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少年嘴角翹起的角度並不算大, 可那對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黑珍珠一般的眸底笑意暈染漣漪,仿佛連他視線觸碰到的每一點事物、呼吸的每一縷空氣, 都跟著染上了甜意。
對方這個模樣和口吻, 與其像是在說,你怎麽在這裡呀?
不如更像是憐愛地說: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麽狼狽的模樣啦?
那愛憐又輕又軟,並不明顯, 卻像是無形的羽毛, 落在心臟處輕輕撓動。
唐年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眼前的阿爾看。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貓貓變成這個模樣。
唐年一開始找阿爾的時候著實費了點功夫。
貨物運輸進去後,還有很多個倉庫,唐年和對方交換完看守的事務後, 時間過去了好一段了, 唐年根本不知道先前那個吸引自己心神的籠子去哪裡了。
他謹慎地在周圍轉了轉, 可惜一無所獲。
唐年不由得鼓起臉頰, 真是的, 明明在找藏有阿爾的記憶碎片時已經花費了許多功夫了, 怎麽現在還得繼續找貓貓。
這種怪異,即便是一心記掛著貓貓的唐年都感到了些許不對勁。
唐年當時以為這裡是監獄,可隨著走動觀察到的細節,唐年發現這裡更像是貨物庫。只不過這個貨物庫很大,又關押著許多危險人物罷了。
難不成前方有什麽危險在等待著他嗎?
這種關注是下意識的,連同那股喜愛和親近也是。所以表露出來時,這樣的表現就顯得很怪異。
明明唐年在發現可以使用小地圖時,就查看了背包是否可以使用,發現可以後又把隱匿鬥篷披在身上了,但是不知為何,以往無所不利的隱匿鬥篷,此時卻好像突然散失了所有的效果,變成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鬥篷。
也不知道自家貓貓以前經歷了什麽,這個環境顯然並不是很好。
唐年總算開心一點了。
現在這會倒好,興許是察覺到了唐年的怨氣,小地圖這會出現得格外迅速,仿佛在說:看我看我,我還是很有用的!
有用的小地圖很快就給唐年標好了路線,唐年只要照著走就行了。
一心記掛著自家阿爾的唐年並沒有發現,他們很多人都是無意識露出這樣正面的情緒的,不像是本身個體的意志,更像是收到了某個主體的影響那般,無知無覺地就把注意力都投在了唐年身上。
這是不是也說明,他能夠更了解自家貓貓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種好心情騰升的同時,連同唐年和周圍人攀談時,臉上的笑意都真實了不少。
但又不是很符合唐年當時的猜測。
要不是維持記憶碎片依靠的是不僅僅是理智和情感,可能現在,這個記憶世界,已經要對唐年投降了。
然而唐年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他只是一邊疑惑,一邊按照小地圖的指引走。
路七拐八彎的,一路上見到的人要麽穿戴著口罩鬥篷,要麽就是凶神惡煞的,循著路線前行的時候,唐年也在觀察這裡。
他的貓貓呢?他的阿爾去哪了??
路上唐年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再忽視唐年。
他望向了左上角的小地圖, 小地圖正閃閃發亮, 被唐年注視的時候還一閃一閃的, 似乎在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唐年並沒有什麽探究到底的精神,他現在心心念念都是自家貓貓。
因為出現在他面前的阿爾,並不是貓貓的形態,而是一個少年。
路上遇到的npc們,就當是尋找遊戲上的一些小插曲好了。
唐年震驚完,又不得不相信。
那可是他的阿爾貓貓啊!
他玩的是和自家貓貓親親密密開開心心貼貼的治愈遊戲, 又不是什麽躲貓貓遊戲,找來找去卻半點不給自己見貓貓希望的, 簡直可惡死了!
唐年在心底狠狠罵了遊戲幾句, 罵完之後,他的腳步忽然一停。
唐年:?
唐年下意識地想要掏出身份卡查看自己現在的身份了。
他張大眼睛,認認真真地把對方看了一遍。
小地圖的指引就停在這裡沒錯,那根牽引的無形細繩也遙遙地落在對方身上,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他呆了呆。
唐年想到這裡,恍然大悟。
所以,再告別一種不相乾的人後,唐年滿心歡喜地順著箭頭指引過來時,結果當他一抬眼,見到並不是自家貓貓,而是一個人被囚在鐵籠裡的時候,他完全可以說是震驚住了。
比起被囚禁,或者說,此時少年冷淡的神色姿態,更像是一個懶得逃出去,隻隨意找個地方休息、無所謂地方是什麽的少年大佬。
也不怪唐年先前忽略了這個小地圖,畢竟在先前尋找正確的記憶碎片時,這個小地圖根本就沒有出現,唐年就算想走捷徑都走不了。
唐年很想讓自己緊張起來,然而一邊想著這個危險也有可能是阿爾貓貓未知的一面時,他慢慢地又不緊張了。
一時間,這個黑暗冰冷的小世界好像都變得生機熱鬧了不少。
這點驚訝根本不算什麽!
