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以軍功封侯的南奅侯,睜著眼睛直直昏厥過去。
劉徹:“……”
嘶——
他可以想象後續那些大臣看到他這樣,要多麽哭天喊地了。
第244章 畝產三千
劉據知道種地很辛苦, 但是他沒想到,能那麽辛苦。
天未亮就要起來,佝僂著腰, 用農具去耘穢。腰一彎一直非常浪費時間, 所以他要一直彎著腰,直到這畝地雜草除完,不知重複了多少遍這動作,汗水流入眼睛中,劉據不停眨眼睛, 到可以直腰抬頭時, 心中湧上莫大幸福感。
經過整個冬季, 麥田乾旱,他還要挑水去澆。
第一天乾完活,劉據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稍微彎一下腰腿, 就是一股刺痛,痛感鑽進骨頭裡, 手心腳心上都起了泡,昏昏沉沉睡過去, 第二日又被推醒,腳板穿鞋一走路, 疼得劉據眼裡淚水直掉。手也是, 根本握不住鋤頭。
對此,趙調只是淡淡說:“等你手腳上長繭了, 就不疼了。”
劉據咬著下嘴唇, 沒有吭聲。
又是一天下來, 累得半死不活, 他喘著氣問:“聽聞田地要美田?”
趙調早就做完了自己那份,蹲在田埂上咬著煙鬥看小太子乾活,小太子身上汗水嘩啦啦往下流,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那樣。然後,他聽到劉據問話,呵笑一聲,“早做過了,先挑糞,用手將糞鋪到地裡,就能增加畝產。”
當然,這話是騙小太子的,別家田地需要這麽做,但神靈當時給了他一些東西,說是叫化肥,讓他施進田地裡,就不需要糞水了。現在他棚子裡還有不少神靈所留物品,說是返青時要追肥,揚花後也要追施什麽氮鉀肥,還有防蟲害的,到四月下旬才允許撒施。總之,這畝田不用澆糞。
劉據不知真實情況,聽到要用手鋪糞,鼻尖仿佛聞到了一股惡臭,立刻乾嘔出聲。趙調就看著他大笑。
公孫敬聲也在乾嘔。
被捅了一刀後,他僥幸沒死,就是身體虛弱了很多,被扔來田裡乾活,稍微活動一會兒,呼吸就困難了。
蟲子會在他臉上、脖子上、身上跳,有的還會從衣服底下往上鑽,甚至還會爬去襠處,第一次遭遇這種事時,他又哭又叫,拚命拍打,擱往常,早有奴婢來幫助他,撫慰他了,然而現在,他只能自己去拍,去抖。
種了兩天地,整個人又髒又臭,不過,這些都抵不過他對未來的恐懼。
他已經不是南奅侯之子了。
準確來說,因為他父親已經不是南奅侯了。
*
那一天,公孫賀看到斷發的陛下,昏厥了過去,又醒得很快,旁邊似乎有誰在站著,影子蓋在他臉上。
那人似乎還是一頭斷發……
斷發!!!
公孫賀垂死夢中驚坐起,“陛下!你怎麽就斷發了!”他捂著臉嗚嗚哭出來。對農人來說,為了種田截短頭髮不算什麽,但是對於士階級而言,被逼斷發就是奇恥大辱,有個刑罰叫髡刑,就是把頭髮剃光,或者剃到剩下三寸左右,被呼為酷刑,在士人眼中,此刑能與宮刑相提並論了。
劉徹:“這事不必多問,你也不許對外說,在這裡見到朕。”
公孫賀還沒品出什麽味來,就聽見陛下幽幽地說:“子叔,你可知你兒子踐踏的農田,是精衛所留?”
“砰——”
公孫賀一骨碌滾過去,滾到劉徹腳邊,一把老骨頭撞得不輕,他也不爬起來,順勢做了五體投地大禮,磕頭磕到流血,哽咽道:“陛下,臣有罪。”
“哦?”
“臣教子無方,教出那等孽畜!臣請辭官去爵,捐贈家財,祈求神靈寬恕——陛下可否……可否留那孽子一命,為農也可,為奴也可。”
草棚裡,公孫敬聲正疼得整個人縮成熟蝦,動一下,後背血洞就滲出一股血,僥幸沒死,就是疼得他抽氣,肌肉痙攣,呼吸困難。此時,聽到父親的話,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他父親雖然娶了皇后長姊,但南奅侯這個爵位,是他父親戰功封侯而來,並非寵於外戚,現在為了他這逆子,爵位不存。
情緒激動之下,傷口更加崩裂,血一股一股流出來,公孫敬聲咬住衣服,心裡想著還不如被匕首捅死算了。
門外,是陛下冷漠一聲:“可。”
*
這爵位沒有立刻奪去,劉徹要把斷發和公孫賀失爵兩件事分開,三十日後,方才讓公孫賀隨便找了借口,犯個錯,削官奪爵。
現在,他公孫敬聲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了。
公孫敬聲坐在地上,抱著腦袋小聲抽泣。
劉據看了表兄一眼,微微歎息,又在經過趙調身邊時,頓了一下,轉身,對著趙調深深行了一禮。
他知道他錯在哪兒了,與公羊、谷梁無關,與是否神種無關。
錯其一,他若是想要保全表兄名聲,應當謀而後動,先去調察趙調是何人,而他卻直接拿錢上門作為補償,對於一名豪俠,無異於是羞辱。甚至可能導致對方將事情直接鬧大,他所謂保全名聲作為,便成無用功了。
錯其二,沒有權衡利弊。表兄請他隱瞞此事,他就毫不猶豫去做,不曾思考,若是隱瞞,事態會變成什麽樣子,若是不隱瞞,事態會變成什麽樣子。隱瞞之後若暴露,他哪怕身為太子,也會被玷汙了名聲——因為是他自己選擇了做一名仁太子,他阿父是想要告訴他,選了這條路,無論真心假意,他便得一直做下去。而若是不隱瞞,便可以用處罰表兄來增長自己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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