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同心(四)
晏珩自覺失言,唯唯諾諾道:“都是假的,孤和她們沒有發生任何關系。不過是想要她們懷上兄長的血脈,以此來鞏固我手中來之不易的權力。”
見陸婉默然,晏珩就繼續往下說。
“我一直未曾與你圓房,將這個秘密瞞得很好。可孤沒有子嗣,朝中流言四起,甚囂塵上。”
“本來平定武安侯、壽王的叛亂,就廢了些功夫。好不容易握了大權,卻因子嗣問題被質疑,連帶著你也被蜚語所擾。”
“所以孤才讓舅舅選了良家子入宮,每夜臨幸前賜膳,把她們藥得老老實實,送上兄長的榻。”
“可是這樣做收效甚微,生出的子嗣不但容易夭折,而且多為女孩……”
說到這,晏珩面帶難色:“你知道的……孤需要的,不是女孩……”
這個陸婉自然懂。
天下為公,天下為“公”。
“可本朝孝治天下,母親生我養我,我注定無法忤逆她。所以,也只是想想罷了。”
後來種種,讓她覺得晏珩是她的良人。可如果晏珩不喜歡她,她也不會糾纏。所以,誤以為晏珩與曹娥兩情相悅時,她平平淡淡地做出了離開的選擇。成全有情人,大概是她後知後覺時唯一能為晏珩做的。
所以,晏珩大著膽子瞞天過海,是大勢所趨,現實所迫。這樣,哪怕群臣猜測君王無孕育子嗣的能力,也不會懷疑他們效忠的皇帝是個女人,一切都有轉圜的余地。
無論過程如何,她們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晏珩是個好皇帝,對那些孕育子嗣的妃嬪都很不錯。
除了沒有精神上的慰籍,身體上的接觸,她力所能及的地方,給予了她們充分的尊重。錦衣玉食的待遇,呼奴使婢的權力。顯然,晏珩做到了不偏不倚,恰如其分,唯有一人例外。
但如今,她與晏珩已有“夫妻之實”。若是晏珩再想著別的女子,勸她大度,那她依舊會選擇離開。不過人生短暫,重來一次的機會太珍貴,她不會再做傻事就是了。
她固然覺得那些女子可悲,但皇宮中一向如此。帝王之愛,譬如朝露,短暫而難以持久。哪一個皇帝,能做到若水三千隻取一瓢?
晏珩以女子之身履至尊之位,自然不敢以身犯險。而那些入宮的女子,注定要為君王獻身。
支支吾吾反而顯得心虛,所以晏珩落落大方地答:“孤沒有刻意瞞她,是她,主動向我要了這個機會。她是個聰明人,識時務,知進退。這一點,孤從不否認。”
“是啊……”想起曹娥的所作所為,明目張膽的試探,肆無忌憚的算計,陸婉不得不承認,她是個聰明人。
一旦沒有了這個身份的遮掩,前功盡棄不說,晏珩會跌入萬丈深淵。前朝的虎狼,會將她生吞活剝。她會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異類,不會有人記得她曾經的功勞。
在魚龍混雜的地方脫穎而出的女子,既能想方設法入了江望的眼,又能說服晏珩舍得適當的犧牲自己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是個笨蛋?何況她不僅肚子爭氣,親弟弟也爭氣。
自此,有的只會是史書對晏珩的妖魔化。女子當政,那群讀書人,絕對會認為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他們不憚用最惡毒的語言描述晏珩,拐彎抹角地抬高男子為君的正統。
哪怕晏珩做得再好,再優秀,作為皇帝、天子,她也必須是個男子。就算她德高三皇,功過五帝,彪炳史冊,流芳千古,也只能以男子的身份垂范後世。
陸婉黯然道:“曹氏是個聰明人,只有我,愚不可及。從小到大,想得只是尋一良人托付此身。”
“無論是你還是晏琮,又或是其他皇子,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母親之命,不得不從。”
如果晏珩是男子,那麽他是她們應該討好的丈夫。就算晏珩是女人,她也是皇帝,是掌控她們生死榮辱的天子。
生於鍾鳴鼎食之家的陸婉,有著自己的驕傲。哪怕婚姻不過是母親交換利益的籌碼,她也曾抱有擇得一良人的希望。
陸婉聽罷,面色凝重。
“所以,曹娥一開始就知道一切。”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你真的這樣想?”晏珩聞言,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而晏珩身份大白於天下後,面臨的會是諸侯並起而征之。站在禮製峰頂的他們,會把一定落敗的晏珩永遠的踩在腳下。
晏珩從來沒有想過,她們的關系親密至此,陸婉仍覺得她是能被隨便什麽人替代的可有可無。她認為自己先前表露心跡的話已足夠直白、誠摯,但懷中人賭氣般的話,還是令她心塞。
“不是我這麽想,而是我說出了事實。”
陸婉推了推晏珩,自己往裡面退了退,拉開身體與晏珩的親密接觸:“你不明白嗎?”
