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坦白(四)
“陛下喜歡女人,這就好辦多了……”
曹娥動作輕柔地為晏珩拉上被子,回到了晏珩為她特設的軟榻上。她撫摸著肚子,謀劃著如何潛入晏珩的心。可晏珩的心不是空的,她想住進去,就必須想方設法讓晏珩死心。
“我聽人說,皇后娘娘前幾日,帶了一個女人回宮。”
那日午間,肚子裡的孩子鬧騰的厲害,她沒有睡著。聽到侍候她的小宮女,在房間外小聲議論。
“女人?”有人低呼道,“我在禦花園碰見過鳳駕,可我看著,皇后娘娘身邊那個人,明明是個男子啊1
另一個小宮女附和道:“我也覺得,而且,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曹娥豎起了耳朵,聚精會神地聽。
“我覺得……我覺得……”那小宮女吞吞吐吐道,“我覺得……那個男人……長的……有些像我們陛下。”
“你這麽說還真是……”最先發聲的那個人回想了下,言之鑿鑿道,“不過的確是個女人,椒房殿中我認識的姐姐還伺候過她沐原…”
“一個……像陛下的女人……”曹娥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這可……不妙礙…”
胡雪譏笑道:“可我沒有你這樣齷齪的心思。”
“齷齪?”曹娥失笑,擎著那枝粉色的木芙蓉慢慢走近胡雪,低聲道,“你知道麽,陛下不是不喜歡女人,她只是,不喜歡皇后娘娘罷了……”
“你說什麽?”胡雪回過頭,狠狠地瞪著她,“陛下不喜歡娘娘,難道喜歡你?別開玩笑了,你……”
雪說來就來,被無情的北風吹落在晏珩肩上。指尖帶著涼意蜷在一起,晏珩微微打了個寒顫。
曹娥揮手斥退眾人,對著胡雪微微一笑,狡猾的像個狐狸:“我們是同樣的人,對嗎?”
曹娥見狀,臉上笑意甚濃:“我要陛下,你要娘娘。你說,我需要你做什麽……”
胡雪這才正視曹娥,鄙夷的話一下卡在喉嚨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你……要我做什麽……”
風越來越大,風雪交糅著在她們的耳邊呼嘯。陸婉朱唇漸闔,最後一抹溫柔在風中消散。
她偏過頭去,見路邊培植的一簇簇重瓣疊蕊的木芙蓉正在盛放,豔勝桃李,蔚若錦繡,不由失神。
胡雪望著眼前挺著肚子,攔住去路的女人,皺眉道:“曹夫人?”
素面朝天,峨眉淡掃,卻猶存風韻。眼波如水,笑靨如花,實在令她挑不出什麽錯誤。
曹娥無法接近陸婉,只能從陸婉帶回來的,那個酷似陛下的女子處下手。於是,她精心布置了一場偶遇。
胡雪聞言,眉皺得更深:“也許我們同樣的人,但我與你,絕對不是一路人。只要娘娘喜歡陛下,我就絕不會插足。”
“看來,要先下手為強了……”
“話不要說的太滿……”曹娥伸手,掐了徑邊的一朵盛放的木芙蓉,送到鼻前嗅了嗅,道,“難道,你就不想要一親芳澤?”
“什麽?”
曹娥長的實在不賴,哪怕沒有陸婉那般耀眼,也絕不止中人之姿。因為懷孕,身子略顯臃腫,可四肢纖細,不難看出往日的姿容。
曹娥仔細的打量著眼前女扮男裝的女人,一身藏藍色長袍的,襯得她長身玉立。身形幾乎與晏珩相差無幾,面貌也有七分似。可是,假的就是假的,胡雪根本沒有陛下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入宮陪伴陸婉的這數日,胡雪見過不少宮婦。不得不說,晏珩宮中的嬪妃雖然無一出自高門大戶,可姿色身段,都是萬裡挑一的。眼前的曹娥,也是如此,又不只如此。
“你喜歡皇后娘娘,正如我喜歡陛下。你不在乎喜歡的是男是女,我亦如此。”
晏珩面色蒼白,腦子裡嗡嗡作響。
“你怨我嗎?”場面寂靜良久,晏珩才出聲打破,聲音在風雪中微微發抖。
陸婉啞口,須臾,才開口,語氣中多了些釋然:“我早該知道,殿下是這樣一個人。是我,不該奢望太多。”
“說到底,是我太過無情……”晏珩垂眸,溫潤的聲音裡帶著悲歎,“可我當初選了那樣一條路,就不得不走到底,我無法回頭,也不敢回頭……”
“最是無情帝王家,我知道了。”陸婉眉眼一頓,話語中無限哀涼,“所以,殿下還是那個殿下,對嗎?”
