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卡奧愣了下神, 察覺到自己被人含笑凝視時,他才反應過來, 有些慌慌張張地應了聲好。
交接工作時, 他還是沒忍住,偷偷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對方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 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顏。
卡奧便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嘴巴裡小聲著嘀咕些“搞什麽啊”之類的話。
唐年並沒有在意多少,他收回目光後,又在周圍搜尋了一下, 可惜的是, 並沒有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他淺淺歎了口氣。
這個記憶碎片, 是目前唐年花時間去探究最久的一個。
之前的記憶碎片或許都太小了, 儲藏的東西並不多, 唐年只在裡邊逛了逛, 便一眼就能夠望進, 但與之相對的,那些記憶碎片基本都是一些朦朧的片段, 像是一個個殘破的夢境, 有頭無尾,有尾無頭,無論哪一個單獨看過去,都沒讓人得到什麽頭緒。
甚至大部分記憶碎片中, 並沒有阿爾的身影。
這讓他愈發決定好好探究阿爾的記憶。
唐年思索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
漸漸的,唐年也發現,即便全是記憶碎片,光點的大小和明亮程度也影響著記憶的承載程度。
唐年之前還不知道自己阿爾都是用什麽角度觀察世界的, 一開始,他還帶著點輕松的心情去看,可當他真的進去那些記憶碎片,看到的卻是陰暗的天空,破舊的建築,一個個從身邊經過但沒有表情和五官的人,他慢慢就覺得不對勁了。
唐年看過論壇,也知道一些遊戲的套路,讓阿爾開局沒有記憶,那說明這個角色背後的故事一定不會很如意,就是想要玩家在意,唐年當時看見這些攻略時還沒有什麽感覺,這個時候,倒是明知套路,卻還是心碎了一下。
還是先找到阿爾再說吧。
那個殘破的大門,此時顯得厚重又氣派,泛黃的牆,現在嶄新無比,門口原本荒蕪的景色,現在也依舊很單調,但卻多了很多宣傳欄。
唐年沉思了一下,即便是記憶世界,應該也有一定邏輯可循,現在的調動,說明事情開始出現了轉機。
這條路,唐年走的並不多,他確實不怎麽愛出門,天天宅在家裡和貓貓玩。
他要去的地方,儼然就是現實中他和阿爾所在的住所。
後來唐年便隻試著去觸碰那些大一些的記憶碎片了。
而事情也如他猜測,唐年過來的這個地方,很偏僻,大片大片的搖光樹在冬日裡也如螢火一般耀眼,如同白玉一般。
進去的每個記憶碎片,在沒有主角身影的時候,就像是一部部突然被人暫停的電影,風是靜止的,被吹動的風鈴還斜停在半空中,所有事物也都是黑白色的,唐年在裡邊尋找阿爾時,宛若走進了一個古怪的顛倒世界。
唐年愣了一愣,睜大眼睛去看身旁的人。
門口處也配上了門衛室,氣質顯得很陰沉的門衛眼睛如同鷹隼一般。
唐年一個個記憶碎片觸碰過去,看的越多,他就越心疼。
唐年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然後他震驚住了。
即便現在這個建築的風格和唐年那所並不相同,可唐年還是從一些熟悉的細節認出來了。
難不成就是報紙上記錄的那件事發生的地點?
在此同時,唐年還有些疑惑。
唐年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這塊與眾不同的碎片,和微小的、如同混沌的夢境一般的,還有雖然很大也很完整,但是停滯的記憶碎片都不同,這一塊的碎片是鮮活的。
很普通的面容,唐年的記憶力還算不錯,可他翻找了自己的記憶一圈,也沒能在腦海裡找到眼前此人的對應信息。
現在這個樣子,不就是像是唐年以前撿到的那張紙上隻佔據一角的監獄嘛!
那張破損的報紙大半篇幅都是一張圖片,雖然圖片的主體是一個不明的黑影,不過邊角還是能夠看到被毀壞了的監獄。
他隻好乾笑了幾聲,裝作靦腆的樣子。
而他要尋找的阿爾,就在這萬千記憶碎片中的某一塊。
唐年顯得懨懨的,可惜他來了這麽久,一直都沒有看到阿爾。明明是為了對方過來的,結果根本見不著對方,要不是在記憶世界中時間很模糊,經常還沒感覺時間流逝就到下一天了,唐年可能都要自閉了。
那現在這裡——
天知道唐年一進來就被寒冷的風撲了個滿面,冷得瑟瑟發抖。
直到現在,車輛停下時,唐年望著眼前無比熟悉的大門,呼吸微微一滯。
阿爾就像是個一個萬事不過心的觀察者,即便是自己的記憶, 記憶卻沒有自己的身影, 而是他旁觀到的一切。
從一點一點探知得來的信息,唐年在這個記憶碎片中的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倉庫管理員,負責對接貨物,平日裡都沒有什麽大事。
阿爾的記憶碎片怎麽會出現這個地方?