她們之間驟然隔了咫尺,溫熱的褥中淌進了微涼的空氣。陸婉的明眸上蒙了一層晏珩看不透的憂傷,她在難過。
“我……”晏珩歎了口氣,她拿陸婉,從來都沒有辦法。
“你不要生氣,阿婉。”
“曹娥犯下的錯,我先前並不知曉。且當初太子年幼,暫時離不開她,所以我沒有發作。但後來,我確實將她趕出宮去,與青燈做伴。”
“她有錯,我亦有錯,我向你道歉。阿婉,你不要氣壞了自己。”
“道歉?”陸婉冷冷道,“你們關系這麽好?她犯下的錯,你要替她道歉。晏珩,你這是在為她說話。”
“我沒有。”晏珩有些頭疼,“我也是實話實說,阿婉不要誤會。我們沒有為必要,為了無關緊要的人爭吵。”
陸婉目光如炬,隔著恍惚的一層光暈看她:“那曹娥是無關緊要的人嗎?”
晏珩舉左手發誓:“是很重要的棋子。”
“妻子?”
“棋——子——”
二人四目相對,似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沉默良久,晏珩終於察覺到氣氛的詭異,率先低下了頭。
“阿婉說什麽就是什麽好了。反正,在你眼裡,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晏琮那麽好,他現下仍在京,你回去找他好了。”
“半路夫妻,怎麽比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呢?”
“……”陸婉沒有想到,晏珩學起陰陽怪氣來,也是舉一反三,幾乎能氣得人當場去世。
“我好不容易重生,你是想把我氣死,好和曹娥雙宿雙飛嗎?”
“好,那我走。”陸婉忍著不適坐起,掀開被子,就要從晏珩身上翻過去。卻沒料到晏珩無恥地拽住她的褻褲,令下腰下一涼。
“你做什麽?”陸婉只能立刻坐回去,打下晏珩的手,輕喝道,“放手!”
晏珩挨了她不輕不重的一掌,幽怨道:“不行,你不能走。平白無故為了外人生我的氣,本來我就是傷患,你就不能好好順著我嗎?你看,你還打我……”
陸婉垂眼一瞟,果真見晏珩的腕上多了一塊紅印。但想起傍晚在浴房中,晏珩那體力旺盛的模樣和抱起自己時遊刃有余的從容,她終是沒有再次上當。
“晏珩,我懷疑你的傷,根本沒有我看到的那樣嚴重。老實說,你是不是自己也動了手,想要博取陛下的同情?”
“不想。”晏珩低下頭,捏著陸婉上衣的衣角,糾結道,“我不屑於得到任何人的同情,隻想得到阿婉的憐惜……”
“……”竟然給她猜中了,陸婉目光複雜地盯著看似垂頭喪氣的晏珩。
“你既不喜歡曹娥,等她生了晟兒後,我把她解決了就是,畢竟去母立子不是沒有先例。”
“趁曹鋒還沒有開始嶄露頭角,她們身份卑微好動手,你可以永除後患。”
“就算沒有曹鋒,我大夏泱泱厚土,找幾個將才也不難。”
“在孤心裡,沒有誰不可替代。但在我心裡,你是永遠的獨一無二。”
“阿婉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陸婉拽過自己的衣角,見晏珩委屈的抬起頭來望著自己,忍不住呵了一聲。晏珩服起軟來,也這麽令人難以招架。
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星隔銀河月半天,帶著朦朧似醉的美感。微抿的唇線,可憐巴巴的眼神,簡直要望進她的心底。配上英俊的一張臉,真真讓人無法硬起心腸做鐵石。
“……”陸婉默默躺了回去,“我很累了,不要鬧。”
“阿婉不是已經休息了很久?”晏珩替她們拉好被子,小聲道,“我可是一整天,都沒有歇呢……”
“什麽一整天?”陸婉聞言霎時紅了臉,她反駁道,“你不要胡說……”
燭光入帳已昏暗,陸婉與晏珩又是共枕仰面而眠。所以晏珩直視著上面掛帳的金鉤和繡著呈祥龍鳳的帳頂,並沒有注意到陸婉面上此刻“詭異”的緋紅。
“晨起出獵,昏後行雲。”
“車馬勞頓,削藩憂心。”
“怎麽看,累得那個,都應該是我才對……”
晏珩忽然側首,目之所及,是陸婉出眾的側臉輪廓:“可是阿婉你覺得累,是不是證明……我的技術很……”
◎作者有話說:
陸婉:不可以,可以的話,我怎麽會累?
晏珩:(搓手)那……再練練?
十在:死心吧,我被鎖怕了。
南城:正經人,不開車,只看車。
晏珩:很難不同意,我是司機,我得開車。
十在:那你做夢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