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科倫坡港口風雨不停,足足下了整個白天,直到夜幕降臨時,才逐漸小了下來。
“傑裡,傑裡!”帶著廚師帽的主廚朝後仰。
傑裡正用紙擦著盤子,聽到聲音,他一邊乾活一邊朝這邊走來,“怎麽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他在酒店裡工作兩年了,這裡的員工都對他很熟悉。
主廚笑呵呵地,“八點了,你可以下班了。去叫費歐娜來吧。”
酒店這邊是兩班倒,早八到晚八是白班,晚八到凌晨六點,是夜班。雖然上班時間不那麽符合酒店總部的規定,但對於當地人來說,工資非常可觀,所以多的是人想進來工作。
主廚這邊話音才落,那邊就從員工通道裡走進來了一個扎頭髮的年輕姑娘。
“我來了我來了,傑裡你趕緊去休息吧。”她朝傑裡友善地笑了下,“你今天白天被經理叫去幹活,半夜肯定還有會要開。抓緊時間睡幾個小時吧。”
就像這座酒店並不止接待信徒一樣,在這裡工作的員工也不全都是那座黑鐵神像的拜服者。
他們只知道自己所在的公司高層都有著獨特的信仰,經常半夜開會,神神秘秘地出海團建。有些脾氣還格外差,被他們碰到一下,就會大發雷霆。
房間的構造和宋時清住的那間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在於這裡多了個做飯用的台子。只是不像國內那樣提供明火,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嵌入式電磁爐。
從兩年前開始,他所供職的部門注意到,有一個運氣好的難以想象的人“撿”到了一筆黑錢以後,不僅順利逃脫了黑錢主人的追殺,還在逃脫的過程中,成功反殺了其中的絕大部分,導致最後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長什麽樣,又去了哪裡。
“就是啊,別是想裁員吧。”
好在給的工資夠高,算是精神補償費了。
被他這麽一承諾,廚房的人都松了口氣。
他的宿舍在十八層,和他一起住在這裡的員工,要麽還在下面上班,要麽下班了,都去找地方放松了。走廊上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在。
要不是後來其他部門偶然篩查到一些錄像,這件事情都不會被翻出來。
——是費歐娜搞錯了還是我忘了?上午,那群搞邪教的人,什麽時候出現在餐廳過?
還叫了我一起?
電梯裡安安靜靜,傑裡的臉色陰晴不定。
費歐娜一邊帶手套,一邊走過來,“啊?沒有嗎?上午的時候,那個很高的經理不是帶著你去巡視了一遍餐廳嗎?”
接著,在設備啟動的間隙,他旋開了領口處偽裝成紐扣的攝像器,將其中細小耳朵儲存卡,小心地放進了讀取接口中。
也就是他作為傑裡出門的那一刻的時間。
這件事情很快就被轉到了傑裡所在的部門。
——他得取得這個組織的信任,然後和那位“神”相處相處,估量出他的能力,以及勢力范圍。
他們是邊緣人,都帶著點探究地看向傑裡,希望他對於上層的巡查,透露點消息。
他身上某種鋒利冷然的東西悄然升了起來,如果他用現在這幅樣子,去廚房見他那些同事,沒有人會認為他是個小學都沒念完,在港口賣力氣搬貨的小混混。
手機大小的屏幕跳了出來,最上面顯示的時間,正是今天早上的七點四十六分。
他雙手放在台子下,不知道他在哪裡按了一下,只聽哢噠一聲,白石台子朝上跳了一點,隨即,整面被他掀了開來,露出下方,存放著各種設備的空間。
傑裡笑了,“你不提我都忘了。好像是有個經理丟了東西,順便來餐廳找。跟咱們的工作沒有關系,放心吧。”
部門派發給他的任務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並不簡單。
七嘴八舌的議論中,有幾個人的胸口也掛著亮閃閃的十字架。
傑裡將視頻調回正常速度,目光專注冰冷。
更更更巧合的是,他們都在信仰同一尊怪異的黑鐵神像,自稱是海水的信徒。
“嗡——”
要是可控,部門會選擇招攬,要是不可控,不管或者毀掉都是可行的。這些就不是傑裡該管的事了。
傑裡把圍裙往鉤子上一搭,大步朝外走去。
傑裡本來在解圍裙,聽了這句話,眼皮微微一跳。
他就像一個被上帝眷顧的寵兒一樣,帶著天降橫財,去過自己美妙的日子了。
但這只是半秒都不到的僵硬,很快,他就抬起頭,“今天經理找我了?”