以及……阿爾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唐年心底隱隱浮現出一個猜測,但很快,他就移開了思緒。
在後幾日之中,唐年充分發揮自己的社交能力,即便腦子一片空白,什麽信息也沒有,他也能不露什麽破防和這些人對話。
——不是阿爾。
唯一要說的就是,他昨日被調過來這邊工作了。
加上那時候,這條路的搖光樹基本都死去了,留下的都是死去的軀殼,模樣和現在生機勃勃的搖光樹截然不同,所以一開始,雖然覺得莫名有點既視感,可唐年還是沒怎麽認出來。
而周圍巡邏的人,不僅穿上了深色的製服,還配上了武器,守備森嚴,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地方。
他旁邊的人見他這幅模樣,還嘲笑唐年:“叫你平日不多鍛煉一點,現在知道辛苦了吧?”
唐年愣了下,露出思考的表情。
就像是,如果沒有主角的存在的話,這些記憶碎片就永遠不會流動。
這個樣子……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唐年還是沒能發現阿爾的身影。
唐年歎了口氣,照常清點送來的東西。
他的余光瞥了瞥。
這裡可能是剛剛弄成的監獄,這幾天基本都是在送人,那些前輩還告訴唐年不用理會一些犯人說的話,把他們當空氣就好,然而唐年過來這之後,送過來的卻都是像是這般,全都是用黑布籠罩起來的籠子,裡邊是什麽東西完全看不清。
可不知為何,明明是差不多的籠子,但是這次運過來的,就是讓唐年更在意幾分。
明明屬於唐年的工作都完了,他可以去休息了,然而唐年的心神在這次的籠子上停了又停,他有些想要掀開黑布瞧上一眼,可這附近密布的監控又打消了唐年的念頭。
他低了低眸子,然後望了眼頭頂的監控。
“嘿,卡洛,你先前不是說今天想去約會嗎?要和我換班嗎?”
唐年帶著微笑,走向了負責另一個區域的人。
***
阿爾弗雷德知道自己在做夢。
灰暗的天空,飄落的雪花,風格過於落後的建築。
周圍的景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但他卻很是確信。
因為這是他年少時流落的景象。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年少的記憶了。
因為那並沒有什麽值得回憶的。
阿爾弗雷德的身份在許多人眼中一直是個禁忌,就連他年少時的經歷,大多人也絕不會去提及。他們都以為阿爾弗雷德很介意,生怕自己會惹怒阿爾弗雷德,然而實際上,阿爾弗雷德對自己的過往其實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他其實算是一個私生子。他的父親在一次戰役後重傷失憶,被他的母親撿到。
阿爾弗雷德的母親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因為那時候還沒有瑰月帝國,只能說是瑰月地區,常年戰亂的瑰月地區死去了很多人,他們的母親也是一個孤兒,因而在看到受了重傷倒在街頭的對方後,他的母親便動了惻隱之心。
很老套的劇情,這兩個人相愛了。在對方養傷的那幾個月裡,他們做了一切情侶做的事情,並互相許下承諾,要對彼此忠誠。
在他們感情越發濃鬱的時候,他的母親發現自己懷孕了。
理所當然的,雙方打算舉辦婚禮。
可老天就喜歡開玩笑,就在去登記的時候,負責登記的官員認出了他的父親。
而最狗血的是,他的父親失憶前是有未婚妻的。
