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追蹤符在被捏碎的一瞬間,顧青就察覺到了。
他猛地捂住胸口,俯身下去,喉嚨口一陣腥甜。
“你怎麽了?”站在他身邊的歷允立刻發覺,衝上來扶住了他的手臂。
被損傷紫府的痛感自靈魂深處一陣一陣地湧上來,要不是歷允抓著他,他現在可能就跪下去了。
絕大多數不通道的人都覺得,像是五雷符這樣強攻擊型的術是最厲害的,但其實不是,那些都是一次性打出去的炁。
反倒像是追蹤這種,精準度極高,被歸在卜算大類中的術才是最厲害的。
一定要比,這兩個一個是刀,一個是規則。
武器見血在明,力有盡時,規則無象無形,卻能牽引眾生。
當然,用這種術被懂的人揪住,做法反噬也最能直接傷及根本。
宋時清惶然抬眼,瑟瑟發抖,眼底的水痕越來越重。
謝司珩低頭擔憂。
那老婦人的脾氣本來就毒,這一下更是肝火直冒。她死命拽胭脂,轉著圈打她。
顧青煩得根本不想搭理他,手下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他手下的溫度冷的跟死人一樣,“艸,你說話啊,要不要去醫院?還是用你那些手段治療?吃丹藥?”
宋時清一眼攝住,上半身隨即緊繃,根本克制不了驚懼的反應。
不看就不會怕了。
“你打120還是110?你跟我說我幫你打。”
宋時清沒收養鬼胎,到現在還是活人的禸體,受不住他身上的陰氣,根本沒辦法真正洞房。
——那東西生氣了。
方圓臉單眼皮的姑娘也不知道該怎麽辯解,隻順著姨婆的力道走,一邊走一邊叫疼。
老婦人的身形隨著胭脂的躲避扭轉,當她的臉轉向正藏在柴火堆後面的兩人時,謝司珩和宋時清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身子僵了下。
它怎麽可能不惱火?
更可況,謝司珩手上的引路香也是顧青給的。
其實想想也是。
【喂,小顧啊。】
那邊接通的極快。
【我去看看。】
幾秒以後,才陡然明白顧青是在問他們,鬼胎裡的魂是不是又去纏著付二嫂一家了。
可歷允不知道。
顧青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推開他,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姨、姨,疼、疼。】
那邊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顧青啞聲,“師父,鬼胎的魂回去了嗎?”
——是,發現了鬼胎裡的符,它生氣歸生氣,但肯定不會弄死這隻小鬼。
成捆的柴火有間隙,給宋時清和謝司珩留下了窺探外外面的間隙。
她的臉被縱橫劃開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刀口,眼珠軲轆軲轆地轉,連著牙床的牙齒血紅一片,沾著肉糜,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她自己的。
新婚第一天,他們害它沒攏住自己的小妻子不說,還送來了一個情敵。
【怎麽都是老薑,今年的新薑呢?你是不是偷偷吞了買菜的錢?】
因果輪回,誰都別想跑。
但腳步還沒響幾聲,一聲充盈著恐懼的尖叫就從手機聽筒裡傳了過來。
宋時清確實很怕血腥的場景。
也不知道這一個晚上,時清到底看到了些什麽?
謝司珩心中暗罵,手下卻極為溫柔地遮住了宋時清的眼睛。
它正房的位置都還沒坐穩呢,哪能想要分一半床出去,什麽時候惡鬼能這麽大方了?
