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叫爸爸,爸——爸——”
我沒追問。
他就是這樣, 我的事情他都要掌握,我瞞著他是大罪;但他的事情只要是他不想說的,我就都不用知道, 美其名曰不用我操心。
那他怎麽就非得操我的心呢?
我甚至沒有興趣和他為此爭執。
楊複不要我管他的事也好, 我就把精力放到現有工作、查楊複和邊家邊西川的瓜葛糾纏以及創辦事務所上。
前兩者暫且不論,辦事務所確實耗費我心神,佔用我很多時間。
我很自信自己在本行業內絕對是優秀的,可從無到有創辦一家事務所和做本職工作不一樣。
其實,有唐駿銘這個經驗者的幫助,說難倒不是非常難, 主要是事很雜, 而我不喜歡也不習慣雜亂的情況。
可我要克服的也正是這樣的惰性思維。
“剛在電話裡我也沒搞清楚具體怎麽回事兒,反正先趕緊過去,回頭再跟你細說。”他說。
我給常哥打越洋電話問候,常哥的語氣很生硬不自然,不太願意和我說這事兒的樣子。
如今問候過了,我和常哥雙雙尷尬著敷衍了對方幾句,很快結束通話。我松了一口氣。
我聽著覺得好尷尬,說不清哪裡尷尬,反正就是莫名尷尬。但我沒說,只是聽。
我沒理這個傻逼,繼續弄行李,弄好了關上蓋子,剛把它豎起來,楊複湊過來把我壁咚著親了一頓。
但楊複一向比我懂人情世故,他這麽說,我雖然納悶,但還是照做。
我:“……”
楊複過去四五天,說把常哥弄出來了。
我應了一聲,合上電腦,去給他弄行李。
我不能再按照楊複給我安排的康莊大道舒舒服服地走了,說不定哪天我就要和他分道揚鑣。
某天晚上, 我正在書房辦公,楊複突然推門進來, 神色凝重地說常哥出事兒了, 他得馬上過去一趟。
我:“……”
我要做出成績來向楊複證明。
過了十來分鍾,楊複給我發語音消息,說他差不多調解好了,盡快回來,讓我照顧好自己。
我:“……”
這很正常,換我也不想跟人說這個。就現在,不止常哥尷尬,其實我也很尷尬。是楊複催著我給常哥打這個電話,說還是問候一下,人情世故。
他說常哥和嫂子談完決定不離婚,畢竟前頭有倆孩子了,兩口子從啥也沒有相互扶持到現在,這麽多年了,算了,前面的事兒一筆勾銷,夫妻倆都收心,好好兒過日子。
兩口子吵架固然不是一件搞笑的事, 但楊複要連夜飛過去勸架就……
親完還不放開我,黏著我,肉麻兮兮地說這趟可能十天半個月,還沒走就開始想了。
畢竟從他的角度來看, 我確實是個不能自理的廢物。
甚至, 我有在反省這樣的內容:是否正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接受著楊複的安排,所以楊複不把我當成平等的人對待, 所以他要掌控我的一切卻不讓我掌控他的一切,所以他可以理直氣壯地以各種冠冕堂皇的名義去踩我的底線,而我不能做同樣的事。
雖然但是,確實比他千裡迢迢只是為了趕去調解夫妻吵架要說得過去。
常哥那邊和國內季節是反的,我先用手機查了下當地近幾天的天氣和溫度,然後給他翻找因為不當季被收納了起來的衣物。
我愣了下,換了拖鞋走進去,一看,人都傻了。
我蹲在地上,把衣服折好放進行李箱,他蹲到旁邊一起弄,說:“我川兒真聰明,知道先查天氣預報。”
我忙問怎麽了,他說兩口子吵架吵得很厲害, 他得去勸勸。
我說你趕緊走吧,飛機不等人。
我點點頭。
那我就要從現在開始修正這一切謬誤。
想到這些, 我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投入事務所的創辦。
一星期後,楊複回來了。
我下班回家,見屋裡亮著燈,心知是楊複,推門進去,正要叫他,很突兀地聽到了小孩的哭聲。
當然, 我不會真笑出來,只是問他什麽事情吵得這麽嚴重,甚至需要他這麽急著過去勸。
楊複歎了聲氣,說:“嫂子被一小白臉兒慫恿離婚,常哥氣不過打了那小白臉兒,小白臉兒報警把他抓了。嫂子在氣頭上,不管。我過去勸架是其次,首先得把他撈出來。這事兒難聽,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怕嘴不嚴。只能找我了。”