可唐年萬萬沒想到,他還能更驚訝。
對方的年紀看上去並不大,甚至比有點娃娃臉的唐年還要顯得小,因為對方靠坐在囚籠裡,不能看清少年的身量,他的頭髮和他貓貓形態一樣,是墨一樣的黑色,那雙綠色的眼睛就如同冰晶一樣,冰冷又美麗,像是冰層下封凝的新葉。
盡管唐年先前只在外邊當差,和這裡的人並不熟悉,一開始,唐年還有些警惕,但同樣不知為何,這些人對唐年倒是友善,每一個人,要麽多注意唐年兩眼,要麽就是朝他露出個還算是表達友好的微笑。
一面,這些記憶碎片為了維護正確的記憶,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意識,努力走著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一面,因為記憶的主人實在是偏愛某個存在,以至於自己的完美劇本,都變成了個隨時可以圍繞某個人修改設定瘋狂打補丁的三流故事。
隨著路線的縮短,小地圖閃爍得就越明顯。
少年模樣有些狼狽,那張因為年幼而顯得格外稚氣可愛的臉此時面無表情,按理來說,即便再可愛的一張臉,配上這種凜冽的氣質時,總是會給人一種狼崽一般的刺人鋒利感,但看在唐年眼中,驚訝完後,他卻覺得對方怎麽看怎麽可愛。
唐年震驚了大約三秒,然後飛速地和地圖對比。
他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嗎?怎麽感覺這裡的大家都認識他?
幸好唐年多少算個社牛,即便來到這裡後什麽信息也沒有,但別人對他笑,唐年同樣回以燦爛的微笑,別人要是和唐年攀談,唐年照樣也能糊弄過去。
等等,遊戲?
說起遊戲,那就不得不提到遊戲裡的幾個功能, 比如說地圖什麽的……
可愛的、貼心的、可靠的、宇宙僅此一隻的阿爾貓貓!
他家的貓貓,無論是貓貓還是人類形態,都是全世界第一可愛!
興許是正處於阿爾的記憶碎片中,唐年除卻剛開始有些驚訝後,很快就找到了更多熟悉的細節。
黑色的頭髮,像是貓貓柔順的毛發。
冰綠色的眼睛,在體型嬌小的貓貓身上還能說是可愛,在人類少年臉上,反而明確地透出了那點霜雪般的寒意。
最熟悉的當然還屬於那對貓耳和那因為緊張而微微藏在陰影裡的尾巴。
唐年上手摸過無數次,還不要臉地貼過蹭過親過抱過,對此的熟悉程度甚至比貓貓自己都要熟。
而且別的不說,現在想來,一見到對方時,唐年心裡那種“呀,我家阿爾真可愛呀”的雀躍就情難自已地溢了出來,根本無需多做思考,直覺就告訴了唐年所有答案。
加上藍星各種“貓貓給我變!”“一覺醒來發現自家XX變成XX怎麽辦”“異世界獸人物語”等等東西的熏陶,驚訝過後,唐年對自家貓貓大變活人這件事情接受良好。
唐年很新奇地探出手指想要去觸碰對方,可惜卻隻碰到籠子的邊緣:“阿爾,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呀?”
他問出了自己的心中疑惑,說話的同時,忍不住對眼前的少年瞧了又瞧。
原來阿爾化形之後是這個樣子的嗎?