比起他的母親,阿爾弗雷德的父親還是選擇了權勢。甚至因為他和他的母親算是汙點,他父親身邊的人想除掉他們,他的父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阿爾弗雷德被迫跟著母親隱姓埋名好一陣子。
在他的母親傷心過度去世後,阿爾弗雷德便一直生活在貧民區,被接回去後也和周圍人格格不入。
畢竟戰亂之下,死亡隨時都可能降臨到任何一個人身上。
他的父親死了,最好笑的是,他的父親是子嗣困難的類型,這麽多年來,他唯一的子嗣竟然只有阿爾弗雷德。
卡斯族是一個等級很森嚴的族群,尤其看重血脈,他的父親那一輩本還能有好幾個兄弟,只是都死去了,來到阿爾弗雷德這一輩,竟是只有他一人僅存。
種種因素下,打量和思謀的目光總是隨時籠罩在阿爾弗雷德身上。
阿爾弗雷德其實一直很敏銳,他知道自己其實並不受歡迎。
然而在貧民區長大的阿爾弗雷德卻覺得一切都是虛的,唯有實力才是最真實的。
所以即便教導他的人總帶著自己的偏見,阿爾弗雷德也完全無視掉,如饑似渴地汲取一切知識作為養分。
從小沒有溫情和陪伴的阿爾弗雷德性格冷酷,加上在時刻需要保持警惕,渴望強大,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哪怕在卡斯族裡也能稱得上是異類了。
人們可以接受自己未來的首領冷靜可靠,卻無法接受他過於冷漠。
那雙遺傳自他的父親、卻又遠比他的父親來得純粹,象征著血脈最濃鬱正統的綠眼睛裡,如同神明般審視評判著萬物。
正是因為這雙眼睛,以血脈自持的卡斯族不得不對他低下頭——哪怕只是明面上。
很多時候,那些人以為他什麽都不懂,但轉瞬,阿爾弗雷德總能在一些拐角聽到那些人對他的議論。
“怪物。”
“他好可怕……”
“下等人竟然也會有這樣的眼神嗎?”
所以他討厭人群。
阿爾弗雷德按捺住崩疼的神經。
但是這裡——
這裡並不是他熟悉的貧民區,而是另一個地方。
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意,阿爾弗雷德緊了緊手指。
這裡是搖光星。
誰也不曾知道,阿爾弗雷德竟然來過這裡。
畢竟搖光星就算在瑰月帝國裡,也算得上是一個偏遠的小地方了。
在去前線戰鬥時,一次戰役後,興許是因為情報出錯,又或許是有人出賣了他,化名為阿爾、作為小兵一步步在軍隊上位的阿爾弗雷德迫降到了這個星球,還因為重傷化為了原型。
弱小,無力,呼吸間偶爾還能咽下血腥氣。
現在的他,無比虛弱。
阿爾弗雷德微微擰眉,深綠的眸子情緒不明。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因為身體縮小而變得格外瘦弱的手。
阿爾弗雷德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自己這麽弱的時候了。
他抿了抿嘴唇,精致的臉上面無表情,但從黑發探出的一對貓耳卻不耐煩地抖了抖。
其實也沒不是沒有征兆的。
起碼進來前阿爾弗雷德是有預感的。
但他明明是想要去找那個不知死活敢闖入他的意識的人,想要去找那個淨給他添麻煩的精神體,在感到異樣時,阿爾弗雷德放任自己沉了進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次特地保持了清醒,一定能夠抓到對方了,結果卻沒有想到,全陷入了這裡。
阿爾弗雷德隻一轉神,就知道自己來到的是哪裡。
這是他的記憶碎片。
對方難不成要對他下手了?