他看見了那個得到“神”關注的東方青年的朋友。
思索之間,屏幕上三十二倍速快放的視頻中,終於出現了那群黑袍人帶著他下到餐廳的畫面。
更令人在意的是,在追查到這個人如今的生活環境以後,調查組發現,他不僅是自己幸運,身邊也都是和他一樣陰差陽錯獲得眷顧的幸運兒。
這正合了傑裡的心意。
“說起來也挺奇怪的,他們這些管理層之前都不管我們這一塊的。今天突然在餐廳門口見到他們,我還以為是出了顧客投訴。”
“我反正沒聽說什麽。”
走廊人多的時候,他還裝作很累的樣子,揉揉肩頸,但很快,當他走進電梯的時候,臉上的輕松就淡了下來。
傑裡,或者說某大國特殊事件調查局的外派人員,傑裡·威爾史密斯伸手提出一台跟磚塊一樣的電腦,按開旁邊的讀取接口。
傑裡呼出一口氣,緩步走到了電磁爐前。
他徑直走到自己的房間前,垂眼在兩側的金屬裝飾上一掃而過,又用拇指蹭了蹭鑰匙眼。
他微微低頭,眼窩的凹陷弧度讓他的眼睛完全隱在了黑暗中。
確定沒有人在暗處觀察自己,也沒有人撬鎖進入房間以後,傑裡若無其事地開了門。
傑裡反鎖上門,目光在空蕩的房間中轉了一圈,眉間緊緊鎖著。
他記得自己去看了後台的登記,這個人叫謝司珩。
也許是冥冥之中就有什麽東西是已經注定的一樣,在看到謝司珩的那瞬間,傑裡那根受過專業訓練的神經緩緩崩了起來。
如果他的記憶真的有缺失,那應該就是這個人做的了。
視頻中,年輕到難以確定年紀的青年極為從容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徑直朝著他們,沒有任何遲疑和避讓。
傑裡看見畫面晃動了一下,繼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這位客人您好,請問——”
謝司珩抬手,直接抓住了他的頭顱。
畫面連續震顫,接著是一聲後腦被按在牆上的聲音。
那嘭的一聲,聽得人齒冷。
房間裡的傑裡緩慢地抬起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後腦杓。
——他摸到了凝結在頭髮上的細碎血痂。但沒有傷口。
他被砸出來的傷,在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裡,恢復如初。
【嗯?】
視頻裡的謝司珩發出了一個代表疑問的單音,像是在奇怪什麽。
他打量傑裡,很快,他松開了這個在他眼裡沒有價值的人,將已經眼神已然空洞的男人撂在了一邊。
鏡頭中記錄的畫面開始朝下劃,傑裡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在無力地倒下。
接下來,鏡頭能拍到的,就只有走廊的地面了。
但它還能收錄聲音。
——你聽過成年人喑啞怪異的哭聲嗎?
他不是說那些黑袍人在哭。
傑裡細致地記住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聲音,所以他確定,哭聲不屬於黑袍人中的任何一個。
先是哭。
再然後是骨骼斷裂的聲響。
大約半分鍾以後,一個兜帽被掀掉的人眼睛同樣空洞地倒靠在了牆邊,可這一次,鏡頭拍到了其他東西。
——一個全身青灰,雙手按在她肩膀上四肢比例完全不協調的屍體。
屏幕外的傑裡完全僵住了。
好幾秒以後,他才意識到那不是屍體,雖然很像,但那應該是他要找的“神”。
只是這位神的分身此時頭被捏碎了一半,露出還帶著血絲的牙,沒有理智地嚎哭著,脖子帶著他的半個頭顱軟綿綿地垂在黑袍人的肩上。
宛如地獄圖景。
【都用不上啊……】
謝司珩喃喃。
他像是很頭疼一般,看著四周的眾人,片刻後歎了口氣,從從容容如同什麽都沒發生般回到了餐廳。
好難選啊,得牽上因果,身體要好,男女無所謂,主要得生氣跟的上,不然鬼胎還沒長成,人就死了,倒時候意識容易汙染自己和時清的孩子啊。
謝司珩站在窗前,捏著眉心沉沉地歎了口氣。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酒店裡的信徒早被他們的神啃食得差不多了,哪還有什麽生氣養鬼胎,鬼氣倒是足夠。
當初付二嫂,本身生氣足,又被灌了那麽多雞血才堪堪受住……
床上的被子動了一下。
謝司珩回過神,臉上的神情在倏然間松下來。
他回頭,只見宋時清迷茫地看著天花板,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子。
“時清?”
宋時清顫了一下,遲鈍地轉過頭看向他。
“……謝司珩。”
他終於確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叫出了他的名字。
謝司珩笑了起來,走到床邊坐下,“你怎麽這個表情?跟被什麽魘住了一樣。”
宋時清不知道,他的眼睛現在看起來依舊是潮濕紅腫的,不知道昨天晚上哭了多久。
“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嗯?”
“……我夢見,你想吃了我。”
宋時清緩慢地說道,夢中被擰住四肢,被迫與龐大的扭曲頭顱相貼的觸感仿佛就在上一刻還存在著,手腳冰冷,他甚至有些分不清現在看到的謝司珩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謝司珩愣了下,然後忍笑,“是這樣的,時清小同志。我也許、可能、大概,真的想吃了你。”
沒人說話。
宋時清遲鈍的腦子終於轉動了一下。可好奇怪啊,他沒有因為謝司珩這句玩笑話笑起來,而是極為緩慢地,從心底升起了一絲寒意。
見他沒說話,謝司珩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被子,“趕緊起床,今天是個大晴天。我們能去玩了。”
宋時清被他說的看向窗外,果然看到了一縷落進來的明媚陽光。那一條光落在他的眼底,像是代表著真實和自由的標志,但謝司珩遮下的陰影就在旁邊,惡獸一般,慵懶地攔住了光的前面。
宋時清怔了一會,坐起身。頭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鉛一樣。也不知道他的動作突然牽扯到了那一塊肌肉,滕然感受到一陣隱痛。
“嘶。”
宋時清弓起身。
他的胸`前,好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