要不是顧青不沾因果,現在根本不是吐口血能止住的。
謝司珩一直記著宋時清當時又委屈又害怕的模樣,長大以後再也沒帶他去吃過類似的店。
付家可就倒霉了一個付二嫂,其他嘴巴不乾淨的人還沒事著呢。
在他小的時候,有一次去一家食材尤為新鮮的潮汕火鍋吃飯,被裡面分割下來還在抽[dòng]的牛肉嚇得小臉蒼白,一頓飯一口肉都沒敢吃。
只見那個老婦人佝僂著背,用乾枯的手指翻了兩下放薑的籃子,抬手就揪住了胭脂的頭髮。
宋時清不適,無聲地抬起手揪住了謝司珩的前襟。
他本以為宋時清會安心下來,卻不想宋時清輕微一顫,像是被他這個動作直接嚇到了。
同一行當的人不需要過多解釋,那邊的老人即刻起身,朝外面趕去。
今天是他新婚的第一天。顧青這群人用的術,影響了鬼胎的感知,讓本來應該像團肉一樣安靜的東西膽大妄為地咬了宋時清,毀了它調理小妻子身體的機會。
謝司珩看著宋時清朝牆上貼了一點,比平時腫了一點的唇緊緊抿住,下頷繃出脆弱的線條。
但也只是這樣,宋時清沒有再掙扎了。
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分清了那東西和謝司珩之間的差別,溫順地讓自己接受了謝司珩的保護。
謝司珩:……
他雖然不清楚全部內情,但隱隱從宋時清的態度中明白了什麽。
謝司珩的手指微微收了一點。
另外一個自己也這麽對宋時清了是吧。
謝司珩說不清心底的那團的鬱氣裡到底包含了多少東西。
他和那東西沒有任何溝通,也無法共享對方的記憶,但靈魂同源所帶來的怪異共鳴,令他就是知道對方的行事。
謝司珩的目光順著落了下去。
它的親昵根本就沒個章法,連宋時清的下頷內裡都被留下了斑斑吻痕。皙白的頸項被反覆揉捏噬咬過多次,連在一起的紅色甚至顯得有些恐怖。
那條被宋時清穿在身上的長襯衣是清末製式的,最是保守,圓形領口卡在鎖骨上方,嚴嚴實實地防住了謝司珩想要繼續往下的目光。
謝司珩無聲地盯住圈繡萬字紋的深黑色領口,一時間不知道他的眼瞳顏色和老布料的樣子誰更沉黑。
【走,我今天非要跟你爹告狀去,這點事都做不好……】
小柴房裡,姨婆的咒罵聲逐漸遠去,即使看不見,宋時清也知道對方走遠了。
他的眼睫在謝司珩的掌心刷了一下。
謝司珩不主動說話,他也不敢開口。
但外面確實沒有任何聲音了。
宋時清茫然地抬起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對著謝司珩,唇微微動了下,像是在提醒對方。
謝司珩盯著他,幾秒後吐出一口氣,還是收斂了神色放下手來。
不能表現得和那東西相似,時清也許會發現端倪。
重新見到光明,宋時清第一反應就是惶惶朝外看去,然後小動物一樣問唯一的同伴,“她們走了?”
謝司珩也壓低聲音,“看樣子是的。”
宋時清一下子放松下來。
他抓了抓手心——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氣氛凝滯,好幾秒的時間,兩人都選擇了無聲與對方對視,
“……你是怎麽找到這裡的?”宋時清問道。
謝司珩有點尷尬似的,“跟著引路香指的方向,相反著走。你……”
他頓了下,“你怎麽穿成這樣啊?我剛才躲了半天沒敢認,還以為又是一個女鬼。”
宋時清沒回答,喉嚨乾澀地動了下。
他不想說,也不想表現出任何脆弱的情緒。但在謝司珩面前,他向來就是什麽都掩飾不住的。
很快,眼眶不爭氣地紅了起來。剛才還能兜住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生理性反應絲毫不顧及主人是不是丟人,隻一個勁地發泄情緒。
宋時清偏頭,腦子裡混混沌沌的,隻覺得委屈難言,想全部告訴謝司珩,又難言地說不出口,看著倒像是謝司珩欺負了他一樣。
謝司珩抓住他的手臂。
他看著宋時清身上的那些痕跡,屬於另一個自己的惡劣本性讓他產生了一種堪稱惡毒的衝動。
喜歡嗎?
有沒有很舒服?
哭成這樣,是因為接受不了身上巨大的筷感而感到羞恥嗎?
謝司珩無聲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這就是他想問出口的話,這就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完全不符合他性格行事的怪異衝動。
——他真想剁了另外一個自己。
直到口腔中隱隱泛起了血腥味,疼痛將那股惡劣的衝動壓下去以後,謝司珩才不動聲色地放松了下來。
這樣就好,千萬,不能讓宋時清察覺他的不對。
他沒辦法地笑了下,“行吧,不想說就不說了。”
宋時清小小地嗚咽了一聲,伸手揪住謝司珩的上衣下擺。
這一笑就像是打破了某種不言自明的屏障一樣,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宋時清從來就沒有被不科學的東西纏上,謝司珩也沒有用一個晚上的時間來找他。
他們兩個就是去玩了一場帶點恐怖劇情的實景劇本殺,正被npc困在柴房裡。
謝司珩抱住宋時清,輕聲近乎安撫地,“沒事了,沒事了,別哭。”
“……”宋時清低頭抵著謝司珩的肩膀,一時間,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因為長頭髮被班裡的學生孤立以後,又不敢和宋悅說,只能來找謝司珩。
謝司珩湊在他耳邊,“廚房後面就是宅子的後門,我們待會趁著沒東西看見出去。剩下的山路白天大概要走三個多小時,我昨天晚上在很多地方都做了標記,咱們努努力,很快就能離開,別怕。”
“別怕別怕,我們時清最厲害了,一點都不會怕鬼的,對不對?”