正弄著,楊複過來,說機票定好了。
我回他語音,說我挺好的,讓他專心把常哥這事兒弄好。
可意外總是不期而至。
他說還有幾個小時呢,趕得及。
他好像是真情實感地把我當傻子。
我心想,按照人情世故來說,難道現在不應該是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嗎?對常哥好,對社恐的我也好。
他說:“我叫小兆給我訂機票,你幫我收拾下行李,行不?隨便拿幾件換洗衣服就行,主要是把護照帶上。”
倆穿著工作服的工人正在客廳組裝嬰兒床,楊複站在旁邊,懷裡抱著個好小一坨的嬰兒,正滿臉無奈地掂著哄著。
我在一瞬間懷疑自己開錯門了,這可能是另一條世界線。
但是如果我現在退回門外去重新開門,會不會有點太中二了?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楊複抬眼看我:“寶貝兒,回來啦。你過來抱會兒,我懷疑她是餓了,給她衝奶粉去。快。”
嬰兒一直在哭,聲音很尖銳,聽得我頭皮發麻,隻想讓人趕緊別哭了,此刻聽了楊複的話,我下意識地照做,過去把孩子接過來。
明明看著很小,但抱到懷裡沉甸甸的像個鐵秤砣。
我生怕把孩子摔著了,急忙放到一旁的沙發上,兩隻手虛虛護著,生怕她翻身往下滾,然後有點兒不知所措地轉頭去看楊複。
楊複徑直去廚房,沒多久,搖晃著一個奶瓶出來了。
我看著他把小孩抱起來,奶嘴塞小孩嘴裡,她就不哭了,小嘴巴咕湧咕湧地吃著奶。
我:“……”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在做夢。
工人這個時候起身說話:“老板,裝好了。”
“哦,好。再辛苦你們一下,抬樓上去。”楊複繼續給小孩喂奶,一邊衝我使眼色,說,“我口袋有煙,你拿下給師傅他們。”
外人在這兒,我照著他的話做了。
工人可能是見小孩在,沒抽,隨意地夾在了耳朵上。
楊複抱著嬰兒,帶路讓人把嬰兒床抬到樓上,放在了主臥旁的那間客房裡。這間房是為他媽媽準備的,但由於她至今沒接受我和楊複,所以一次都沒來過。
工人下樓把剛剛的工作痕跡收拾好就走了,楊複低聲叫我隨便找個毯子墊到嬰兒床,他把喝飽奶睡著的小孩放進去,然後拉我到隔壁主臥,說:“寶貝兒,這孩子咱們得養段時候。”
“你背著我去領養的?”我很生氣地質問他。
這是剛剛這段時間裡我想出來的可能性。
楊複本來就一直嚷著要去國外領養女嬰,而現在他帶回來的就是個外國女嬰。
他卻否認:“我敢麽?這麽大的事兒。我說你怎麽回事兒,現在真是對我一點兒信任都沒有……這孩子是常哥的!是個混血。你要不信,你現在再去仔細看看,是不是個混血。”
我回想了下那嬰兒的模樣,好像是有點兒,但不明顯。
他好像能看穿我的想法,我還沒說話,他就自己在那解釋:“還不到一歲,不顯。再大點兒肯定能看出來。我騙你這個幹什麽?過幾個月就能拆穿的事兒。”
這倒是。
我想了想,問:“到底怎麽回事?”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拉我到床尾凳上坐下,說:“電話裡說不清,我就沒說。整件事兒是這樣的,常哥先出的軌,被嫂子發現了,他就跟那女的斷了。但嫂子心裡憋著氣兒,正好遇到個老鄉,他媽的看嫂子有綠卡,就獻殷勤,想榜上她。嫂子被那小白臉兒哄得跟常哥鬧離婚,常哥一激動,就動手了。我過去勸了半天,好不容易他倆才和好。
但常哥偷偷跟我說,那女的給他生了個閨女,生下來了才跟他說。他驗了,是他的。那女的說自己不要,給他,他不要就送孤兒院去。
常哥本來就愁怎麽跟老婆說把孩子領回家呢,出了那小白臉的事兒,這下子不敢說了。好不容易才哄好,一說,嫂子在氣頭上,肯定要離。
沒法子,求我先把孩子帶走養著,以後再看。實在不行,他等過了風頭,跟家裡人通通氣,看能不能把這孩子掛誰名下,給爺爺奶奶養著。”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問他:“你瞎編的吧?”
