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平靜的一天
一大早。
付聶套上衛衣下樓,一手拿著手機,翻看博客下粉絲的流言,一手整理衣領。
“下樓別看手機,小心摔跤。”付英蘭叫道。
付聶被嚇得一踉蹌,差點真摔。
“看吧。”付英蘭叉腰教訓,“等摔斷了腿,你就知道改了。”
付聶沒敢頂嘴,訕訕走到桌邊。
任由付女士這麽嘮叨下去,她很快就會翻起以前的舊帳,不知道要講到什麽時候才算完,得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力。
付聶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他指著桌上已經打包好了的一大袋東西問道,“這是什麽?”
付女士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這是你下午帶去謝司珩家的零食。前天我去給你外公掃墓,人家送了一大束菊花和國內的餅子,說是讓老人嘗嘗家鄉的味道。你當時就在旁邊站著。”
付聶有點糾結,朝後退了兩步。
付聶好笑,識趣地轉身離開。
付聶一驚,第一反應是挪開目光,好像冒犯到了什麽一樣。
一下子打破了剛才冰冷粘稠的氛圍。
但就在他抬頭的時候,二樓窗戶邊的人映進了他的眼底。
這段時間,他和社區籃球隊的運動員成了朋友,天天在外面野。如果不是付英蘭提醒,他都忘了自己今天下午還要給宋時清上課。
付聶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謝司珩無法,只能放下他,任勞任怨地彎腰撿書撿枕頭。
就在此時,他看見謝司珩走到了窗邊。
前方不遠處,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雪佛蘭轎車。
走近了,付聶才發現,車裡原來坐了整整四個人,有男有女,後座腳下放了兩個金屬箱子,好像連著電線,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那是宋時清。
他走過去,“你好,什麽事?”
付聶不覺有異,繼續朝前走去。
男人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偏身擋了下,“我們是保險公司的,請問謝司珩謝先生住在這裡嗎?我們有一份文件需要找他簽字。”
上面會長刺,會開花,又漂亮又危險,像極了主人對自己愛人的桎梏。
謝司珩就是那一潭會將人往下拽的汙泥,漆黑粘稠地粘在宋時清的翅膀上,將他墜得飛不起來,羽翼只能精疲力竭地耷拉著,還只能吃他送過來的食水。
那人彎腰,就著宋時清屈膝的姿勢將人橫抱了起來。宋時清的手從身上滑到一側,手上拿著的書也隨之砸到地上,響聲一下子將他驚醒。
付聶茫然,指了指自己。男人點頭。
他看著隻上身穿了白色襯衫的宋時清,覺得自己在看一隻落在泥潭裡,不斷掙扎的白鳥。
才被移栽過來的灌木看著不太精神,但能想象它們被精心照料一年以後,攀滿鐵柵欄,將院子裡的情形密密實實全部攔住的景象。
這不就是小情侶之間正常的打鬧嘛,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麽?歌劇看多了嗎?
大概是家庭教育注重落葉歸根的華人家庭出來的小孩,都對不認識的同胞有一種莫名的責任感。付聶一邊拍著球往社區球場走,一邊思考下去要不要邀請宋時清和謝司珩融入這裡的社交生活。
付聶腦中的怪異念頭像是瘋長的野草一樣,恍惚錯亂。
他好像睡著了,頭靠在窗玻璃上,手裡還拿著書。距離有些遠,付聶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感覺他穿的白襯衫好像有點太大了,松松垮垮的,下擺搭在大腿上,貼著裸露的皮膚,透出種難言的曖昧來。
謝司珩似乎沒發現在後院外偷看的他。
男人了然地點了點頭,合上車窗朝前駛去。看樣子是要繞大路向上,去謝司珩家大門那拜訪。
“嘿!”車窗降下,一個帶墨鏡的男人伸出頭,朝他招了招手。
但他……明明什麽都沒做啊。
然後在一日一日被迫的相處中,白鳥會明白,泥潭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他們兩個會在一起很久很久,永遠不分開……
付聶愣了下,隨即點頭,“對,就是後面那棟。”
付聶沒在意,徑直走過。
是對國外的生活還不習慣嗎?
