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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緣》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頂著謝司珩可憐巴巴的目光,宋時清刷開門走了進去。

  才轉身,身後就傳來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宋時清抬眼,只見謝司珩靠著牆,耷拉著眉眼。那麽大一個人站在那裡,跟被掃地出門了的狗子一樣。

  走廊上方的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讓他的五官線條看起來格外分明好看。除了宋時清,估計沒誰能拒絕這個樣子的謝司珩。

  宋時清手指扶著門框邊緣,有點好笑又有點愧疚。

  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自己和謝司珩之間的關系了。

  說到底,謝司珩之前撞鬼的經歷完全是被他牽連的。這人不僅沒有立刻逃開,反而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邊。

  宋時清當然知道謝司珩偎著自己的原因。

  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一邊不接受謝司珩的心意,一邊享受謝司珩的付出。

  要是宋時清是個沒良心的小混蛋,倒也還好。但本身挺高的道德感讓他糾結的不行。

  說完,顧青又補了一句,“而且它有異動我也能感受到,會及時去找你的。”

  它不知道宋時清在想什麽,但顯然,他的心緒亂了。

  只要活人開始胡思亂想,它就有機會趁虛而入。

  他真的……至少暫時沒辦法接受男人。

  其實……謝司珩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對吧。

  宋時清甚至有種預感,就這麽讓謝司珩再纏幾天,他可能就撐不住要答應了。

  小縣城即使發展的還不錯,連鎖酒店中的設施也比宋時清以前住的那些粗糙了不少。

  水管裡留的水溫度這麽低嗎?宋時清朝外面掛著的熱水器看了一眼,確定代表燒水中的紅燈是亮著的,才收回了目光。

  這也是宋時清今晚能放心一個人住的原因。

  過幾天出國,自己和謝司珩也要這麽相處嗎?
  宋時清頭疼地“唔”了一聲。

  宋時清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門關處站了半晌,腿都有點僵了。

  和一隻……重新滑落回地上的,沒了下半身的惡鬼。

  其實不僅是男人,他連女孩子都接受不了。他沒辦法在心平氣和地與另一個人親昵地肢體接觸,任何過界的愛意,都會讓他想起前幾天不堪回首的經歷……

  宋時清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自己被那東西壓在拔步床中時見到的畫面,手指有些緊張地曲起幾分。

  它拖著已經彎折到背上的頭,從門口的衣櫃下爬出來,一點一點地朝著宋時清所在的位置靠近。

  ——顧青白天單獨給他的。

  正對著他的那面鏡子裡,映著他神情懵懵懂懂心事沉沉的樣子。

  宋時清糾結逃避的樣子,簡直像是一隻鑽進小窩裡埋著頭的社恐小貓。

  浴室裡面掛毛巾的鉤子都壞了,隻留下了三個空和架子印,瓷磚上空空蕩蕩,宋時清拿著毛巾,遲疑了一下,掛在了外面的把手上。

  可他和謝司珩……

  外面的人隻覺得可愛,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進退兩難。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屏幕朝下地放在了外面的台子上。

  “你的八字有點模糊……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出生的時候醫院搞錯了。”顧青似是在自言自語,“我看不清你被那隻惡鬼纏身的緣由,這符你先拿著,萬一再碰上那些東西,它能救你一命。”

  我到底在想些什麽?
  一陣熱意湧上來,宋時清閉眼,強行清空腦海中雜亂的念頭,快速按開整個房間的所有燈光,朝裡面走去了。

  你剛才在路上還和他手牽手呢。

  心底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此時輕輕撓了撓宋時清。

  沒了走廊裡的光線,房間裡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宋時清輕輕放松下來,把房卡插進了燈開關旁邊的槽裡。

  宋時清歎了口氣,在即將關上的門後面露出一雙眼睛,朝謝司珩揮了揮手,“晚安。”

  他與顧青之間的小秘密,雖然沒有告訴謝司珩,卻早早就被他察覺了。

  那位年輕但向來從容的玄學大家在聽完宋時清的描述以後,站在他床邊沉吟幾秒,從口袋裡掏出了這張折成三角形的不知名符紙。

  正對著他的鏡子誠實地映出了他離開的身影……

  也就在這幾秒間,水流開始慢慢升溫。

  宋時清將裝著乾淨衣服的塑料袋拆開,拿出其中的一套,朝浴室走去。

  謝司珩和宋時清之前在住院樓的時候,就買好了新的內外衣物。托醫院的護工洗乾淨烘幹了,此時正好能換。

  透明的手機殼下,是一張用朱砂畫好的黃色符紙。

  它跟著宋時清進了房間,爬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竊笑低語,將宋時清心底不敢示人的念頭出來。

  他無意識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某一刻,疼痛突然將他的神志從糾結中拉出來。

  宋時清走進浴室,打開淋噴頭,嘩一聲,冰涼的水流澆了下來,宋時清雖然早有準備地站遠了點,但還是輕輕地打了個寒戰。

  說完,也不聽謝司珩意味不明的哼唧,徑直關上了門。

  但宋時清並沒有看見,有一縷若有若無的黑氣,密密實實地封在了那張符上。

  你要是真把謝司珩放在了“所有人”的范圍裡,怎麽能那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靠近的?
  在那座滿是惡鬼的宅院裡,你被謝司珩捂住嘴壓進懷裡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丁點不同於以往的心思?
  一點都沒有嗎?
  宋時清眼睫顫了顫。