他頓時嘖了一聲:“你不信你問常哥。”
說著,不等我回應,他就把手機掏了出來,當場打給常哥,說:“黎川不信,以為我故意在外面撿一孩子回來糊弄他呢。常哥,你跟他說下吧。”
好尷尬的我聽著常哥好尷尬的聲音:“唉,小川,是我,常哥。這事兒你和複子幫個忙,過了這陣子,我想法子把孩子安排走。實在是沒法子。”
太尷尬了,我社恐嚴重發作,裝啞巴沒說話,別開臉看窗戶。
楊複跟常哥寒暄了幾句,掛了,然後衝我說:“沒騙你吧。”
已經到這份上了,我總不能真的把常哥的孩子扔出去,只能認了。
可養嬰兒是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對於毫無經驗的我倆而言。
如果是大一點的小孩,至少能溝通,可嬰兒沒辦法溝通,只知道哭,冷了也哭、熱了也哭,吃多了也哭,餓著了也哭,想睡覺了不自己睡覺,還是哭。哭起來的聲音還很大、很尖銳,堪稱魔音入耳。
孩子來的當天晚上,我就體驗到了為人父母的辛苦。
本來我看她吃完奶睡得好好的,以為會一直這麽順利,就松了一口氣,該幹嘛幹嘛去了。不料,晚上我正睡著,她醒了,在隔壁哭。
為了安全,楊複裝了個監控在隔壁屋,iPad開著放我們床頭櫃上,突然寧靜的夜裡爆發刺耳的哭聲,把我嚇得一哆嗦,本能地往楊複懷裡躲。
他也被驚醒了,下意識地把我摟緊,剛醒的聲音嘶啞含糊:“別怕別怕,我在……”
我倆貼在一起,兩雙惺忪的睡眼對著看,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小孩……”我說。
他皺著眉頭嘖了一聲,反手把iPad拿過來,我倆湊在一起看了下,真是小孩醒了在那兒嚎啕大哭。
“我去看看,可能要換尿片吧。”他說著,把iPad擱揉著眼睛下床去了隔壁屋。
我坐起來,拿起iPad看。楊複先檢查了下小孩的紙尿片,應該是沒尿,他給她穿回去,抱起來哄了一會兒,小孩還是哭,他就把她放回去,轉身出去了。
他沒回臥室來,不知道去哪了。
小孩繼續哭,哭得直蹬腿。我看得心驚膽戰,生怕她哭厥過去,隻好下地踩著拖鞋過去,把她抱起來試圖哄好。
未遂。
不多久,楊複回來了,手裡拿著泡好的奶:“沒事兒,你擱下,我來,你去睡吧。”
我覺得不對勁,問他:“她一哭你就給她喝奶?”
他理所當然地說:“小孩兒哭不就是尿片髒了或者餓了?尿片沒髒那就是餓了唄。來,給我,我喂她。”
“你別把她撐死了。”我警告他。
“不會。她又不是傻子,撐著了就不喝了唄。”他說著,從我手裡接過小孩。
我感覺到了深深的不靠譜,忙說:“你先別,我問問。先別喂啊。”
說著,我趕緊回臥室去拿了手機,準備找有孩子的人問下這情況怎麽辦,可一看時間,凌晨一點半了,我……
這太晚了,打給誰都不合適吧。
我隻好臨機應變:“你等下,我在網上查下。”
“快點兒,我腦子要被她哭麻了。”楊複催促道。
我的腦子已經被她哭麻了!
我趕緊上網搜小孩半夜哭是為什麽。
搜出來答案五花八門,甚至還有說丟魂的。
我正搜著,楊複不耐煩了,把奶瓶嘴往小孩嘴裡懟。
我忙叫住他:“哎!你別!等下,我查下再說。”
“你查你的,我先試試,說不定真是餓了。”他焦慮地說,“再聽她哭我就要瘋了。”
“你別瞎喂,我聽說小孩不知道飽的!”我說。
“試試。又不是傻子……”他堅持這樣,我急了,正要跟他搶孩子,就見孩子咬了咬奶嘴,自己吐出來了。
楊複把奶嘴塞回她嘴裡,她又給吐出來了,這次還吐了點泡泡,可能是表達抗議。
楊複終於肯信她不是餓了,一邊抱著她掂來掂去,一邊問我:“查出來什麽原因了麽?”
我都要無語了,狠狠瞪他一眼:“我剛在查,被你打斷了。”
“那你趕緊接著查。”他說。
我倆照著網上的說法逐一排查,可不能確定嬰兒是不是肚子疼。體溫是正常的,但誰知道腸子正不正常?