誒,看上去好小啊……
不對,按照年紀換算的話,現在的阿爾應該更小才對。
——但是吧,但是……
唐年越看,眼睛就越亮。
他家阿爾頭上怎麽還頂著那麽可愛的毛絨耳朵呀,仔細看,好像藏在角落裡的那個陰影是他的尾巴誒……
好想摸摸看……
倒是被他注視的阿爾感覺自己很不自在。
阿爾弗雷德也很驚訝。
他的記憶中並沒有出現過唐年,畢竟唐年的樣子即便是在瑰月帝國、不,或者說,正是因為在瑰月帝國,所以才顯得更突出了,阿爾弗雷德要是見過他的話,絕對不可能會忘記對方。
何況對方還一副和他熟識親昵的樣子。
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毫不掩飾的親昵和喜愛,阿爾弗雷德難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現在正是半獸化的模樣,五感遠比平時更敏銳。
唐年靠近的時候阿爾弗雷德就發現了對方,此時他蹲下靠近時,獨屬於對方身上那股特殊的、像是暖洋洋的日光融化在被子裡的味道更是肆意張揚地鑽進了他的鼻子中。
仔細嗅聞的時候,似乎還能感受到一點並不明顯的甜意。
阿爾弗雷德想要躲都躲不開。
越是逃避,那股溫暖好聞的氣息就越是明顯。
不對。
這個氣息——
他忽的抬頭。
少年本來就長得很好看,這樣抬頭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睛顯得更加銳利,美麗得動人心魄。
唐年發現阿爾這樣盯著自己瞧,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但是也不躲,任由對方看。
畢竟他自己也在觀察對方的新樣子。
雖然心裡想法不同,但呈現在表面的,就是他們兩個像是兩隻剛見面的、警戒又對彼此感到好奇的小動物一般,在略暗的環境中互相打量。
看著看著,唐年忽然說:“要握手看看嗎?”
阿爾弗雷德:!
唐年說完,就看到自己眼前的這個少年震驚地張大了眼睛,他便不由笑了起來。
“你看上去好像很想試試的樣子。”唐年眨眨眼睛說。
阿爾弗雷德下意識地想躲開唐年含著笑意的注視,可那原本藏在黑發中如白玉般的耳尖卻浮起了些許紅暈,映在唐年的視線裡格外明顯。
啊呀。自家貓貓變成了人之後好像格外的害羞靦腆呀。
唐年心裡滿是憐愛的想。
這個時候,他顯然更加自在了。
畢竟唐年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爾在自己眼前露出這個別扭的模樣了,突然見到,還有些懷念。
唐年笑著把手遞得更近了點,然後下一秒,他滿意地看到眼前的這個少年好像收到驚嚇的貓貓一般突然炸毛,不住警惕地往後退,連那雙原本眯起來冷淡打量人的眼睛都睜圓了不少。
怎麽看怎麽就是前期的阿爾貓貓嘛。
唐年忍不住又笑了一聲,但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惡趣味很容易會讓對方惱羞成怒,唐年便努力壓壓嘴角,試圖收斂自己的笑意。
然而已經遲了。
下意識往後退的阿爾弗雷德反應過來後,反應如唐年猜想那般,原本只在耳尖處漫開的紅暈很快就蔓延到了白淨的臉上。
“……我不想。”他很強硬地說。
唐年眨眨眼睛,半晌,軟軟地哦了一聲,沒說信還是不信,只是依舊用那雙充滿了笑意的眼睛縱容般注視著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不由緊了緊牙齒,內心騰升的情緒此時怪異又複雜,以至於他做出了和自己平日作風完全相反的事情——
這位尊貴矜持的陛下直直地盯著唐年,一字一句重新地複述:“我沒有這種想法。”
唐年似乎有些被阿爾弗雷德嚇住了,盯著他瞧,隻慢吞吞地“誒……”了一聲,然後說:“這樣嗎……”
阿爾弗雷德以為自己意會到了自己的意思,他一面覺得威懾住了人,一面又莫名地覺得有些別扭,那原本直直望向唐年的視線,微不可查地往旁心虛般地瞥了瞥。
他根本沒發現,唐年關注的點完全不在他拒絕的話。
擺出了冷漠凶戾模樣的陛下殊不知,自己此時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在凶巴巴地拒絕別人。
很多時候,貓貓的尾巴往往都能透露出情緒來,在阿爾弗雷德義正詞嚴的時候,唐年卻發現,隨著他的靠近,少年原本縮在陰影裡的尾巴分明克制不住地往上翹了起來,他越靠近,那尾巴就翹得越明顯,其中的歡喜和少年臉上的冷淡形成了格外鮮明的對比。
真~~~可愛啊~~
唐年感覺自己原本努力壓著的嘴角忍不住又要繼續往上翹了。
但是不行!
