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也可能是因為喝了幾口紅酒,微醺了。
“真沒什麽假沒什麽?”他問。
看來如今我和楊複之間, 確實已經全無信任。不僅我不信任他,他也很不信任我。
他還威脅我:“你要不說,我就不問你, 直接問他。”
那就太尷尬了。
哪怕以後我和舒小乖永遠不接觸, 夜深人靜時,我回想起來,也一定會獨自尷尬到痛不欲生。
於是,我趕緊阻止:“你問他幹什麽?我跟他怎麽不關你的事。”
“你不想我問他,就你自己說。”楊複說,“我聽你這意思, 很不對勁兒。”
“沒什麽好說的。”我說。
他說:“沒什麽好說的, 那你就歹說給我聽聽。”
“神經病。”我歹說道。
他反正什麽話都能接:“你不提醒我都忘了等下要吃藥。”
沒吃藥不要社交!
“說不說?”他問。
我怕他真去問,隻好說了:“就是別人想追你, 和我確認一下是不是真和你離了。”
楊複傻逼似的問我:“你怎麽說的?”
我反問這個傻逼:“我能怎麽說?”
他沉默一陣,幽幽地歎了口氣, 說:“我沒打算再找。”過了兩三秒,強調,“完全沒起過這個心思。”
關我屁事, 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難道我在乎嗎。
然後, 我倆都沒說話,靜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他輕聲問:“你什麽情況?追你的肯定多, 有看上的麽?我沒別的意思,就隨便問問, 不想說就不說。”
關你屁事。
我直接掛斷。
他沒再打過來, 消息也沒發, 一分鍾後,把頭像改了,改成了估計是隨手在網上搜的小沙彌的漫畫圖片。
佛祖看了都想給他三千塊錢,請他換個頭像,別來沾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傅椎祁沒再騷擾我,平時在公司各處遇到,禮節性地朝我笑笑、打聲招呼,一句話不多說。
挺好的。
話不投機,半句都多。
而楊複在這段時間默默發癲,頭像一天至少換一次,風格多變,仿若一個多重人設的電信詐騙犯。
很快又要過農歷新年了。
范叔提前一個月代表阿姨邀請我吃年夜飯,這不好無視,但我也沒答應,回他說已經有約。
年三十那晚,燕城下著很大的雪。
別處我不清楚,反正我所在的小區挺冷清。
可能別處也一樣。
現在一年比一年年味淡,不像小時候。
以前,雖然大家普遍生活條件較差,但也正因這樣,過年是大家難得團聚、“奢侈”一把的時候,平時舍不得買的都穿上、舍不得吃的都做了吃。
可現在日常不缺吃穿用度,就算平時相隔千裡,每天都能電話、視頻。過年除了能放幾天帶薪假,就沒太多意義了。
就像……人在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一點點就足夠多,可當擁有的多了,想要的就也多了。
閾值在不知不覺間升高。
三十晚上只有我和行雲兩個人,靳哥放假。原本我打算去酒店,但行雲說他想在家裡吃。
我想了下,確實,就我倆坐包間裡吃年夜飯,那麽大一桌子,酒店的人看了得在心裡落淚:這爺兒倆,天煞孤星啊。
我說,那就跟酒店訂餐,讓送家裡來。
行雲說不用訂,他來做。
我和他不是外人,有些事不需要委婉含蓄,直接地說還是訂吧,大過年的,吃好點。
他沒說話了。
他的文化成績和體育成績都好,人品也好,性格穩定,所以上天取走了他全部的烹飪天賦,這很公平。
我們開著電視,就著背景音吃滿桌子菜。
今天過年,開了瓶紅酒應景。
平時我倆不怎麽喝酒。
至少在對方面前不怎麽喝。
今晚也沒多喝,就是淺酌,配配菜,借碰杯相互說幾句吉祥話,配合一下傳統習俗。
正吃著飯,突然有人打我手機,我一看,是小穆總。
小穆總是我司一合作公司老總的兒子,家裡三兄弟,排行老二,大我兩歲,半年前從國外學成歸來。
老穆總有心栽培孩子,逐步把工作往三兄弟手上派。我司的合作往來分給了老二,也就是這個小穆總。
小穆總為人很好來往,一表人才,風度翩翩,非常紳士。我們公事來往兩個月後,某天,他約我吃飯,我沒多想,欣然赴約。
飯後,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影院看最近一部熱門片。
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什麽正經合作關系要在飯局後面看電影?我們又不是合作拍電影。
我謹慎地問他,這和我們後天要續簽的合同有什麽聯系嗎。
他說沒有任何聯系,純屬私人身份邀請我。
我說那就不了吧。
他問我:“你是不喜歡看這部電影,還是不喜歡看電影?”
我不喜歡別人和我搞曖昧。
我說:“都不喜歡。”
他問:“你平時喜歡什麽文娛活動?”
我說:“都不喜歡。”
他沉默數秒,問:“是委婉拒絕我的意思嗎?”
我說:“是。”
他笑了笑,問:“那,如果我用耐心的、溫和的、你能接受的、循序漸進的姿態和方式追求你呢?”
