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符紙被燒盡的那一瞬間,遠在國內的顧青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顫,手中刻刀就這樣橫劃過左手指腹,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雕螭案上升起,如同有生命一般裹住了顧青的手指。
顧青蹙眉,抬手掙開那些東西,自己抽了張紙按住傷口。那些東西蜷曲了一下,轉而去舔舐顧青滴在案桌上的血。
過了一會,身後漸漸響起了腳步聲。
“本命符籙被燒了?”
顧青嗤笑了一聲,“怎麽,特意趕來看我笑話了?”
來人在對面坐下,頓了會突然問道,“我是好奇,你怎麽就那麽看不上謝司珩。惡鬼命成神也是神,說不定以後還是同事。”
尚能顯露法相的神佛,大多缺人性,像是謝司珩這種,如果能爭取到,官方肯定是希望締結友好關系的。
倒不是指望他能幫忙,只是像這類危險物種,殺又殺不掉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肯定更讓人安心一點。
謝司珩歎了口氣,“你現在不能長時間曬太陽,傷元氣。我想先帶你回家。”
感受到身後的人停了下來,謝司珩回頭。
宋時清跌跌撞撞地跟在謝司珩身後,直到進門時,宋時清抿唇停住了腳步。
“……你想幹什麽?”
宋時清從最開始的不好意思,到後來的適應甚至還有些喜歡,隻用了短短幾天的時間。
顧青對面的人將地志翻開到某一頁,點了點上面的一列,示意他從這裡開始看。
宋時清自己沒察覺,但他暴露在陽光下的皮膚逐漸泛起了一種病態的潮紅,這是被灼傷的前兆。
謝司珩笑了下,耐心地更正,“那是我們的女兒。被娘親叫鬼胎,小姑娘會傷心的。”
被指桑罵槐的人只是垂眼笑了下,遞了本舊書過來。
謝司珩索性走下兩級台階打橫抱起他,走進了屋子。
他盯著謝司珩,好一會以後艱澀地問道,“因為你在我的肚子裡放了一個鬼胎?”
他是覺得心臟很不舒服,身上也沒有力氣。但他下意識地以為這些症狀都是過度受驚引起的。
宋時清一瞬茫然。
顧青淡淡,“我看不上所有死乞白賴扒著活人的老東西。”
他和謝司珩之間哪有什麽商量的余地,不過是這隻惡鬼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而已。
“原塗山縣地志,看看。”
誰和誰的女兒?這樣怪異恐怖的話從謝司珩的嘴裡說出來,更讓人覺得不真實。明明當初撞鬼時,在他最無助最難堪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就是這個人。
發麻的脊椎再次感到一股寒意,宋時清喉頭髮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話問出來的時候,宋時清自己都覺得好笑。
謝司珩本身就很粘人,在確定了關系以後,更是跟個大型犬科一樣,時不時就湊上來貼貼抱抱,仿佛要將宋時清全身都沾上他的氣味才罷休一樣。
百年的兵荒馬亂讓民間記錄十不存一,顧青他們之前翻找的那本地志,是建國後地方政府找老人做的回憶版。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恐懼謝司珩的親密接觸。
房門被關上,謝司珩把宋時清放在門口的換鞋凳上,低下頭,像是想安撫地親吻他的眼睫。
宋時清一下別開臉。
他哭了太久,一雙眼睛包括眼窩周圍的皮膚都染上一層緋紅,眼底滿是破碎的信任。
但真的很漂亮。
看著就讓人想硬。
反正都是惡鬼了,有點畜生的天性,多正常。
謝司珩沒什麽表情的盯著宋時清,雙手松散地撐在他身側,側過頭又去碰宋時清的嘴唇。
宋時清躲了幾次,那冰冷的唇就輕輕落在他的臉上,鼻梁上。
都是一觸即分,繾綣又克制的模樣,仿佛還給他留了一線出逃的可能,但事實上早已將每條生路都嚴防死守地堵死了。
