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宋時清的手臂手腕上全都是交錯的鬼手,青黑色壓不住紫紅的屍斑。它們拉起宋時清,要壓著他行對拜禮。
就在這一刻,宋時清陡然掙扎起來。
就連它都沒有想過宋時清能掙脫開自己的鉗製,一時不差,居然真的讓宋時清撲到自己面前。
“……放了他們。”宋時清站不穩,攥住它的衣領說
蓋頭後面的鈴鐺很重,晃了兩下,最終帶著整張做工精良的綢子墜到了地上。
它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指很輕地蜷縮了一下,似是想將宋時清的眼睛蒙上,但其實已經沒有作用了,宋時清已經將他真正的樣子收入了眼底。
宋時清一直知道它龐大,但事實上,這隻惡鬼幾乎比他高出大半米,黑發帶著血汙,凌亂地遮住他上半張臉。
他穿著喜服,明亮的鮮紅襯得他露在外面的下半張臉格外蒼白,只看那骨像極佳的鼻梁和形狀薄涼的唇形,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對俊美同類天生的好感。
但它彎著腰,宋時清能看見它的背後。
然後,它笑了起來。
宋時清根本沒有力氣回應它的溫聲細語,他隻想讓那四個人活著。
有好幾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宋時清的手腕手臂,又攬住了他的腰。
宋時清從這四個字中品出了一種堪稱瘋狂的獨佔欲。
面目猙獰,前肢或怪異伸長,或彎折糾纏。它們已經沒有自己的思想了,只是它惡念的容器,驅使的役鬼。
它臉上的笑意擴大。
所以很自然地,它們盯著宋時清。
它順著宋時清的力道俯身,像是一頭格外龐大的巨獸。居高臨下。
這一輩子宋時清死了以後,再不入輪回,他將永遠成為它的妻子,它的伴侶。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
是能讓時清乖乖聽話的弱點。
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
和一眾惡鬼拜堂,想想也知道不會輪上什麽好結局。
一錯不錯地,盯著他。
誰在看呢?
沒有來世。
說完,她又看向宋時清,不太好開口
宋時清手腳冰涼。
惡鬼是是不會為活人柔軟苦澀的情緒所感動的東西,它只會揪住宋時清所在意的事物,像是揪住小貓的後脖頸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怎樣的地獄景象。
【哥哥怎麽舍得讓時清去死呢?】它緩聲說道,一字一頓,【時清要長命百歲才行。】
腐朽的屍體用自身造出了一個可怖的牢籠。
這是宋時清的弱點。
——從後頸開始,一直到脊椎,它的皮肉朝兩邊翻開,肌肉蒼白的斷面與整條脊椎暴露在外面。數不清的扭曲惡鬼堆疊在其中,上半身像是冬天砸開冰面時伸出頭呼吸的魚那樣伸在外面。
長命百歲。
青白面孔卻塗著大紅臉蛋的姨婆站起身,給後面的“人”使了個眼色。
【少爺,再不拜堂,吉時可就要過啦。】
“放了他們。”宋時清聽到自己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祈求。
宋時清的眼中突然落下了一滴眼淚。
它也有心疼自己的寶貝,所以這輩子,宋時清一定要長命百歲,享盡人間福氣才行。
它笑著,再一次地拉上了宋時清的蓋頭。
它安靜了好久,像是在理解宋時清的恐慌和擔憂。
【哥哥當然可以放了他們,畢竟是長輩,讓他們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凡事都不方便,時清也不想這樣,對不對?】
“拜堂以後,我會死嗎?”
【夫妻對拜——】
但他,總不能讓主位上的四個人成為面前惡鬼背上那些扭曲的畸形屍體……
但又多少帶上了點責怪,【太太,您別再這時候纏啊,大夥兒可都看著呢。】
所以這輩子,是他作為活人生存於此世間的最後幾十年。
它用手摩挲著宋時清汗濕的後頸,像是在安撫自己不願意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妻子,【時清乖乖拜堂,哥哥就讓長輩們回去,好不好?】
宋時清的瞳仁裡映著這些高高低低晃動著的數張人臉——
身後,方圓臉的姨婆走了上來,明明是一身鬼氣,卻小心翼翼地拿捏著侍候主子的分寸。
下拜前,宋時清聽見它說——
【時清可別在把蓋頭掀開了。新婚之日,哥哥還沒掀過一次,你自己就先弄亂了兩次。再一次,得過家法了。】
蒙村村尾。
靈堂外,謝司珩盯著床上的茅草人,眼睛冷得嚇人。
他什麽都沒說,轉身朝外跑去。
此時外面好幾道手電筒的光搖搖晃晃,上方還挪了好幾個燈柱過來。謝司珩快速逡巡過人群,繞著人群外圍抱過半圈,腳下越來越慢。
——他沒看到宋翔夫妻。
冥冥之中,微妙的感覺已經讓他明白了一些東西。
茅娘換真人。
這片土地,在百余年前,曾有過繁盛的祭祀文化。像是大旱或者大澇之年,某些極不開化的地方,就會用活人祭祀。
有的,在帶走一家的年輕女孩或者小男孩以後,主持祭祀的會扎一個草人,還給那家剩下的人。
說法是,被祭祀的人已經被神靈收下,只要這家繼續供奉這個留下的草人,就能保家宅安寧,後代興盛。
是保家仙的另一個變種。
【它】
那個纏著宋時清締結姻緣的東西不完全算是鬼。
它可以算是……這片土地上的,神。
只有神仙同行,哪見惡鬼成群?