“我會直接拒絕。”我說。
“一點機會都沒有?”他說,“並不需要你馬上或盡快答應,你可以先觀察和了解我的誠意。”
“對彼此的時間都是一種浪費。”我客氣地說。
他說:“好吧,我知道了。”
後來,他確實沒再嘗試約我或乾別的私事,我們維持著友好愉快的合作。
我接了電話,他問我是不是在吃年夜飯,我說是。
他說想來我家拜年。
我說我家沒長輩,不需要拜年。
他問我想不想看煙花玩焰火。
我提醒他今年嚴抓違法燃放煙花爆竹。
其實我更想說我們都三十多了……
而且,我都說了不接受追求,怎麽又有這意思?
討厭被人追求,尤其是我已經拒絕過一次的前提下。這令我想起池鄭雲。
池鄭雲又開始給我寫郵件了……
我真的很擔心有朝一日警察查到我頭上來、懷疑我是他同夥。
小穆總問:“那……想不想打雪仗?堆雪人?”
“不想。”我說。
倆人加一起都過半百了,但凡他是說圍爐烤橘子,我也還是會拒絕,可至少不會在心裡說這句話。
“好吧。”他笑道,“剛和家人吃飯,喝了點酒,被催婚。我就想起了你。雖然早就被你拒絕了,可是,忍不住想,萬一這幾月裡你改了主意呢。”
“不會。”我說。
“那不打擾你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他說。
“你也一樣,新年快樂。”我說。
我放下手機,拿起筷子,坐在對面的行雲問我:“誰?”
“小穆總。你上次見過。”我說。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行雲課余有空時,我會帶他去飯局或其他場合。
我對他明確說過,絕不強求他將來進入公司,他想從事什麽職業,他自己決定,我只是盡可能地為他擴充可選面。
如果他不想參與這些社交場合,我不會勉強。
他說他挺願意的。
“他在追你?”行雲問。
“……”
孩子到底是大了,好意思提起這種話題了。
也可能是因為喝了幾口紅酒,微醺了。
我沒回答,垂眸舀湯。
行雲沒追問,也繼續吃菜。
吃完飯,在客廳坐到跨年,互道新年快樂,終於可以回房睡覺了。
其實我早就困了。
而且,說實話,挺無聊的。
不是行雲無聊,而是如今過年這件事本身無聊。
親朋好友多、愛熱鬧的人才覺得有意思,而這只會襯托得我家越發冷清,就很尷尬。
我邊上樓邊盤算:明年春節,和行雲去國外過吧。
聽說國外春節氛圍很濃烈,又是舞龍又是舞獅子,還放煙花爆竹,大廣場上人山人海一起倒數。我們兩個寡王就可以蹭一蹭別人的熱鬧。
回房往床上一躺。
手機從剛剛就振動個不停。我知道,肯定都是拜年消息和群裡發紅包。
拿起來一看,如我所料。
反正絕大多數拜年都是群發,我就群回。
至於紅包,我意思意思搶了幾個,懶得多搶,轉錢給助理小薛,讓他代我去員工群裡發。
然後我把手機一扔,閉上眼睛睡覺。
剛才一直犯困,這會兒卻躺了好一陣都沒睡著,又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翻看朋友圈。
幾乎都是合作方負責人,幾乎都是發團年飯、全家福、年會之類。
倒不怎麽羨慕。
他們看起來皆大歡喜、闔家團圓,其實各有各的問題。
出軌、養情人、私生子、爭權奪利、玩心眼。
此時的粉飾太平、美好假象,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虛偽、可悲。
我再次扔開手機,歎了聲氣,下了床,穿上羽絨服,戴上手套帽子和圍巾,拿出網購的夾鴨子模具,拉開露台門。
這個露台沒封窗,大雪落了厚厚的一層。
而且,周圍我目光所及之處都沒人。
附近的房屋院落裡雖然有燈光,但我知道,很多鄰居沒在這過年,只是開著燈而已,年三十嘛,夜裡不關燈。
就算有人在家,這麽冷,又這麽晚了,肯定在屋裡待著。
我放心地開始量產小鴨子,每量產一批次十隻,就一隻一隻地擺到扶欄上。
這無疑是幼稚的,但我小時候沒有這種玩具。或許有,但當時我不知道。總之,我以前沒有玩過。
如果因為年紀稍嫌大了而現在不玩,以後就更沒有機會了。人只會年歲逐增,絕不會遞減。
我正投入著,突然寂靜的夜裡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嚇我一跳,轉頭往外看,以為是保安巡夜路過,可一個人都沒看到。
我想了下,可能是聽錯了,就收回目光,繼續玩我的。
過了大概一兩分鍾,聽到好幾聲悶咳。
這次他咳得多,我聽得分明,就是有人在咳嗽,而且這人還在努力壓著不想咳,可咳嗽很難被壓住。
我放下模具,站起身,往下面四周仔仔細細地掃視了一遍,還是沒看到人。
當然我看不到人,因為那十有八九是一頭豬。
我站著沒動,沒過多久,壓抑的咳聲又響了起來。
這回,我很快就鎖定了那個位於視覺死角的昏暗方向,張了張嘴,終究沒出聲,轉身進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