付聶只是覺得這些月季種的有些密,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他搖了搖柵欄門邊上的鈴鐺,想把宋時清和謝司珩叫出來。
但沒等他徹底消解明白那些突兀升起的情緒,他就看見宋時清拽起旁邊的抱枕,往謝司珩臉上氣惱地砸了兩下。
不過——忘了上課這事也不能全怪他。
付聶嘿嘿笑,心裡心虛得不行。
宋時清和謝司珩自從搬來以後,就成天悄無聲息的。自己這大半個星期,根本沒見過他們出來過。
他茫然了幾秒,然後開始掙扎。
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明媚燦爛。付聶走到別墅後院外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院子圍欄邊移栽了很多薔薇科植物。
走了幾步,他又突然想,不如現在去找謝司珩和宋時清好了。邀請他們一起去社區籃球場認識幾個新朋友。
但他沒注意到,剛才那輛向他問路的黑色轎車自從駛向上坡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下午。
付聶拎著一大袋牛皮紙包好的餅乾麵包,按響了謝司珩家大門的門鈴。
“滴——”現在幾乎已經沒人會用的電磁鐵撞擊聲響了起來。
不多時,腳步聲靠近,有人擰開了門。
是宋時清。
他換了一件衛衣,下`身穿著灰色長褲,明明是居家松松垮垮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卻襯得他兩條腿又長又直,無端讓人多看幾眼。
見到門外人是付聶,宋時清明顯怔了下。
“——學長?”
付聶也有點莫名,“我、我……”
他舉了下手中的袋子和書,“我來給你上課。然後,我媽烤了些點心,讓我帶來給你和謝司珩嘗嘗。”
說完這些以後他就看見,宋時清像是才想起這件事情一般吸了口涼氣。
可是他們四天前才約好的啊。而且事關他的大學,宋時清就這麽不把上課的事放在心上嗎?
付聶一時有些疑惑。
宋時清退後一步,“您先進來,我去倒水。”
付聶怔怔點頭。
他跟在宋時清身後進了別墅,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很局促。
這棟房子像是有生命一般排斥著他,沒給他留下一點位置。從他走進來的第一步開始,房子裡所有的一切就排斥他,無聲地趕他出去。
付聶四處看了看,將牛皮紙袋輕手輕腳地放在了客廳桌子上,搓了搓手。站了片刻,他沒話找話,“謝司珩呢?”
宋時清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他去實習了。”
“哦對,對。”
兩人一前一後上樓,付聶一緊張就嘴碎,說個不停。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緊張。
“聽說咱們學校認可的介紹信只有幾家大集團的總部能開,但那幾家都不收沒到大二的實習生,謝司珩好厲害是怎麽進去的?”
話問完付聶才覺出不妥。
人家怎麽進去的管他什麽事。就是因為明面上不允許,謝司珩進去的方式才需要保密,他貿貿然打聽個什麽勁。
於是他又趕緊換了個話題,“那個,我早上來找你倆打球,看見你們兩個在房間裡——”
宋時清陡然停下腳步。
付聶張著嘴,好半晌沒再敢說話。在他的社交中,調侃小情侶親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沒想到宋時清這麽保守。
“……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宋時清微微回頭低聲說道。
那種若有若無的疏離和規矩一下子把付聶弄得無所適從,他本能覺得今天的宋時清有些不太一樣。
沒辦法,百年前舊中國的一切終究成為了宋時清靈魂上抹不去的刻痕,無論他怎麽掩飾,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來幾分。
兩人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上樓,誰都沒有再說話。
不過好在,宋時清和付聶都屬於比較好學生那一掛的,一旦翻開書,很快就能把剛才的尷尬拋到腦後進入學習狀態。
奇怪的點僅在於,付聶偶爾會從宋時清嘴裡聽見幾個帶點口音的讀法,不知道他是從哪學來的。
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課,付聶合上了第一本書。
“還行,就是發音得再練練。”他說道,有些疑惑,“我記得上次,你讀音沒有這麽多問題啊。”
宋時清的手指在樹上輕輕敲了一下,掩飾般地拿過水杯喝了口。
當年謝司珩就是這麽教他的,現在他腦子裡新舊記憶交雜在一起,一時分不清哪種才是現當代的習慣讀法。
“上完了?”