這話是當時,謝司珩找那位風水婆婆時,對方丟來的話。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東西替它做事?
因為它是神,那些東西生前就在祭拜它,死後自然繼續做它的仆役。
什麽樣的人,身前就能享受別人的祭拜?什麽樣的人,會在死後享神靈位格?
大忠大善之人,萬民愛戴之人——
或者,命格特殊,必將庇佑一方的人。
惡鬼命的,他自己。
【謝司珩。】
謝司珩在心裡默念自己的名字,雖然什麽記憶都沒有,但腦中一幀一幀混亂閃回的畫面和不屬於他的粘稠情緒,還是讓他很快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他攥著那東西用來交換宋時清的草人,退了兩步。
宋時清的表哥正拿著電話指揮工人,從前面走過,一錯眼間正好看見了站在高處的謝司珩。
“小謝。”他揚聲,“你看見我爸媽沒有?”
謝司珩笑了下,“沒呢,怎麽了?”
“沒事,就是找不見他倆了,打電話也不接……”謝司珩一步一步後退,“你去棚子那邊找找,叔叔阿姨搞不好在那裡。”
表哥心想也是,道了聲謝,朝那邊跑去。
謝司珩完全退進了黑暗裡。
他看了兩秒下方的人群,某一刻突然轉身,朝山中跑去。
另一個他自己會在哪裡迎娶時清呢?
毫無疑問,謝家祖宅。
“哢噠。”
宋時清在拜下去的那一瞬間,耳邊響起了一聲很輕的金屬碰撞聲響。
他渾身顫了一下,驚怯地抬起眼。
雖然知道自己什麽都看不到,但他還是戒備地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面前的東西悶悶地笑了一聲,像是覺得宋時清被一點點響動嚇到的樣子可愛極了。
但它也知道,才過門的小妻子不經嚇,很快就靠近抱起了宋時清。
【乖寶貝,不怕不怕。什麽都沒有。】
確實什麽都沒有。
在行完最後一禮以後,什麽都沒有發生,宋時清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自己被撕扯下一塊血肉的準備。
但什麽都沒有。
他被抱著朝裡走去。
廊子不太長,很快,宋時清就聽到了一聲門被打開的“吱呀”聲
是,拜堂成親以後就要入洞房了。
宋時清抬起頭,“你放他們離開了嗎?”
他的手指被冰涼的東西親了下,【放了放了,時清真孝順。】
它的回答簡直像是在開一個惡意的玩笑,宋時清摸黑攥住了他的領口,“你不要、你不要騙我。”
嬉嬉笑笑的細微聲音從身周傳來。
它也笑了一聲。
【你看,下人們都在看我們時清的笑話,還沒進房間,就迫不及待揪哥哥領子,沒規矩。】
宋時清被放在了一張床上。
也許是夢中那張拔步床吧。
宋時清絕望的想道。
吱——嘭。
木門被人從外面合上。
細細密密的吻隔著蓋頭覆了下來。
【時清想看哥哥嗎?】它問道。
“……不要。”
宋時清滕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夢境中種種陰暗的畫面閃過,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被衝垮。
宋時清陡然捂住嘴。
他沒辦法,生理性反應讓他再次乾嘔起來。
前面是那東西龐大畸形的身軀,只有身後能逃。但身後是床啊,再逃能逃去哪裡呢?
宋時清滿臉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留下的冰涼眼淚,瘋了一樣,一個勁地朝裡爬,身形一下一下地抽搐,像是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一樣。
它看了一會,然後撐在了宋時清身側。
它只是很輕松地用兩隻手攥住了宋時清衣服後領,然後稍稍用力。
鮮豔的嫁衣和裡面白色的上衣就像是兩層紙一樣被撕開了。
因為乾嘔,宋時清的肩胛凸起,中間部分斷折一樣地下陷,白皙柔膩。
它低頭,輕笑著在上面吻了一下。
活人的溫度在這一刻傳遞過來,融在其中的,是宋時清身上帶著暖意的香氣。
【好,那就不看了。哥哥最疼時清了。】
宋時清甚至沒有聽清這一聲,臉上就蒙上了一隻大手。
它貼著裡層的衣服探進,撫摸宋時清的手臂內側,然後抓住,桎梏住宋時清的掙扎。再摟住他的腰,親吻他的後頸。
或許你知道被固定在蛛網上可憐的小蝴蝶嗎?它擁有一張能動的蛛網。
宋時清的掙扎與想要撼動山巒的微風無異,就連他喉嚨裡溢出的嗚咽聲也細弱到可憐。
它一下一下親著宋時清的喉嚨,心疼到無以複加。它說著不怕不怕,可拔步床上的糾纏分明就可怖到宛如地獄圖景。
宋時清在某一次妄圖逃離的掙扎中壓到了一個怪異的頭顱,很快被親吻了手心。那瞬間,他自己撞回了身後東西的懷裡。
這簡直像是一場惡意滿滿的逗弄,宋時清的身形被襯得前所未有的纖細,看不見,怎麽都逃不開。但也正因為小,也只是被親吻著,它到底不舍得在現實中弄壞宋時清。
到最後沒辦法了,它只能捂著宋時清的眼睛,用兩根手指壓住宋時清的舌根,徐徐深入,等宋時清徹底無法接受以後再緩緩抽出。
這種過界的侵入讓宋時清很快意識到了什麽,呆滯兩秒以後拚命掙扎起來。
把它逗笑了。
【不會的,時清喉嚨太細了,哥哥只是探探。不會的,別怕。】
下一章讓小謝和大謝碰一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