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二十四
小皇帝直到昏迷的第三天才醒, 彼時唐湉正困頓的歪在床邊打瞌睡,這幾日他和秦曜是換班製,兩人輪流著休息, 這樣就能有人一直守在小皇帝身邊照看了。
“咳……”
唐湉眼睛剛閉上, 聽到微弱的咳嗽聲立刻睜眼湊過去,只見小皇帝不知什麽醒了, 雙目失神面色灰敗, 忙伸手在他額前試了試,還是燙人的高溫。
“陛下,喝水嗎?”唐湉知道他這會兒肯定口渴,因此早就備好了溫水。
小皇帝吃力的點頭,就著他的手坐起把頭埋進杯子裡, 因為喝得太急切嗆了好幾下。等他把水喝完, 唐湉往他的後背塞了靠枕,讓他能舒舒服服的靠在床頭, 接著又讓寶鈿吩咐禦膳房,把一直溫著的熱粥端來。
因為高燒不退, 褚華陵的腦子還迷糊著根本認不清人,所有的行動都是無意識的聽從安排, 過了許久, 他才看清眼前人是誰。
縱然唐湉帶了厚實的面罩,褚華陵還是認了出來, 低聲疲軟的呢喃著:“皇叔……”
“我在。”唐湉連忙溫柔的應了一句, 順手輕輕地替小皇帝把散落在兩頰的頭髮梳理到腦後。
因為尚在病中幾日未進水米,剛剛才讓唐湉養出來的臉頰肉又迅速癟了下去, 小皇帝整張臉枯黃乾瘦, 襯得那對烏溜溜的圓眼睛更大了。
他就這麽安靜的盯著唐湉, 眼睛都不想眨。那時燒得糊塗人不清醒,但他還記得攝政王從外頭衝進來時著急喚的那句“華陵”,他很肯定自己沒有聽錯。
攝政王從未叫過他的名字。
或者換句話,這世上沒有人會叫他的名字。
父皇在時並不重視他,而母親身份卑微沒有資格撫育皇子,後來憂思成疾,沒多久便死了,是以自他被生下的那天起就沒見過她,他一個人在嬤嬤的看護下在皇宮裡艱難求生,也算嘗盡了人間冷暖。
他雖有名字,卻無人喚得,只能偷偷地在無人的時候,蹲著身在地上用樹枝劃拉無數遍“華陵”兩個字,想象著會不會有人記得他。
他渴望著被大人抱在懷裡疼愛著喚他的名字,是誰都好。
此時寶鈿正好進來把溫好的肉粥送到唐湉手中,他接過碗放在手腕旁試了試溫度,又用杓子攪拌攪拌,小心地送到小皇帝嘴邊,溫柔的說:“陛下,吃點東西吧。”
小皇帝聽話的張嘴,眼睛仍然盯著他,嘴裡被塞了一小口軟糯糯的米粥,混著肉糜的香味,本該令人食欲大動,可惜他其實根本沒有胃口,吃不下任何東西。但他不想讓皇叔露出失望的表情,便只能努力的往肚子裡咽。
唐湉邊喂邊說:“臣知道陛下現在不想吃,可病中的人最需要養分,多少吃些才能好得更快。”
小皇帝點了點頭,忽然又脫口而出:“朕還能好嗎?”
他年紀小,卻並不無知,昭羽宮之前那些宮人們私下裡議論的那些外頭疫病死人的事不少,他多少也知道,這病一旦真的染上了多半是不能活的,所以他得病後那些宮人們才跑得那麽快。
唐湉心頭一緊,忙撒謊騙他:“當然能好!太醫說只是風寒,不打緊的。”
“朕知道,不是什麽風寒。”小皇帝搖頭,重重的咳了幾口。
唐湉斂了笑容,試著抬手想去摸他的頭,可是一向很喜歡他觸碰的褚華陵瑟縮著躲開了,小聲囁嚅著:“會、會過了病氣給皇叔……”
他的膽怯源害怕讓唐湉眼睛發熱,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松快,安撫著說:“陛下昏睡的這幾日,臣和秦侍衛不知為您更衣多少次,要過病氣也早就過了。”
“陛下不用擔心。”
他的話音剛落,秦曜從外頭快步走來,他才剛睡下就聽說陛下醒了的消息,著急的又披上衣服過來,“陛下!”
唐湉看他也來了,立刻騰出點地方來好讓他倆說話,一邊繼續給小皇帝喂粥,可惜一碗粥還沒吃完他又吐了一地,秦曜臉都嚇白了,手上還發著抖,拚命地給他擦拭滿身的穢物。
唐湉一邊安慰他們倆,一邊又讓人把太醫叫來,
王禦醫很快就到了,與以往來的那些年邁的老太醫截然不同,這是個年輕人。
這次小皇帝病重,唐湉把太醫院所有人都叫過來,讓他們逐個查看,可那些老太醫們囉裡囉嗦,做事說話九轉十八回,說了半天也沒個準話,讓他非常不滿意。
最後唐湉相中了王禦醫,他在太醫院才兩年的時間,從未獨當一面主過脈,可唐湉聽他的見解似乎比那些老太醫們更靠譜,而且做事乾脆利落,回他話的時候不卑不亢思路清晰,不會因為懼怕就說些模棱兩可的話糊弄他。
能把事情重要講明白這點在職場裡太重要了,唐湉於是當場把他留用,破格升了品級。
此時年輕英俊的禦醫在唐湉和秦曜期盼的眼神中沉著冷靜的把了一會兒脈,而後起身回話:“陛下病情加重了。”
唐湉皺眉:“可他看著精神比前兩日要好些。”
王禦醫於是給他詳細的講明了中醫治病的原理,可是唐湉也不懂中醫的體系,聽他說了那麽多的專業名詞暈頭轉向,一個也不懂。
唐湉發愁,歎氣道:“總吃不下飯怎麽行,都不用等病好就先餓死了。”
王禦醫知曉他的焦慮,沉思片刻又說:“其實臣覺得,陛下這個情況並不太像是疫病,雖然二者表象都差不多。”
“下官雖然未曾去過息州,沒見過那些得了疫病的人,但下官幼時所住的村子也曾遭過瘟疫,親眼看過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是什麽模樣。”
唐湉抬眼看他:“這麽說你也得過?”