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宋時清的動作一頓,片刻後緩緩看向門口。
謝司珩站在那裡,靠著門框微微笑著,漆黑的一雙眼睛盯著他,看不出笑意有沒有浸進去。
付聶反正是什麽都不知道。
他大咧咧地回頭看謝司珩,“沒,還有一個小時。我聽學弟說,你在市中心實習,怎麽樣?”
謝司珩不輕不重地掃了他一眼,走進來,“還行,不算忙。我在海運商會的辦公室實習。”
付聶茫然,接著張大了嘴。
海運商會是比較頂級的華人商會了,設立了快有六十年了,謝司珩能在它的辦公室裡實習,家裡必然有些資本。
謝司珩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話透露了什麽信息一樣,作勢要去拿付聶的水杯,“我下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付聶笑,“你們太客氣了。”
謝司珩收回手,目送他走出房間,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宋時清。
“來,把這句重新讀一遍。”
付聶端著水走上來的時候正聽到這一句。
他走到房門口,只見謝司珩彎腰,站在宋時清身側,笑眯眯地用筆點書上某一頁的對話。
宋時清看他的眼神涼絲絲的,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
謝司珩就笑,“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嘛,還鬧上脾氣了。對老師態度這麽差,放以前是要被打手心的。”
付聶看見宋時清的脊背微不可查地一僵。
“你煩死了。”宋時清低聲說道。
謝司珩也不惱,輕且快速地湊過去親了一下宋時清的唇角,珍惜地像是在親吻一顆露珠。
他倆感情真好啊。
單身狗付聶同學發出驚歎。
“我要回國,媽媽……”
“咳!”
在宋時清開口的同一時間,付聶咳了一聲吸引兩人的注意。
他本意是想讓小情侶分開好上課,沒想到打斷了宋時清的話。
宋時清回頭看向他,微微抿了下唇。
謝司珩站起身,走出來,“行,那你們繼續上課吧。”
付聶從別墅裡出來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半,天邊微微擦黑。
他哼著流行曲往超市走,承他母上大人的命令,他得買點作料回去。
今天是工作日,這個點超市外沒多少人。
因此隔得遠遠的,他就看見停車場外的路燈下,有一個白發蒼蒼,華人長相的老婦人蹲在那裡,面前是一個還不到成年人膝蓋高的小姑娘。
流浪的?
付聶朝他們走過去。
這一片的治安雖然還行,但入夜以後外面依舊不太安全。這一老一小的,還是女的,說不準會被販賣啊。
“你好,請問需要幫助嗎?”他跑進兩人高聲問道。
小姑娘一下子就朝他看來,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五官秀氣乾淨,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
軟軟的腮幫子一鼓一鼓,像是在嚼什麽。
付聶愣了下。
他覺得小姑娘的五官輪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一時間對不上號。
正當他思考的時候,蹲在地上的老婦人慢慢站了起來,細聲細氣地開了口,“後生仔,我們不需要幫忙。”
付聶看向她,立刻明白自己是誤會了。
老婦人雖然白發蒼蒼,但盤得很整齊,規矩利落。身上是不顯眼的黑色短絨面夾襖,綢緞長褲,布鞋。
付聶有點不好意思,小小準備離開,可還沒抬腳,一隻小手抓住了他的褲子。
那個小姑娘無聲無息地跑到了他身邊,仰頭看著他,然後又回頭看向老婦人,如此來回好幾次。
付聶感覺這兩人像是在用眼神交流什麽。
幾秒後,老婦人彎腰,嘿一聲將小姑娘抱了起來。
“小姐,這是外面的哥哥,也住這一片。咱們不能抓他哦。”
付聶欣喜,“你們也住這裡?”