終於,在下一次謝司珩再次碰到他的時候,宋時清忍無可忍地揮手扇了對方一個耳光。
面前的謝司珩微微偏著頭,宋時清沒收力,所以他側臉的那片迅速紅了起來。
惡鬼的人皮也會受傷啊,他還以為這種東西刀槍不入呢。
宋時清緊咬牙關,腦中一片空白。電視電影裡的那些惡鬼,動輒斷人手腳生啖血肉,他也不知道謝司珩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生什麽氣啊。”謝司珩淡淡抱怨了一句。
他的反應太平淡了,平淡的宋時清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噩夢。醒來以後將噩夢中發生的事情按在了謝司珩頭上,所以這人在挨打以後才會莫名其妙的抱怨。
“你騙我。”宋時清忍下哭腔。
他盯著謝司珩,一字一頓,“塗山那次就是你。”
“不算,那個時候我也還沒拿回記憶,只是留下的‘念’憑本能做事而已。”謝司珩蹲下來,仰頭看著宋時清。
他不偽裝以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人都帶著居高臨下的輕易感,仰視也一樣。
他終究是神明。
“你不該在十八歲的時候回去的,”謝司珩捏著他的手指輕聲說道,“生魂香得我在宅子裡都聞到了,哪還能忍得住。”
宋時清閉了閉眼睛,“所以葬禮結束以後,我遇到的所有鬼,都是你做的。”
這次,謝司珩沒反駁。
醫院裡怪異的注視,賓館房間鏡子裡扭曲的屍體,科倫坡的種種……還有那些被掩蓋過去的記憶……
宋時清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戰栗,“謝司珩,為什麽這麽對我?你恨我嗎?”
謝司珩笑了。
“我愛你。”
這也配叫愛嗎?
“其實一切本來應該很簡單的,我會慢慢蘇醒,然後聚攏神志,再慢慢養著你,直到你也能行走於世間。我沒想到有人會把你偷走,更沒想到那些人打著的主意是讓你進輪回。”
沒有宋時清在身邊,謝司珩會慢慢失去人性,直至成為與諸天神佛無二的存在。而宋時清會像常人一樣經歷完此生,沒入輪回之中。
他可能歷經幾世還與此時無二,也可能逐漸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但無論有多像,一次輪回就是一次洗滌,天道之下,從不會有和前世無二的靈魂。
謝司珩光是想到這可能發生的結果,就想活剝了某些人的皮。
宋時清看著謝司珩,青年伸手,指腹輕輕按在他的小腹上。
“我就是,有點怕。我也不是什麽隻手遮天的東西,世間終究有我不了解的術法。萬一再有人把你偷走了怎麽辦。”
他對宋時清笑,語調又無奈又憐憫,“時清稍微吃點苦頭,我保證一點都不痛。”
瘋子。
宋時清從來沒想過他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謝司珩。
狹窄的空間將他們兩個人強行框在了一起,空氣都仿佛凝固住了。
“我是你的私有物嗎?”宋時清輕聲問道。“你憑什麽在我死後把我拘在身邊,這輩子又不死不休得纏著我?”
謝司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和他對視。那雙帶著笑的黑瞳仿佛能把宋時清吞下去一般,沉得嚇人。
好半晌,宋時清都以為這人不會回答了,他才突然開口說道——
“是你願意的。”
這句話落地,皮肉下方的鬼胎仿佛也有所覺察一般動了動。
宋時清臉色蒼白地捂住小腹。
太詭異了。
雖然之前已經知道自己的肚子裡裝著一個鬼胎,但當它真的如同一個活物動起來時,理智被碾壓得在這瞬間幾乎崩潰。
“等你全都想起來以後再說吧。”
謝司珩站起身,抱住宋時清,又低頭親了親他的發頂淡聲說道。
“先吃飯吧 。這幾天在家裡好好養胎,別出去了。”
你們把我燉了吧QWQ,後面得再改改,我先睡一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