在瑰月帝國中,也有一些特異的人能夠潛伏進別人的意識中,通過毀壞別人的意識,從而摧毀對方現實的生命。
現實之中,就算有人要對阿爾弗雷德出手,任由他們百般施計,也奈何不了阿爾弗雷德。
然而現在他要面對的神秘人卻不同。
和別人相比,現在阿爾弗雷德的精神體就在對方身邊,對方能做的事情遠比以往阿爾弗雷德遇見的任意一個敵人都要來得多。
他能進入這裡,那很有可能,對方也在這裡。
阿爾弗雷德尋思,靜靜垂下了眼眸。
雖然對自己那個麻煩的精神體看得很不過眼,但阿爾弗雷德說到底也還是有些傲慢的,他可以肆意遺棄,卻厭惡他人利用針對。
或者說,哪怕只是幾次共感,在察覺到自己的精神體對對方毫不掩飾、幾乎要溢出的喜愛和信任後,可被如此交托的人,要是真的另有目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阿爾弗雷德莫名有些煩躁起來。
雖然有著理智但也沒怎麽學過生理的陛下第一時間就是往陰謀論想。
不過轉念一想,阿爾弗雷德又在心底嘲笑起自己的精神體了。
他從來就沒有信任過任何人,更談不上喜歡一個人,所以現在看到自己的精神體很有可能是被別人利用背叛了,阿爾弗雷德就更加覺得自己才是對的。
這次的話,不管怎麽樣,只要被他抓住的話,他都不會放任對方逃開了。
一想到可以抓住那個可惡的、讓自己失態無數次的神秘人,阿爾弗雷德陛下久違地有些興奮起來。
於是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改變自己在這段記憶碎片的經歷,任由自己倒在雪地裡。
搖光星太偏僻了,越是窮鄉僻壤的地方,越容易滋生罪惡。
他受傷後的形態在黑市裡頗受歡迎,在記憶之中,他在昏迷時,很快就被人撿到了。
那些人原本正運輸一個還算上乘貨物,可惜卻半途被人跑了。雖說不是多麽珍貴,但是辦事失利肯定是要受到懲罰的。一片灰暗時,這些犯罪分子突然看到了倒在街邊的、顯得無比狼狽但又容貌出色的新獵物。
他們先是有些驚訝,然後便是欣喜自己白撿一個上等貨,一邊高興,一邊迫不及待地乾起犯罪行動。
很快,阿爾弗雷德的視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比起阿爾弗雷德的母親拿的狗血劇本,阿爾弗雷德走的就要複雜多了。
他被關在貨車中,運輸到專門的地點。
阿爾弗雷德放任自己靠在囚籠旁,像是一隻蟄伏的狼,安靜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機會。
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和記憶一模一樣,阿爾弗雷德一時間還有疑惑。
按理來說,費盡心思來到這裡後,肯定會有大動作才對。
阿爾弗雷德都做好了隨時抓捕對方的舉動了,眼睛甚至因為興奮而變得更銳利了。
可警惕著警惕著,卻遲遲不見對方出現,阿爾弗雷德都開始抿緊唇線了。
他沒有感受到自己被窺視,對方要是真在暗地裡打量他的話,以阿爾弗雷德的敏銳,他必定能第一時間捕捉到,但是沒有。
沒有窺視,沒有打量,就像是對方完全不在意他、阿爾弗雷德只是不小心被牽連進來一樣。
越是靜靜地待在黑暗中,阿爾弗雷德思緒就越多。
冒然進入別人的精神世界、把人拉進記憶碎片,如果不是懷有惡意,那還能是什麽?
阿爾弗雷德想了又想,心底隱隱浮現出一個有些荒謬的猜測,但很快,他又收回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但漫長的等待中,阿爾弗雷德也明白了一件事。
對方的目標,興許真的並不是他,而是他那個不知所謂的精神體。
這原本不應該讓阿爾弗雷德心裡起什麽波動的,然而事情就是這麽不講道理,阿爾弗雷德莫名地有些不高興。
他垂下眼睛。
籠子被運輸了,顛簸並不明顯,可清醒的阿爾弗雷德自己,自己現在已經換了個地方。
黑暗的環境並不影響阿爾弗雷德的視野,可此時的阿爾弗雷德並沒有什麽掀動蓋布的心思。
他就像是個看到主人拿起了毛線球的大型貓貓,平日裡傲嬌慣了,哪怕看見主人舉動的時候心裡是高興的,表面上卻依舊偽裝出驕矜的模樣,似乎對毛線團和與主人玩耍這兩個事物都不感興趣,隻睥睨著瞥主人,表露出一副“雖然我不感興趣,但勉勉強強就陪你玩好了”的姿態。
可讓這隻高傲的大貓貓破防的是,拿起了毛線球的主人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的可愛貓貓,他的毛線球完全就不是為了貓貓準備的。
甚至在找到毛線球露出高興模樣的下一秒,旁若無物地打開了窗戶,遞給了另一隻早就等待在窗旁、卻和貓貓關系極為不對付的可惡流浪貓。
那一瞬間,目睹了一切的大貓貓估計要氣炸了。
當然,阿爾弗雷德陛下並沒有那麽幼稚,這只是一個比喻。
靜靜地盯著黑布看了許久,阿爾弗雷德想,對方既然不來找他,那他找對方還不容易嗎?