老婦人抬眼看他,路燈還沒開,但她的眼睛莫名很亮。
她笑著歎了口氣,“我主家住你們這一片。我家少奶奶不喜歡小姐,所以少爺就不讓我們住家裡,省的礙奶奶的眼。我隻偶爾帶小姐過來一次,讓她熟悉熟悉。”
短短幾句話,付聶的表情從茫然到震驚到目瞪口呆。
“……啊?”他說不出話來。
看著小姑娘可憐巴巴的小臉,他升起了一股正義感,“要我幫你們找法律援助嗎?”
老婦人趕緊笑著婉拒,“不用不用,家裡的事,哪能鬧到外頭讓別人看笑話。我家少奶奶是個心軟的人,過兩年氣頭過了,自會讓小姐進家門的。”
付聶長這麽大都沒碰到過這麽荒唐的事情。
不養小孩的媽媽有,夫妻一起不要小孩的也有。
但這種封建糟粕一樣的發言,他只在歷史劇裡見到過。
但人家不給他管,他一個普通人也沒什麽辦法,只能從口袋裡掏出幾顆巧克力遞給小姑娘。
老婦人低頭,“小姐,跟哥哥說再見。”
小姑娘仰頭看她兩秒,然後轉向付聶,“哥哥再見。”
在她開口的那瞬間,付聶看見,她嘴裡,一片血紅。
老婦人依舊笑著看他。
付聶狂跳的心臟緩緩慢了下來。
那顏色是吃了醋栗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牙要被酸倒了。
停車場中,黑色雪佛蘭轎車靜靜地停在那裡,車門打開著,裡面空無一人。
晚上,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宋時清趴在枕頭上,黑發散在白色被褥邊,燈光暖黃,為他的輪廓鍍了層柔軟的光暈。
謝司珩才洗完澡,一邊壓著毛巾擦水,一邊撿地上的衣服。
宋時清微微睜開眼睛看他。
在很多時候,謝司珩都喜歡露出一點惡鬼的特質來嚇他,但到了生活瑣事上,這人又一點手段都不會用,仿佛自己真是個徹徹底底的活人一般。
謝司珩抬頭時對上他的目光,眯起眼睛笑了下。
“明天早上吃什麽?”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個早上,很多很多個夜晚。
正文完結!哦吼吼嗚呼呼!番外暫定兩個,大學番外放在這裡,前世婚後殺侵略者的那篇單開,免費放在專欄裡,【預收最上面!還有顧青的那本,記得收藏嗚嗚嗚】(那個時間點比較敏[gǎn],而且這本我因為考試鴿了很多次嘛,給你們賠罪(自己進鍋))
每寫完一本我都會寫點感想,這本感想是目前為止最多的,以下是我的絮絮叨叨,可跳過!
我在翻id的時候,發現看這本的讀者不少都算是我的老讀者了,有幾個甚至是前年就開始看我文的。很感慨,一晃好幾年,你們還在。我萬分感謝每一個願意點開我的書的讀者,我寫故事的目的很簡單,對於我來說,編故事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所以如果我的文能讓你們放松快樂,我很榮幸~~
你們也能看出來,我寫文有一個很大的毛病。我喜歡做複雜人設和帶反轉的劇情,但是我的謀篇布局和文筆有時候拉不住我的構思。純感情推拉我寫得很順,但一旦劇情的比例開始上升,我就可能會崩。
我徹底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入侵》那本已經快要完結了。所以《陰緣》這本,在最一開始,我是開來做練習的。
宋時清和謝司珩的故事如果按照我最初的構思,寫到宋老太太的葬禮那就該完結了。我甚至在開始的時候,刻意削弱了宋時清的性格,刪減了謝司珩回憶前世的一些片段內心衝突的大篇幅劇情。
但是寫著寫著,我產生了一種給骨頭架子填血肉的感覺。很難形容,反正沒法再讓他倆草草收場,這才有了現在完整的故事。
非常感謝這一對小情侶在我做題做到崩潰的時候給予我的慰藉。再次感謝你們不離不棄,我這段時間都這麽鴿了,你們還不放棄我嗚嗚嗚嗚嗚。
大恩不言謝,年底上香給大家上一束,祝各位暴富不缺糧,錢多人還美。
以及,如果有誰打算法考的話,在此提醒您,提前一年準備,腦子一般的一個月真的搞不定主觀題。我已經放棄了嗚嗚嗚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