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二十三
唐湉現下根本沒有心思去追究,為什麽已經封城了還能把瘟疫傳到宮裡這件事,用腳想想都知道這事詭異,皇城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瘟疫卻這麽精準的找上小皇帝,說不是人為的都沒人信。
“還未肯定就是疫病。”
秦曜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唐湉轉頭去看,存了一絲希望的問道:“沒確診?”
“太醫說只是病症相似。”秦曜回他,可是眼神卻根本不在他身上,又道:“王爺看看便回吧,小心染病。”
唐湉本以為他這話是譏諷自己膽小怕死,抬眼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秦曜神色從容平靜,顯然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他沉吟片刻,扭頭又去看床上的小皇帝,他面色蠟黃雙眼無神,小小的身體縮在被子裡,看上去狀況很糟糕。
唐湉堅定地搖頭不肯挪步,“我不走。”
說罷,他從寶鈿手中接過乾淨的紗布掩住口鼻,自顧自的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小皇帝都病成這樣了,他要是就這麽不管不顧的離開,要是真出了什麽意外,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在他心裡,小皇帝也算是他半個學生,他應該保護他。
“既然還沒確診,就不一定是真的。”唐湉慢慢地冷靜下來,也不知是安慰秦曜,還是說給自己聽:“也許陛下只是普通風寒,先不著急。”
雖然唐湉醫學知識不是很專業,可是從業多年也有很多照顧生病小朋友的經驗,自認護理起來並不比禦醫們差。
他看了一眼什麽措施都沒有的秦曜,認真叮囑他:“但不管是不是疫病,秦侍衛都該注意自己的安危,蒙了面罩再來說話。”
“縱然你身子健朗,也扛不住病毒傳染。”
秦曜一愣,大約是沒料到自己也能被數落一句,半晌沒回神。
沒等他的答話,唐湉已經開始著手安排了。他讓寶鈿把太醫院所有還留守在宮中的人都帶來,要他們盡全力救治小皇帝,期間無論需要什麽珍惜的藥物他都會負責去找,如果太醫們不起作用,那就滿城張貼皇榜,重金急求能治病的大夫。
小皇帝的宮殿內沒了人做事,他又讓金釵緊急抽調人手過來,而且只要那些嘴嚴麻利的老人,接下來就是把昭羽宮圍起來隔離封閉,所有宮殿都開始熏艾消毒,雖然艾草的效果肯定比不了酒精,可也總比沒有強。
做完這些,他也沒有再離開昭羽宮,而是在偏殿住了下來,方便就近照顧。
當初洪謙去息州支援帶走了一部分太醫院的精銳,現在余下的其他人都被集中到了昭羽宮,唐湉連夜把太醫們找來,仔細盤問小皇帝到底是不是疫病。
太醫們大多年紀都很大,又早聽聞攝政王的惡名,一群老頭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處,含含糊糊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說“或許”“應該”這樣根本不準確的詞。
唐湉也不想嚇唬老人家,扶額擺手直歎氣,“算了算了,你們看著抓藥吧,缺什麽就跟寶鈿說,她會想法子弄。”
等老太醫們一窩蜂離開,唐湉重又坐回床邊,拿著濕帕子給還在昏迷中的小皇帝物理降溫,其實這些事寶鈿金釵也能做,但他覺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沒有假手他人。
秦曜端了盆水來,彎腰擰了濕巾遞給他,兩人配合倒也算默契。
現場的氣氛很怪異,兩個仇人本相見本該劍拔弩張,此刻卻為了小皇帝心平氣和的握手言和,一起照顧小皇帝。
秦曜把濕巾遞過去後便環胸站到一邊,他隻知習武操練,從不會照顧孩子,只能在旁邊打打下手活。看著唐湉解開小皇帝的裡衣,拿著冷帕子在他四肢腋窩手心後頸到處擦拭,輕車熟路爐火純青,顯然沒少乾這種事。
他好奇的看了很久,默默地比較了下,這等細活實在不適合自己。
過了一會兒,寶鈿端著太醫院開出來的藥過來:“王爺,藥好了。”
“拿來吧。”唐湉放下濕帕頭也不抬。
寶鈿看他面色不好,心疼的說:“王爺,您也是大病初愈,不宜過度操勞,這些事還是奴婢來吧。”
“唐湉搖頭,看著寶鈿輕聲道:“你離得遠些,注意安全。”
寶鈿隻得後退一步,秦曜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藥碗遞給唐湉,然後把小皇帝從床上扶起,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好讓唐湉把藥喂進去。
光是隔著紗布聞著這衝鼻的味道就知道藥有多苦,唐湉一邊嫌棄一邊拿著杓子,小心的把黑乎乎的藥汁一點點的喂到小皇帝的嘴裡,昏迷中的人牙關緊,有些藥汁來不及吞咽順著嘴角滑下來,唐湉還細心地用帕子一一擦淨,一碗藥能喝進一半就算不錯了。
好不容易把藥喂完,秦曜小心地將人放著躺平,唐湉把藥碗放回桌上,轉頭看見秦曜眼下的青黑,猶豫了一會兒低聲說:“你要不要……去睡會?”