宋時清敏銳地怔了下,眼前景物還是模糊的,但腦子已經先一步翻出了相似的記憶片段。
【我們時清最乖了……】
【時清好聰明啊……】
【哥哥最愛時清了……】
不同的聲音,同樣的語氣,宋時清產生了一瞬間的錯亂。
他遲疑了一下,抬頭,謝司珩的臉半明半暗,每一分都是他熟悉的樣子。
謝司珩:“嗯?看我幹嘛?”
“……”宋時清小小生氣,“你以後別再用這麽惡心的態度跟我說話。”
謝司珩:……
沒道理,他明明這麽哄宋時清十幾年了。
宋時清知道自己是太敏[gǎn]了,現在但凡有一點不對勁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神經緊繃。
有點尷尬,但想了想,還是在謝司珩面前不講道理了一把。
“我不喜歡。”
謝司珩本來還在笑,眼見宋時清神情不對,笑意僵了一瞬。
——看樣子【它】也用這種語氣和時清說話了。
謝司珩覺得自己好像頓悟了那些偶像劇裡,白月光在發現自己有個替身以後黑化的心情了。
謝司珩的頭隱隱作痛。
這可怎麽辦。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麽造成的,但本能知道自己和那東西是一個人。
以後,他要怎麽減少和“自己”的相似度?
這就是小說裡寫的,白月光回國以後,發現替身處處和自己相似,氣不過之下主動更改習慣嗎!
他和宋時清之間,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劇情?
氣死了。
宋時清哪會知道謝司珩在想什麽,從袖子裡拿出了裝著引路香的竹管,“我怕煙氣被人看到,所以滅了它。要再點上嗎?”
“不用。”謝司珩推開柴堆跳下來,轉身伸手,示意宋時清牽著他下來。
其實連謝司珩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以前照顧宋時清的那些小動作,絕大多數都是出於良好的家教和與宋時清之間的感情。
本質上,他還是在把宋時清當做一個兄弟,一個身體不那麽好的朋友。
但現在,愛惜宋時清仿佛成為了他的天性。在他的大腦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動作。
他在努力抑製自己腦中冒出的不屬於自己的念頭,可實際上,有些東西早就在多年前刻入了本能。
宋時清愣了下。酸痛的身體讓他的懷疑連頭都沒有冒出來,就從善如流地搭上了謝司珩的手。
繡花鞋的千層底不常穿的人確實不太習慣,宋時清走得搖搖晃晃的。
下來以後,才發現謝司珩的目光有些直勾勾的。
他不解,“怎麽了?”
謝司珩目光落在他衣服下擺的繡花上,又慢騰騰地沿著只露出一點的繡花鞋邊緣勾勒了一圈。
——他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喜歡宋時清每一步都端莊小心的樣子,心底癢的不行。
就好像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經懶洋洋地站在某處,看著宋時清小心翼翼地適應高高的千層底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也許會上前拉一把,但更多的是讓宋時清自己練習,等著他徹底累了以後,跑到他面前撒嬌。
話語間全是心照不宣的隱秘親昵。
“……你穿這雙鞋,走不了山路,太滑了。運動鞋還在嗎?”
宋時清無言。
謝司珩掩飾般推開一步,“不在就不在吧,大不了到時候我背你。”
“你正常點,跑了一夜,你還剩下多少力氣。”宋時清終於沒忍住反駁了一句。
謝司珩笑而不語,隻眼瞳微微眯了眯。
其實他也說不清楚。
他現在,好像已經感覺不到疲累了。
謝司珩:討厭一些替身文學!
我盡力了,我就是卡文嗷嗷嗷嗚嗚嗚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