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有明星,將空蕩蕩的院落映得有些涼,劉徹一個人站在外邊,凝重的臉色在星光下更加清晰。
他聽到精衛說:“沒事,事態緊急,能幫一些就幫一些,都是人命啊!難道還要我在這種時候,去計較能不能獲得利益嗎?”
神靈的語調依舊輕快,像極了飛鳥快活在天空。
劉徹睜著眼睛,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精衛祠,才轉身離開。
大晚上,他把不少重臣召進宮,鄭重地問:“精衛不求回報,但漢之人民決不能不報恩,我們有什麽能為精衛做的嗎?”
這可把大臣們問住了,臉上浮現出難色。
精衛不好名,不好利,就連為祂立祠,祂也不在乎,若非他們打著為炎帝立祠的名頭,提出祭炎帝亦祭炎帝女,只怕精衛還會覺得精衛祠白白耗費錢財和人力,阻止他們立祠呢。
劉徹也在苦惱。
如果精衛是普通人,那好辦,封侯拜相,金銀珠寶,就算是鑄幣坊都能給她,再為她立書作傳,人間榮華,權勢與富貴,應有盡有。但,精衛是神靈,給這些,那不是侮辱神嗎?
桑弘羊慢慢站起來,拱手行禮,“臣有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卿快快說來!”
“神靈至高無上,我們無論送何等東西,在貴重方面都比不了天上物,我們能拿得出來的只有心意。”
“心意?”
“凡間多奇巧,比天然之物亦不差多少,不若招能工巧匠,以金、銀、玉、珠、百年木、千年冰各雕琢成花鳥蟲魚,掌中宮殿,殿中有各器具,與現實等同。”
劉徹也起身,上前幾步扶住桑弘羊,語氣喜悅:“卿真是朕股肱之臣!”
重要的是,這心意還不會勞累百姓!那些金銀珠寶國庫裡有很多,匠作大師,朝廷也有很多,直接製造就行。
為神靈精心打造的巧物不可能三兩天就完成,瓠河口那邊又拖延不得,劉徹命負責這一部分的匠作大師留在長安,務必要仔細雕琢,自己則詢問精衛是否同行,而後帶著文武百官,親赴河險。
汲黯:“……”
當他看到文武百官時,幾乎是痛苦地按住了額角,“你們……”為什麽會過來啊!這裡是什麽好玩的地方嗎,你們過來又不能讓長堤一日建成,還礙手礙腳!
劉徹問:“還是有百姓不肯離開嗎?”
“……是的。”
汲黯說:“百姓多愚昧,尤其是越貧窮,越想要抓住手中僅有的東西,哪怕會為此付出生命。”
可這不是百姓的錯。
“錯在我們。”汲黯苦笑,“若是朝廷能給百姓補齊今歲損失及明歲損失,他們又怎會鋌而走險。”
這話說的……
劉徹眉毛瞬間挑了起來。
在陛下說話之前,衛青先一步開口,歎息:“想要如此,便是古時聖賢也難以做成。”
汲黯不由自主地點頭,一同感歎:“是啊。誰若做成了,那便真的遠超聖賢了。”
老百姓不肯離開,大漢君臣也沒辦法了,只能加大治河力度,並且不停收購其他郡的糧食,萬一河水衝毀大堤,至少還有糧食能賑災救民。
災後的糧食倒好說,經過上一年冬小麥大賣,今年很多農人已經種上了冬小麥,六月份就能收割了。收割後還可以再種兩個月豆,豆收割了再種冬小麥。
而有糧食保護價格政策在,農人大多會選擇將糧食出售給朝廷,糧商也沒辦法肆意漲價,災區之外有足夠糧食能被收上來,這些糧食再運給災民,就算會有亂,亂子也不大。
“不論如何,先修河堤,雪化之前,務必建好!”
大漢天子重重拍著案幾,下了死命令,“誰若在其中動手腳,拖延進度,當斬!”
於是,世所罕見的一幕出現在了黃河邊。
墨家子弟奔波在千裡河堤前,蹲在地上寫寫畫畫,然後大聲指揮士卒從哪一處改動。
法家子弟冷淡著一張臉,站在工地上,負責監工。
儒家子弟發揮自己嘴皮子,負責動員百姓,能搬家就搬家,實在不能搬家,就盡力去安撫他們緊張又焦躁的心情,就是效果好過頭了,百姓過於相信朝廷,更加不願意走,之前走了的幾戶還跑了回來。
他們宛若各色顏料碰撞,本以為會雜亂成一團,卻莫名調和出瑰麗畫面。
精衛也在。祂靜靜凝視著漢人努力將走錯的黃河河道勒回北流故道,天光明媚,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火焰在堤上燃燒起來。
小霍將軍瞧見了神靈,乾咳一聲,從衛青身邊溜走,行至高坡,“見過天神。”頓了兩三秒,霍去病從祂的角度瞥了好幾眼河堤方向,“天神在看什麽?”
精衛好像在這裡站了很久,是在看河堤,還是在看河水?
“我在天上看過這條河被治了很多次,有時失敗,有時成功……”
精衛說:“方才我在想,你們究竟是哪種?”
霍去病仿佛想也沒想:“成功!”
“嗯?”
“就算這次不成功,下次也一定會成功。陛下特意設立了一個新官職,負責治理黃河,一日兩日不行,那就一年兩年,我們有的是耐心。”
打仗一向喜歡輕騎快行,直搗黃龍的冠軍侯,在一個陽光正好的午後,平靜地說出“我們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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