從小皇帝傳出疫病到現在兩天了,他尚且還能趁著天黑補了一覺,可秦曜好像一直都沒離開過,就算他身體好也經不住這麽熬吧?
秦曜看了他一眼,搖頭說:“我不累。”
他執意不肯,唐湉也隻得作罷。
難道他是怕自己會趁著他不在,對小皇帝痛下殺手嗎?
秦曜瞥了他一眼,大約也看出他的想法,他偶爾也很好奇這人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他好像有時很聰明,一眼就能看出很多事的不尋常,此次瘟疫一事處理的也算漂亮,可有時又笨得很,就比如現在,想的都是些什麽愚蠢的事情。
他不過就是擔心他一人應付不來罷了。
秦曜倚著床邊發呆,忽然面色一變疾步衝到床前,唐湉被他嚇了一跳,原來睡得好好的小皇帝忽然開始劇烈抽搐,口中不斷地吐著穢物,渾身在床上扭曲。
唐湉反應過來這是高燒引起的抽搐,眼看秦曜要動手去翻動小皇帝的身體,他顧不上其他,一個箭步按住他的手,急得喊道:“別動!”
“這時候千萬不能動他的身體,不要晃他!”
“聽我的。”
秦曜下意識的就按照他說的去做送開手,唐湉輕輕地把小皇帝的身體側過來,讓他以右側身的姿勢躺著,接著又解開他的上衣,好讓他把嘴裡的東西順利吐出來。
黑乎乎的藥汁混著粘液落在床單上,唐湉又對秦曜說:“拿根筷子來。”
秦曜看他能應付,火速從桌長拿了筷子回來,唐湉將筷子橫著塞到小皇帝口中抵住他的牙齒,不讓他咬到舌頭。
“按一下他的人中、內關穴。”唐湉又吩咐道,“不要擔心,這只是普通的高熱引起的抽搐而已,小朋友們經常這樣。”
秦曜說不出此刻是什麽感覺,卻依舊直覺的信任了他,有條不紊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誰叫他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雖然家裡的小侄兒也才八歲,可過去有嫂嫂和小曼幫著照料,這些事他從未經歷過。
好在小皇帝隻抽搐了幾分鍾,嘴裡的東西吐完後就又平靜了下來,再次陷入昏睡。
此時秦曜將他抱起,唐湉費力的拽出髒汙的床單扔到地上,讓金釵重新鋪床,等到一切忙完,外頭天又黑了。
唐湉困得不行,正如寶鈿說得那樣,他也是大病初愈,身體不算好,忙了兩天的他不住地打哈欠,努力強撐精神,眼皮一直打架。
秦曜瞥了他一眼,忽然說道:“若是困了就去睡,不用硬撐。”
唐湉抬頭看他,確認他是在同自己說話,便問:“那你呢?你也忙了這麽久,也該休息吧?”
“我撐得住。”秦曜淡淡的回他,不願看他:“屬下皮糙肉厚,不似王爺金尊玉貴,受不得苦。”
雖然貌似是好話,但這家夥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諷刺的機會。
秦曜見他走神,知曉自己說話過分刻薄,抿唇片刻又似是而非的找補:“我幼時起就跟著父親上戰場,在邊境征戰常要半夜奇襲,兩三天不睡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唐湉好奇起來:“那會兒你多大年紀?”
“十二歲。”不知是不是提到了那些往事,秦曜的眼中露出了些許光彩,“我十二歲時便能夠隨軍出戰了。”
唐湉很震驚:“十二歲!?”
他十二歲的時候還在小學六年級呢,秦曜都已經能打仗殺敵了?
見他一臉沒見過世面的表情,秦曜輕哼一聲,又道:“我的長兄比我更早些,我們秦家人歷代從軍,無論男女,生來就是與兵馬為伍的。”
唐湉隻覺得不可思議,毫不吝嗇的誇道:“那你真了不起。”
他仔細看了秦曜,習慣的帶了些哄孩子的語氣又道:“你模樣生得好,上陣的時候穿著盔甲一定很帥吧?”
秦曜不懂什麽叫“帥”,但他估摸著應該是誇他的意思,謙遜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說來也沒什麽意思。”
他的話一出,唐湉才想起兩人眼下的身份立場,頓時尷尬的閉了嘴。
與他的局促相比,秦曜反而平靜許多,像是根本不記得眼前這人是他的仇人。唐湉偷眼看他,只見秦曜扭頭,正對著大開的窗戶,默默地凝望著天上的月亮,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仿若閃著光華。
唐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蠱惑了,竟忘了移開視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