反正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阿爾弗雷德早已知曉,現在不過是過去重新再上演一遍。
與其在原地無聊地等待重複,還不如直接去找此處的另一個變數。
就在阿爾弗雷德打算主動出擊的時候,他聽到了一群人交談的聲音。
“今天好累啊,幸好有你幫忙。”
“待會要去吃飯嗎?聽說換了個新主廚。”
“不了,還有事情。”
按理來說,阿爾弗雷德不會在意旁人說話的,更不會特地留意誰的聲音,但是就是這樣奇怪,在這些聲音之中,他就會莫名其妙地因為一個陌生的少年音抬了下頭,下意識總比理智更快地去捕捉對方的信息。
有些奇異地熟悉感。
阿爾弗雷德一怔。
片刻後,他倚靠在囚籠的身體雖然不動,視線卻偏了偏,透過因為擺放時碰撞著而微微露出的縫隙去瞧外邊的世界。
那縫隙極小,小的連光線傳進來時都幾乎驅不散囚籠裡邊半點黑暗,可也很大,大得正好可以讓目光穿過那細小的窗,化為一點世界的邊緣線,牢牢圈住來人的影子。
門口被打開了,走進了一群人。
那名少年穿著和周圍人一樣,普通的灰色製服,深色的帽子,他正和身邊人交談著。
黑布輕微晃動了一下,那名被整個世界都圈住的少年也跟著晃動。
灰色搖曳著,卻在如灰塵般細小的塵埃世界中格外明亮耀眼。
阿爾弗雷德不僅伸出了手,往後扯了扯黑布。
於是那扇偶然可以窺見天光的窗,就這麽被角落裡的人打開了。
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角落裡的籠子黑布歪扯了。
被送到這裡的貨物基本都被藥倒了,即便再強壯的人都要昏睡上幾個小時。
唯有阿爾弗雷德不一樣。
這是他的記憶碎片,卻不是曾經的現實。
所以阿爾弗雷德完全可以不再按照自己的過去那般舉動。
他靜靜地盯著對方。
對方的性格應該不錯,也很受周圍人歡迎,和他說話的時候,那些人的聲音裡全是笑意。他們交談了一下,就互相告別了。
“那好吧,明天見。”
“明天見。”
這名陌生的少年便朝阿爾弗雷德這邊走來。
他背過人群後,臉上的笑容依舊還掛在唇邊,一邊走,一邊把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
對方走向的正是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忽然緊了緊手指,那幾乎可以算是個下意識地緊張舉動,然而做出這個舉動的主人卻絲毫沒發現自己行為的出格。
在對方摘下帽子的時候,阿爾弗雷德也望清了對方的臉。
黑色的頭髮軟而順,五官精致,那雙黑色的眼睛像是水珍珠一般,光澤動人又純淨。他看上去年紀有些顯小,氣質並不扎人,反而給人一種親近感。
興許是剛剛結束了社交,這名少年微微松了口氣,那帽子在他頭上壓了很久,即便發質很好,剛摘下來時也不免翹起了幾根呆毛。對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那個樣子就像是給自己梳毛貓咪,又或者是一隻垂耳兔。
和剛剛的從容不同,此時的對方看上去莫名帶著點稚氣。
阿爾弗雷德突然有點想笑。
就在這個時候,對方的視線和阿爾弗雷德不經意對上了。
阿爾弗雷德清楚地望見,對方那雙漂亮得像是一樣澄澈的眼睛,就這樣微微張大,注視著自己眼前這個冷著一張面容的綠眸少年。
“……阿爾?”
少年遲疑地喚了一聲,視線卻一動不動的,目光中閃爍的情緒如霧一般讓人無法仔細探究。
像是驚奇,又像是吃驚,慢慢的,又變成了帶著笑意的喜悅,如同見到一個許久不見、換了嶄新形象的友人。
他先是加快了步伐,然後是快步,接著是小跑。
少年無比歡喜地朝阿爾弗雷德走來,雀躍而又迫不及待。
他蹲在了囚籠前,然後,徹徹底底扯下了那塊遮擋在囚籠上的黑布。
黑布被徹底從籠子扯下的時候,囚籠裡完全被少年的視線包裹了,連同阿爾弗雷德一起,完完整整地倒映進了少年的眼睛之中。
這一瞬,縱然敏銳如阿爾弗雷德,竟然也有點分不清對方的情緒。
阿爾弗雷德有些疑惑,他的記憶裡並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
他有些戒備和警惕,隻睜著那雙冰綠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唐年。
然而唐年根本沒有被他冷漠的樣子嚇到,反而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朝他露出燦爛無比的笑顏。
“終於找到你了,阿爾。”
少年蹲下來,伸手觸在圍籠前。
他笑著說:“你怎麽在這裡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