現另一道身影,那人黑衣配刀,領口和衣擺都用金線繡有蓮花的紋樣,他望著容衍離開的背影,眼底通紅。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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