“是。”王禦醫點頭,“不過下官運氣好僥幸活了過來,只是家中父母雙親和兄弟姐妹都沒了。”
唐湉唏噓,忍不住安慰道:“節哀。”
“謝王爺垂憐,不過下官早就不大記得以前的事了。”王禦醫淡淡的回他,“得了疫病的人也會出現類似風寒高熱的情況,但他們除了高熱,還會有些其他的症狀,比如咯血,渾身潰爛流膿,眼仁出現血色,嚴重的還會產生幻象。”
“但是陛下迄今為止只出現高熱紅疹,雖然偶有咳血,卻沒有其余的症狀。”
“當然,也可能是還沒到那一步。”
“需得再觀望幾日。”
唐湉揮揮手讓他下去,腦子裡卻在飛速的想著什麽,這位王禦醫早年得過瘟疫又自愈,是不是就意味著他的身體裡已經有了抗體?
一般得了瘟疫的人都很難活,但是王禦醫卻好好地站在這裡,證明還是有自愈的可能的,也許他血清裡已經有了抗體,只可惜沒有技術提煉。
等禦醫走後,秦曜見他一臉深思,問道:“王爺想到了什麽?”
“我在想……”唐湉似乎是自言自語:“如果陛下只是普通的變異病毒感染倒也不嚇人,畢竟高燒只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也未必就是壞事。”
“我需要葡萄糖輸液和布洛芬。”
秦曜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隻好把又昏睡過去的小皇帝放平躺下。
白簡蒙面進來,低聲詢問:“王爺,謝將軍求見,可要讓他進來?”
“他來幹什麽?”唐湉不解。
白簡搖頭。
唐湉最煩見到謝眠山,那人看起來憨厚爽快,可他心底總是莫名的排斥對方,非常害怕在他面前露底,平時是能避就避,他這會兒焦心小皇帝,真的沒心思應付他。
“唉。”唐湉滿臉都寫著不想見他。
秦曜不動聲色的收回探究的目光,平靜的說:“王爺有事就先去吧,陛下這裡有我在。”
是禍躲不過,唐湉無奈起身:“這裡就麻煩你了,我去去就回。”
把小皇帝交給秦曜他很放心,唐湉在前廳見了謝眠山。
謝眠山大剌剌的坐在桌邊,見了他就開始笑:“義弟可叫我好等啊!”
“我聽說你一直在這守著那小皇帝,特意來瞧你。”
唐湉陪著笑落座,冠冕堂皇的搪塞道:“宮中突發瘟疫,本王當然要上心。”
謝眠山開懷大笑,頗有些得意的說:“我正要和你說這事呢!”
“說來也巧,我的兵在城外抓到了幾個想要裡應外合偷渡進城的流民,當時本想一並殺了省得惹事,可是我忽然想起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他湊得更近一些,笑眯眯的說:“我讓人帶著那幾個流民的貼身衣物混進宮,如果運氣好的話,便能借機除掉所有老皇帝留下來的那些個皇子公主,連帶著后宮女人們都得完蛋!”
“你不是常頭疼那些太嬪太妃娘家勢力錯綜繁雜不好拔除,又不好明面上做的太過嗎?這不就是個好機會,一旦那些女人染病,她們的家族也跑不了!”
“咱們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滅了他們,難道不是好主意?”
謝眠山滿臉得色,唐湉卻聽得怒火衝天,拚命的忍著才沒有當場掀桌罵人。
“你就沒想過會引起什麽無法挽回的後果嗎?”唐湉壓抑著怒氣看他,冷冷的說:“你以為,瘟疫是什麽溫順的野獸,可以任你控制?”
“一旦瘟疫在皇宮裡擴散開,包括城裡的百姓們,大家都得死!”
謝眠山不甚在意的擺手,無所謂的說:“沒那麽嚴重,我在軍營這麽多年什麽稀奇事沒見過?早年帶兵打仗,前陣先鋒染病,血肉混著頭髮大塊的掉,最後不也自己好了?”
“外頭傳得那麽邪乎都是底下人膽小,所謂的瘟疫也只是老弱婦孺死得快,你我這樣的成年男子怕什麽?”
“再說,我們又不是那些窮人,不會有事的。”
聽他說話句句都踩在他的雷點上,唐湉不覺得和這種人有什麽可說的,忍無可忍站了起來,他只有背對著謝眠山才能不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怒火,“以後這種事不要再做了。”
“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他一分鍾都不想他待在一處,帶著怒氣疾步離開。
謝眠山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生氣,等人走遠後,臉上那慣有的爽朗笑容也漸漸收斂,眼神冰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