  宋時清伸手試了下,走進水中。

  天氣熱,浴室裡沒有多少霧氣,水流很快覆蓋宋時清的全身,驅散了剛才那一瞬不太對勁的寒冷。

  宋時清垂眼,目光碰到自己裸露在空氣中的腿,內側不見陽光的白皙皮膚上,仍留有幾道淺淺的手指痕跡。

  宋時清收回目光,盯向旁邊得瓷磚,胡亂搓揉自己的身體。

  可就算他不去看,在碰到那些還沒有消去的淤痕時,身體還是會誠實地反應出疼痛,不斷提醒他曾經遭遇過什麽。

  宋時清的心臟一點一點地縮緊,手下加快了動作。

  就在這時,穩定的水線亂了一瞬。

  隨後落下來的水流冷得凍人。

  宋時清“嘶”了一聲,但外面的洗浴設備總容易出現各種不穩定的情況,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放在心上。

  但上面的東西怎麽可能放過他?
  宋時清隻覺水流東歪一下,西斜一下,冷冷熱熱的沒個定準。

  他心緒太亂了,什麽都沒想,直接仰頭,朝上方看去。

  ——“啪嗒”

  一滴血水滴到了宋時清的臉上。

  殷紅的血順著他蒼白的臉側滑下,很快融進水珠中,被稀釋成了淺紅色。

  而宋時清整個人,僵立在了原地。

  淋噴頭上方,此時正掛著一具殘破的人形。

  它用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水流,斷掉的頭頸耷拉在宋時清的上方,那張帶著屍斑的鬼臉,正朝著宋時清嘻嘻笑著。

  【……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嘻嘻……】

  宋時清的瞳仁中,那張鬼臉笑意擴大,拉著臉上僵硬的面皮,擺出了一個猙獰的愉悅表情。

  歷允“啪”一聲蓋上圓珠筆蓋,會議記錄本展開的兩頁上,被他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

  仔細看去,全是什麽“薩滿分支”“怨氣與陰氣的引起與區分”之類的專用名詞,不知道的過來看一眼,還以為是什麽中式恐怖遊戲的設定集。

  他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陽穴,另一隻手朝後,精準無誤地抓住了正準備出去的顧青。

  “出去吃個飯?”歷允回頭。

  顧青莫名其妙,“我們兩?”

  不遠處好幾個披掛著特殊服飾的“大師”都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來。

  歷允知道,他們應該是在等顧青。

  估計是同行許久沒見面,打算敘敘舊。

  但整個場子,他就認識顧青一個人,把這人放走了,他們一群天師薩滿,在飯桌上商量好了對策。那在接下來的行動中,他搞不好就得被邊緣化。

  畢竟代表著公安系統,歷允估麽著自己不能太拉。

  於是此時,他厚著臉皮點頭,“是啊,您幫了我這麽多忙,我到現在都沒請您吃個便飯,多不好意思。”

  顧青挑眉,“您?”

  歷允眼神真摯。

  他手下不松,一副好哥倆的樣子,親親熱熱地攬著顧青就要朝外走。

  果然,他這邊才一動作,那邊幾個等顧青的人就起了點騷動。

  不等顧青反應,歷允直接回頭,仿若才發覺。

  “誒?您幾位也還沒吃飯吧。要不一起?”

  話音才落,他手臂就被人擰了一把。
    歷警官得償所願地回頭,笑眯眯地對上顧青沒好氣的目光。

  “把我當台階使?”顧青冷笑低聲。

  那邊幾位已經湊了過來,歷允低聲下氣,“哪敢啊,您理解一下,我這是工作需要。”

  雖然身份特殊,但也是在體制內工作的。

  顧青雖然冷笑,但其實沒往心裡去,抱臂同歷允一起朝外走。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你們以後就把人家老年大學當成行動指揮部了?”

  “接下來是暑假,老年大學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不開課。這地方平時就有很多穿演出服的人進出,我們這群人來往也不至於引起關注,當臨時辦公室剛好。”

  歷允了然地點了點頭,接著又好氣,“清掃是怎麽個掃法?像是他們水文局的一樣,定點測數據嗎?”

  顧青其實不太耐煩當老師。

  但這兩天他把歷允當司機當助理,來回使喚了不少次,此時也隻得投桃報李。

  “不止。因為那種東西中厲害的,一般都與特定的經歷有關,所以塗山縣很可能發生過一些特殊的歷史事件。”

  歷允:“大屠殺?”

  “也有可能是獻祭文化、遷徙、戰亂、某些特殊生靈的死亡。總之,得專門派一批人去翻地志記錄。”

  正說著,一個端著銅盆的人走了過來。

  才靠近,歷允就聞到了一股煤炭和草藥混合的氣味。

  但說不出來地,他隱約覺得這股氣味中,好像混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乾刑偵乾久了的人,對人血的味道會特別敏[gǎn],歷允當即停下來,朝那人看去,“他拿的什麽”

  迎面走來的人不認識歷允,但認識顧青。

  “啊?這個嗎?”