晏珩沉默了一會兒:“我是,但也可以不是。”
“……”
晏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留有余地,陸婉不由佩服她談話技巧的高超。她轉身,平靜地掃過晏珩風雪中深邃的臉,和她如淵如潭的眸。
“是與不是,全在殿下,與我無關。我只希望,殿下以後做事,能夠三思而後行。”
“畢竟,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會要了很多無辜人的命。”
“……”
陸婉毫不留戀的離開了,晏珩仍立在原地,任徹骨的寒風,吹得她遍體生涼。
原來她與陸婉,都是得上天眷顧的人。
可她做了那樣的錯事,陸婉還會原諒她嗎?上一世沒有來得及開始的感情,難道早已走到了萬水千山盡頭處,再也尋不到歸途了嗎?
陸婉離去後,王忠與陳良在外等待許久,都不見自家主子出來。眼看著風雪愈來愈大,便耐不住性子進去尋。
晏珩玄色的身影,在蒼茫的天地間十分易尋。寥落的背影在八角亭下僵硬地佇立,玄色的長袍外已結上了一層清霜。
“太子殿下1王忠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撣掉晏珩衣上的落雪,“就算和郡主鬧別扭了,也不該如此作踐自己。您若是有個萬一,奴才還活不活了1
“殿下……”陳良解下他不算厚實的披風,將帶著余溫的披風攏在了晏珩身上,擔憂道,“當心身體……”
“孤無礙……”晏珩失魂落魄道,“回去吧……”
年節那一日,本該張燈結彩的皇宮一片沉寂。宮裡上上下下雖都掛上了裝飾,發了賞賜,可皇帝並沒有向往常一樣大宴群臣了。隻頻繁的召見心腹大臣,在宣室中集議。
晏清本欲讓太子晏珩旁聽,但晏珩給太后請完安回來後就受寒,病倒在建章宮了,連當晚的家宴都沒出席,所以他隻得作罷。
“表哥。”
晏珩正臥在榻上看書,忽聞一聲輕喚,緩緩抬起頭來。明眸皓齒的少女大步流星地走來,身後跟著送藥的葉青。
“藥熬好了,趁熱喝。”江嫣轉身,取過葉青漆盤中那碗冒著熱氣的黑乎乎的藥汁,眨了眨琥珀般清淺的眸。
“知道了。”晏珩無奈地放下書,歎道,“你的醫術到底行不行,藥苦的跟黃連一樣,喝了幾日,半點不見好。”
“哪有?”江嫣體貼的替晏珩吹了吹,俏皮地笑道,“書上說了,良藥苦口利於玻也說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更何況……”
江嫣故意頓了頓,狡黠地眨了眨眼:“那些外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太子殿下這是心病,神醫也難以藥到病除啊!還得美人親自來解鈴……”
“你倒是什麽都知道……”
晏珩慢吞吞將目光移到江嫣身後的葉青身上,葉青解釋道:“殿下,奴婢也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眼下局勢緊張,您是儲君,萬一出了什麽差錯,我們該如何是好?”
“是啊,太子表哥。”江嫣伸出兩根手指,分析道,“以生病為由缺席晚宴,又故意不按時喝藥,這種套路,實在是老唉!要我說,您乾脆不喝”
“……”
晏珩正端著江嫣遞過來的藥,一臉的“視死如歸”。剛準備一飲而盡,江嫣這句話就出口了。一時間,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殿下還是快喝吧……”葉青勸道,“要不然真落下病根,難受的日子在後頭。”
晏珩點點頭,將碗中溫熱的藥汁飲盡,苦的眉頭緊促。葉青忙走近晏珩,取了漱口的溫水給她。
晏珩淨罷口,方詢問道:“葉娘,孤讓你給授課的先生們準備的節禮都送出去了嗎?太尉與袁禦史家,是王忠與陳良親自走的吧?”
見葉青欲言又止,江嫣直言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吳王聯合幾位諸侯起兵造反了。一早派使者來遞了檄文,說是要‘清君側’。”“孤忘了,今日是初一……”晏珩喃喃道。
而後,她抬起頭,迫切追問:“那袁大人呢?”
葉青:“陛下急詔三公九卿入未央宮,商量對策。侍禦史大人身為‘削藩’的提倡者,自然在列。”
江嫣補充道:“不錯。不過公孫丞相素來與袁大人不對付,吳王打得又是‘清君側’的名頭,袁大人的前程性命,恐怕有憂……”
晏珩默然。父皇的教導與曾經的經驗,都在告訴她,犧牲袁曉,是最好的選擇。能夠堵住悠悠眾口,能夠揭露吳王的狼子野心。
可禦花園內的八角亭下,陸婉漠然的神情歷歷在目。
“是與不是,全在殿下,與我無關。我只希望,殿下以後做事,能夠三思而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