沒轍了,楊複說送醫院吧。我說好。
我倆正準備帶她下樓,忽然楊複停下,小心翼翼地低聲說:“等等。”
我倆停在原地,眼睛都看著他懷裡的孩子。她的哭聲小了下去,沒多久,睡著了。屋子恢復了夜晚該有的寧靜。
“……”
我倆在這瞬間甚至都不敢動,生怕她又醒了哭。
剛才她哭的時候我沒顧上,現在不哭了,我感覺到了,我好像有點耳鳴。
第二天,楊複火速聘請了一位皇冠級月嫂,住家月薪三萬六。
楊複說這錢該給人家賺,我深以為然。
月嫂四十多歲,看著就很精明幹練,事實上也確實對得起這份工資,孩子一哭她就能馬上判斷緣由並處理好。
她說小孩的哭聲不同,就跟大人說話一樣,冷了餓了寂寞了想睡覺了的哭聲都是不一樣的,表達不一樣的意思。
我和楊複覺得這是玄學。我倆除了尖銳吵鬧,什麽別的都聽不出來。
剛來那天晚上小孩可能是不適應,現在她不再沒完沒了地哭鬧煩人,被月嫂照顧得乾乾淨淨,展現出了小天使的一面,性格很活潑,愛笑,愛咿咿呀呀地和大人互動,而且還長得漂亮,白白嫩嫩跟小團子似的,很難不讓人心生喜歡。
一開始,我對她只能說是不冷不熱。月嫂買了爬爬地毯放在客廳沙發旁,小孩在上面爬來爬去地玩,我坐在旁邊看書或電視,只是出於盡成年人照看小孩的本能義務,可她居然主動地過來拽我的褲腿,堅持把她的玩具往我身上懟,仰著臉朝我笑,發出我聽不懂的嬰兒語言。
月嫂笑眯眯地說這是在邀請我跟她玩。
我很認真地問月嫂可以拒絕邀請嗎,她說當然可以,不過會對小孩的心理健康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
我:“……”
這不就是不能拒絕的意思嗎?
為了小孩的心理健康,我隻好陪她玩,就當是回顧童年了。
不,我的童年應該沒有這麽多玩具吧。
我不記得了,而且沒有照片留下來,只能推測。
根據推測,我當嬰幼兒的時候搞不好一天餓三頓,溫飽都難說,別提玩具了。
這想起來實在是令人不愉快,我趕緊讓自己忘掉,專心陪她玩。別說,現在的小孩玩具挺有意思的,花樣繁多。
玩著玩著,小孩朝我叫媽媽。
我:“……叔叔。”
小孩:“爸爸。”
我:“叔叔。”
小孩:“媽媽。”
我:“……”
行吧,我曾看到過一種說法:因為絕大多數的小孩最先發出的音類似於“mama”“papa/baba”,所以人類才有了媽媽和爸爸的詞匯,而不是反過來的邏輯。這就是為什麽中外的爸爸媽媽讀音大同小異的原因。
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叫我叔叔。
可能這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發音有點拗口,她一時叫不出來,輪著叫媽媽爸爸。
楊複聽聞她能叫爸爸媽媽了,原本對她愛答不理的,這下子來了興趣,紆尊降貴地親臨爬爬地毯,盤著腿朝她拍手:“嘬嘬嘬,過來,過來,嘬嘬。”
“你有病吧?”我問楊複。
他認錯的態度還算誠懇:“不好意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不是故意的。”停了下,問,“那我要怎麽叫她?”
我說:“你就叫她名字不行嗎?”
“她又聽不懂。”他說。
“那你別叫。”我懶得跟他說,低頭繼續用發聲書教寶寶叫叔叔。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她已經開始含糊地發叔叔的音了。
楊複在旁邊看了會兒,見我們都不理他,就開始使損招了,去拿了顆奶糖來利誘:“菲兒,菲兒,過來,有吃的。”
寶寶已經能聽懂別人叫她了,聞言轉頭看楊複,但沒動。她不知道後面的話是什麽意思,而且我和月嫂也沒喪心病狂地給她吃過奶糖,她並不知道那是好吃的東西。
我馬上警告楊複:“她還不能吃糖,等下噎住了。你別亂來。”
楊複說:“就給她舔舔,試試味兒。”
我嚴肅地說:“你離她遠點。”
他隻好悻悻然地把糖塞自己嘴裡吃了。
寶寶見他往嘴裡塞東西吃,來了興趣,朝他爬了過去,伸手去抓他嘴。
楊複順勢和她玩了起來,抓住她的兩隻小手哄道:“叫爸爸,爸——爸——”
我忙阻止他:“楊複你別讓她亂叫。”
他振振有辭:“小孩兒不都叫爸爸嗎,你教她叫叔叔就跟別人家小孩學說話的進度不一樣了。是不是,菲兒?”
他說著,把寶寶抱起來,走到我面前坐下,舉著寶寶的手來撓我的衣服:“叫爸爸,這也是爸爸,叫、爸——爸——”
菲兒本來就喜歡叫爸爸媽媽,被他這麽一擾亂,當即對著我就叫起了爸爸,我教她兩天的叔叔算是白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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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