  她端起銅盆,給歷允看了眼裡面的東西。

  只見是一套衛衣長褲和一件做工極佳的柿紅色清女衫。

  ——是謝司珩背著宋時清下山的時候,兩人身上的衣服。

  後來兩人進醫院,謝司珩給自己和宋時清換了病號服,身上的衣服就不知道丟哪去了。

  歷允沒在意,卻沒想到現在會在這裡看到它們。

  他著實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向顧青,“你們拿人家衣服幹什麽?”

  “你是不是傻?”顧青淡淡,“那兩個學生曾經去過那東西布下的鬼域,衣服上多少留下了那地方的氣息。回頭用一些手段,搞不好能追蹤過去。”

  歷允臉上合適地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這衣服能碰嗎?”他問道。

  顧青皺了下眉,沒回答能不能碰,而是反問,“你要幹什麽?”

  歷允揉了下鼻尖,悶聲,“我聞到了血腥味。但我記得那倆小孩身上沒有出血的傷口,都是淤青拉傷之類的。你看看是什麽血,說不定也是個線索。”

  有一點歷允沒說。

  在謝司珩和宋時清上了救護車以後,他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細致地打量過兩個人的狀態。他確定當時,謝司珩和宋時清身上沒有血跡,只是一些黑灰。

  所以此時,這一縷多出來的血腥味,無形地牽動了歷允那根敏[gǎn]的直覺神經。

  顧青按了下手,示意端著盆的女人將銅盆放在地上。

  “你別上手。”他攔了下歷允,自己蹲下來,將兩件衣服拎出來展開。

  ——沒有血跡。

  從頭到尾,這兩套衣服就只是像歷允那天看到的一樣,單純得髒,什麽血跡都沒有。

  但脫離了銅盆中特殊藥草和木炭的遮掩,顧青也隱隱約約地聞到了一絲腥氣。

  他起了一個很古怪的念頭。

  但……不會吧,那東西為什麽要在衣服上設障眼法?

  顧青單膝跪在地上,沉吟了一會,才猶豫著起手,勾出了一個訣。

  ——空氣中的腥氣,重了幾分。

  這下,連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女士都疑惑地“嗯”?了一聲。

  夏天氣溫高,新鮮的血跡味道不重,但放了兩天多,那股腥氣越來越重。

  障眼法是重點作用於外觀的術法,終究是沒能遮住那股血氣,讓歷允覺察到了一絲端倪。

  走廊上的三人一言不發,目光不可置信又僵硬地看著地板上兩套幾乎被血汙蓋滿的衣服。

  顧青黑白分明的眼珠一動不動。

  “謝司珩當時撲了上去,想要撞開它,被它扼住了喉嚨……”

  “……它用刀刺進了謝司珩的……”

  “我看見它殺了謝司珩……它真的殺了謝司珩……”

  宋時清的話仿佛再一次地在他耳邊響起。

  那個坐在床上的蒼白少年手指抓在床的邊緣,身形微微戰栗。

  “……我……我拿刀,砍它的手和頭……但我砍不完……我……”

  是啊。

  它為什麽要在兩件衣服上設障眼法呢?
  顧青咬著自己的舌尖,腦中既清明又混亂。

  宋時清說的那些都是事實啊。

  它在……

  “它在掩蓋自己殺了謝司珩的事實。”顧青喃喃。

  它。

  在掩蓋,【謝司珩】已經不是謝司珩了的真相。

  另一邊。

  宋時清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樣,完全站不起來。

  他看著那東西慢吞吞地下來,怪異惡劣地,一點一點地——

  “咚!”

  宋時清貼著玻璃牆站起,後背在牆上沉沉地撞了一下。

  他的喉嚨口像是被一塊冰堵住了一樣,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只知道跌跌撞撞地朝外,抓起手機,將它扔向那東西。

  “啪。”

  手機背面朝上,砸在了積水的瓷磚上。

  【嘻嘻……】

  沒有用……

  怎麽會?
  宋時清本能地覺得哪裡不對。

  但他現在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洗手台的鏡子中,他背脊上的蝴蝶骨脆弱地凸出,仿佛有誰微微用力,就能折斷他一樣。

  殘破的屍塊還在朝著他爬。

  宋時清腦中一片空白,此時此刻,他全憑本能地跑向浴室門,扭動門把,想要衝出去。

  哢噠哢噠。

  就像是有一股大力卡死在了門鎖之中一樣。

  磨砂玻璃門紋絲不動。

  而這一刻,一股冰涼的寒意,攥住了宋時清的腳踝。

  【嘻嘻……】

  它歪著頭笑,微微用力——

  磨砂門後,猝然泄進了一片走廊上的燈光。

  接著,門把帶動宋時清的手,朝左側擰開。

  謝司珩拉開門,猝不及防地,被朝他倒來的宋時清撞的後退了一步。

  沒寫完,下一章補,夜色太涼我怕嗚嗚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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