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老少嘶啞著聲音,呼和——
“皋!”
“皋!”
“皋!”
大風呼嘯,卷著百姓灰撲撲的衣衫,火焰劈啪一跳,映得祝巫臉色通紅,眼瞳滾燙。
“來兮!來兮!”
她呼喊著,百姓們抱著家中財物,奮力一擲,銅板叮叮當當響,五谷凌亂灑了一地,純潔的小羊羔被束起雙足,在地上咩咩叫。
有好女,身上披著魚網,身周放著瓜果犧牲,跪坐在床席上,面上全是白撲撲的粉。
她身體微微顫抖,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河,河水即將是她的歸宿。
男童與女童縛在她身邊,要一同去侍奉河神,怕他們亂跑鬧事,打斷祭祀,粗麻繩繞了一圈又一圈。
祝巫喝道:“起!”
三四精壯漢子抬起床席,往大河走去,水濤滾滾,岸邊哭暈了一家人。
好女是他家女,童子是他家童,河神娶妻,一歲一戶,被選中的人家必須出人,否則,河神發怒,風不調雨不順,禍患無窮。
“可憐,可憐啊。”鄉官搖著頭,卻也不敢管,河神娶婦已是此地數十年的風俗,上一任太守想管,都被打得頭破血流。動手的是鄉紳,誰管河神娶妻,誰就觸犯了他們利益——以河神娶妻之名,收民眾隨禮,那些沉甸甸的銅錢與糧食當然不可能全扔河裡,意思意思放一些上床席,余下的皆是鄉紳與祝巫平分。
“停下——”
“快停下——”
呼聲劃破天際,所有人看過去,好女的兄長,五裡八鄉知名的病秧子狼狽不堪地跑過來,跑丟了一隻鞋,呼哧呼哧聲越來越粗,越來越響。
跑得急了,他摔跪在泥土上,一道驚雷劈下來,照亮了他沒有血色的臉。
“放下我阿妹!”他喊著。
然而,隊伍只是一停又立刻繼續前進。這一幕幾乎年年都有,大多數人家都舍不得自己兒女,想要反悔,想要抗爭,但是根本拚不過鄉紳的人,除了無力哭喊,暈倒在地,也做不了其他事了。
但是,這一次,病秧子奮力喊著:“停下!不許祭拜河神,這是精衛說的!”
汗水濕了他背上布料,河風一吹,冰冷又黏膩。皇令才到東海郡,他得知旨意後,一路飛跑回來,胸腔燒到仿佛要炸裂開。
“精衛是炎帝女,河神也要聽祂的!祂說,不許再祭拜河神!你們聽到了嗎!以後……以後都不用再給河神送新婦了!”
一個個字落下,每個音節裡,都有一個人睜大了雙眼。
那些規規矩矩跟著隨禮,跟著送親的人,驀忽不規矩了。他們甩去身上畫滿符咒的衣物,丟掉手持的茅草,脫出隊伍,綽的哭出聲。
“林娘——”
“簡童——”
“織兒——”
病秧子仔細聽,一一對照,才發現他們是在念著河神取走的親人的名字。
東海郡苦河神娶婦久矣。
哭泣聲四處響起,緊接著,精衛的神名被人念起,起先是一個兩個,然後,便是四面八方都響了起來——
“有神精衛!”
“噓噏清風!”
“護我佑我!”
“護我佑我!”
第286章 負薪填河
“扔下去——”
“扔下去——”
鄉民們瞪著被捆縛的鄉紳, 幾乎要將眼角瞪裂。
他們恨啊,那麽多年,自己兒女, 自己兄弟姐妹, 全做了河中鬼。已經送與河神的魂魄無法回歸, 他們恨啊!!!
當民意被掀起時,一切勢力都成了紙老虎, 鄉紳與祝巫被推進河裡,鄉民撐著船追在後面,長長的竹竿往他們頭上身上劈頭蓋臉地打, 直到仇人沉下河底。
“此是殺人,非祭祀——”
長竿高高抬起, 重重拍下,黃河水掀了起來, 又從頂上灑下。農人的聲音時而激昂, 時而壓抑,卻永遠燃著怒火。
“非祭祀河神也!”
他們沒讓任何人為難, 待到鄉紳與祝巫再也浮不上來後,主動跪到官府外,自縛雙手, 投案自首。
這些事青霓概不知情。
她只聽到系統問她:“衣衣, 你怎麽突然想到要針對河神了?”
“黃河快發水災了,我想起來以前學過的一篇課文——《西門豹治鄴》,擔心會有人趁機作亂, 借祭拜之事, 行撈錢之實。就算沒有人暗地裡搞事, 也肯定會有百姓將不發大水寄托在求神上, 如果只是正常將犧牲投入河底還好,就怕是搞什麽童男童女,或者河神娶妻,還是一起禁了吧。反正統統你以前跟我說過,這世上沒有神。”
沒有神,就不怕這事會得罪神,也不怕讓對方白白背黑鍋了。
而對於為什麽要針對河神,改天見到劉徹時,精衛是這麽對他說的:“平時河神能借自身力量上天,但是現在我把祂關起來了,無法動用法力。只要香火數量不足,祂就不能借助香火歸天了。”
劉徹臉色慢慢嚴肅起來:“徹明白了。”
他絕不會拖後腿,一定要再加大力度,如果可以,最好能讓祭祀河神這行為絕跡!
劉徹拱手,向精衛道謝後,步履急迫地離開,走出一段距離後,又想起自己準備帶著文武百官前往瓠河口之事。
不知精衛願不願意同車而去。
劉徹又回身,欲去相問神靈,行到祠前,牆外,綽的聽見內室白鳩神獸開口:“你實在幫他們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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