這樣子會嚇到阿爾的。
唐年也知道見好就收,畢竟自己總是逗阿爾生氣的話,性格不知不覺回到剛開始見面那般的阿爾很可能、不對,是百分之一百絕對會惱羞成怒,說不定為了不讓唐年見到自己羞惱炸毛的樣子,從而撇開唐年自己找個地方自閉去。
唐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對方的,自然不可能放任貓貓炸毛跑路。
“不牽就不牽嘛,別生氣啦。”他說話的語氣又輕又軟又甜,完全就是在哄人。
阿爾弗雷德聽出了點不對勁,可從沒被人這麽哄過的陛下完全不知道這點異樣是什麽。
但這並不妨礙他一邊覺得唐年說話時太過縱容,一邊又因為這種親昵的縱容燒了燒耳尖。
明顯上,阿爾弗雷德還是警惕地靠在籠子的邊緣,抿著唇線不帶什麽感情地注視唐年。
感覺,完全被當做了奇怪的人了呢……
唐年咳了咳,問道:“需要我幫你打開籠子嗎?”
唐年說話的時候,順便晃動了一下自己手裡的鑰匙串。
他就像是一個急於討好自家鬧別扭貓貓的鏟屎官,獻寶一般把貓貓需要的東西遞了過去。
阿爾弗雷德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繼續靠坐在囚籠邊緣冷冷地盯著唐年。
他現在已經很確信,眼前的唐年儼然就是那個先前闖入他意識、又不知什麽原因收留了他精神體的神秘人。
畢竟唐年身上的氣息很特別,在阿爾弗雷德的記憶中,也只出現過唐年一人而已。
在此之前,阿爾弗雷德其實還是一直帶著點陰謀論的。
他絕不相信唐年會對自己的精神體那麽好,他自己都不喜歡自己,怎麽還會有人會喜歡他殘破的精神體,他更不為人喜的另一面。
所以唐年絕對是帶著目的而來的。
這種目的,無外乎就是取得他的信任,好給他致命一擊。
阿爾弗雷德冷冷地想,這個人背後的人是誰?是先前那些沒被清晰完的余黨?還是他們族那些一直反對厭惡他的人?又或者是別的勢力?
可現在,阿爾弗雷德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從唐年身上看出什麽負面的情緒。
在他含笑注視著自己的那雙澄澈漂亮的眼睛裡,阿爾弗雷德看到的不是狼狽的、瘦小的、無能為力的自己,而是一個流落在外,終於被親近喜愛的家人找到的幼崽。
那雙眼睛帶著笑,又帶著憐惜,明明是在看著狼狽的他,卻更像是在看著一個等待被愛的孩子,而對方就是給了他全部的愛的那個人。
就好像,他不是來對付他的,他是來愛他的。
——但是,怎麽可能。
雖然對方和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可阿爾弗雷德還是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冷漠一些。
大部分情況下,冷漠能夠逼退許多人。
而剩下的人,也大多別有用心。
阿爾弗雷德決定按捺不動,反正他在大多數人眼中表露的模樣一直都是這樣,阿爾弗雷德也不打算突然轉變,只要對方想要進一步接觸自己,就必定會露出破綻。
危險的不確定因素就要留在身邊,才能夠第一時間去解決。
因為面對唐年的詢問,阿爾弗雷德也只是冷淡的點了點頭,就像是真的無能為力被囚在牢中的普通少年,絲毫沒有如先前發呆時腦子閃過的念頭那般,直接撕了囚籠,把這記錄過他無數倒霉經歷中一段的地方給直接摧毀掉。
得到應許,唐年便開心地為自家可憐的貓貓解開籠子。
也不知道自己貓貓遭遇了什麽,唐年心裡憐惜的想,竟然會被人關在這裡。
這裡顯然又黑又空曠。
雖說並不是唐年想的那種傳統監獄,但絕對沒有溫暖舒適的家裡好。
指不定又是一個充滿了犯罪的邪惡地方。
根據唐年看的那麽多電影小說來看,這裡的人為了自己的目的,指不定、不,絕對還會虐待自家貓貓。
嗚嗚,他的阿爾,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飯了,怎麽連人形都那麽瘦?
連看人的眼神都變了。
比唐年現實裡見到貓貓的第一面可凶多了。
但在唐年眼中,自家貓貓肯定是沒有錯的,錯的肯定都是旁人。
真可惡人!怎麽可以欺負幼崽貓貓呢?
說到底都怪遊戲!幹嘛要給自家貓貓設置這種過往?
唉,出去以後就問問官方能不能把遊戲買了,自家的貓貓自己疼,不稀罕官方!
唐年的腦海裡一時間轉動了無數念頭,最終都變成一種複雜的憐惜,落在正要從籠門出來的阿爾弗雷德身上。
某位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