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媚,夏無且眼皮動了動, 迷迷糊糊道:“陛下?”
青霓心底歎了一聲。
這確實是從祖龍那邊模仿來的氣勢,夏無且病入膏肓, 竟還能有所察覺。
“我不是。”女子說。
夏無且好像多了些力氣,於是, 茫然著眼好像在看她:“我認識你嗎?”
“不認識。”
夏無且想,人快死了, 腦子果然愈發混沌了,都完全聽不懂別人話語了。
那女子似乎也不太想解釋, 她好像僅是過來看看他, 或許還準備在他臨終前送一送他。
“玄女姊姊, 這就是你的故人嗎?”
只聽一道清脆女聲響起,夏無且不太看得清,屋內其他人倒是看得明明白白。有光柱升出,內中盤腿而坐著一小人,人雖小,面容卻能看出來——這不就是精衛祠裡祭拜的那張臉嗎!
夏家人:“精衛?!”
小人回頭,對著他們笑了笑,點個頭,指著身旁人介紹:“我如今本體仍在天上,這是吾道友,九天玄女。”
夏家人如霹靂驚天,瞠目結舌。
這……是又一位神?他們家大人居然認識神仙?
夏無且微微睜大了眼,仔細看著面前神祇,在玄鳥面具遮掩下,對著那雙秋水明眸描繪了一陣,緩緩問:“我認識足下嗎?”
九天玄女仍然是說:“不認識。”
眾人困惑。
精衛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玄女姊姊,是三千世界是不是!”
九天玄女頷首,然後對夏無且說:“我年少時,也曾如精衛這般下凡遊玩,後至一界,於泰山頂上遇人皇。”
夏無且本是形容枯槁,聽到此話,眼睛乍然大睜,睜出整個眼瞳:“哪個泰山?哪個……”他聲音一頓,竟不敢多問。
九天玄女微微垂眸,注視著躺在床榻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夏無且,一雙明目無塵,卻又帶著些許悲憫:“泰山封禪,嬴姓趙氏,人皇政。”
夏家人僵硬在原地,冷意從膝蓋升起,擴散至五髒六腑。
與他們不同,夏無且愣愣過後,筋脈骨血好似都熱了起來,熱到面頰泛紅,眼眸晶亮。說來也怪,這血熱之後,那沉重的身子竟然如紙輕,夏無且慢慢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離得近的夏家人心中咯噔一聲,腦中回蕩著四個大字——回光返照。
“好啊!”夏無且結結實實地笑出聲,“太好了!”
三千世界,有那麽一個世界,他的陛下遇到神仙,真是再好不過了!
……
九天玄女與夏無且交談秦朝之事。
不會與精衛之言衝突的事件,青霓通通告知了夏無且,而像那些會讓此世人疑惑的相對設定——比如,她對秦始皇說,有靈根的人就能修行,能修行就能走上長生,她對漢武帝又是另一套說辭,說沒有修仙之法,長生之道,想修仙,只能自己去悟,悟出道了,便能立地成仙。這些是不能告訴夏無且的。
說到百越被一次打下來時,夏無且面露喜意,得知駱越有一年三熟的稻種,夏無且眼角通紅,再有始皇帝得償部分心願,與百官一起去天庭吃了一場宴席……夏無且時喜時嗔,時樂時悲,心神震蕩。盡管很不敬,夏家人依舊迷糊了。
不是回光返照嗎?這都返了半個時辰了!
青霓將能說的都說完了,九天玄女便止了話語,微停之後,似是歎息:“已經結束了。”
“是嗎?結束了啊……”夏無且喃喃,倏忽,他眼中光彩消逝,身軀就要重重砸回床榻,九天玄女伸手接住了他,慢慢將其放回去。
太快了,竟一晃眼便油盡燈枯。
夏家人棱棱掙掙間,哭聲嚎啕而起。夏無且的小曾孫女撲在地上,大哭:“曾祖是硬撐著聽完,然後精氣神就散了!”
那一口氣能撐如此之久,誰也沒想到,久到都像是夏無且挺過這一回了。
唯有青霓知道不是。
系統檢測著宿主夏無且的身體狀況,再向她匯報。聽著夏無且越來越撐不下去的倒計時,她的用詞也越來越精簡,仿佛是在與黃泉爭奪時間,這才搶在夏無且溘然長逝前,告知他秦朝傳了一千零三十一年。
九天玄女起身,面上依舊是那張莊嚴高貴的玄鳥面具。在一片哭聲中,祂慢慢行出去,好似不為之喜,亦不為之悲。
小曾孫女淚眼蒙朧時,瞥見九天玄女從她身側走過,二話不說對著祂磕了個響頭。
謝謝你,曾祖是笑著走的。
*
“我一開始只是想在窗外看一眼熟悉面孔就走,畢竟他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夏無且。”
白鳩折下一朵花獻給青霓,青霓將它納在掌心中,繼續說:“沒想到來的時候正碰上他快要……的時候。”
看他那麽難過,嘴裡還喃喃念著“陛下”和“大秦”,她熱血一起,就現場編起劇本了。
白鳩怕青霓心情不好,急吼吼接話:“我當時看到了,他雖然倒得很快,但嘴角彎了起來,這應該就是含笑九泉吧!”
青霓怔住,然後高興起來:“是嗎,真是太好了!”
“走!”她又打起精神來,“我們去下一站!淮陽!”
“嗯!”
還是那個淮陽郡,還是那個春日,還是那場祭祀,還是那群鄉人。
他們明顯過得更好了,魚塘裡養了不少魚,讓他們肚皮吃得滾圓。他們依然是那麽熱情好客,看到一位遠道而來的女子孤身在路上,便招呼她過來一起拜祭土地神,拜祭完後就開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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