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魔死的那日,是個好日子。
天衍宗是東荒第一大宗。
是曾經的東荒第一大宗。
後來,這裡被一個魔頭給滅了。
魔頭在天衍宗駐地上,建成一座藏書閣。
這座藏書閣中,有天衍宗所有藏書,也有徐家所有藏書。
徐家是東荒第一世家。
也是曾經的東荒第一世家。
徐家也被魔頭給滅了。
折一枝桃花,可殺盡東荒修士。
他緩步穿過半個城池,來到藏書閣前,推開門。
眉眼骨相分明清絕,因紅衣便平添靡麗之色,美極、豔極,卻像勾魂攝魄的豔鬼。
誅魔仙陣之下,無人可活。
東荒修士都喊大魔頭,這個問題一出,他們頓時難住了。
他們毫不猶豫地覺得……大魔頭可以在瞬息間,用這枝鮮活的桃花,殺掉所有人。
短短兩年,東荒無數修士折損在魔頭一枝桃花下。
在他身後,跟了烏泱泱一大批修士。
兩個時辰之久,東荒修士聚集在藏書閣外。
午後斜陽自鏤空天閣傾瀉,灑下暖洋光華。
昆侖仙使遠在中州仙山,對東荒之事並不清楚,又問:“大魔頭叫什麽名字?”
絲縷般的煙氣從凰刻鎏金爐中溢散開來,嫋嫋如霧,帶著清神香氣,如至仙境。
心魔走進藏書閣,身後那群修士眼睜睜看著,看著那一袂豔麗紅衣消失在藏書閣門邊,依舊無人敢上前阻攔。
魔頭閉著眼,卻因這枝鮮活桃花,而讓東荒修士不敢再動。
心魔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們都知道魔頭活不了,可所有人還是懼怕他的桃花劍。
他像是還活著。
墨發如瀑,紅衣曳地。
昆侖聖地來人時,打破了沉默。
他們都知道大魔頭活不久了。
在他手邊,是一枝開得正盛的桃花,灼而絕豔,因染血而愈發的美。
“因為……他殺了很多人嗎?”
藏書閣上萬卷書冊,除卻天衍宗與徐家的藏書外,更有無數想要襲殺魔頭不得,而被滅掉的宗門世家所收藏書冊。
可依舊無人敢靠近他,只能遠遠跟著、盯著。
所有人都堅信這一點。
大魔頭在誅魔仙陣中困了整整半個月,他會死在今日。
坐在藏書閣中的那人,一襲紅衣似被曦光渡上淡薄流金。
東荒用近半年,召集有志之士除魔,更是遠赴中州,向昆侖聖地求得誅魔仙陣。
就如同這個人一般。
這是東荒修士心中一致的想法。
他走進藏書閣,傾瀉的燦爛天光灑落如瀑。
“他就是大魔頭啊!”
心魔自城外走來。
兩年,這裡成了五州最大的藏書閣。
只有昆侖仙使走近數步,有些好奇地問:“他為什麽被你們叫做是大魔頭?”
那枝桃花豔豔綻放,似有緋色流光轉動,生機欲活。
有人憤懣道。
周遭一片靜默。
“你們要除的魔頭,應是死了。”
昆侖仙使如是道。
大魔頭的惡名傳遍整個東荒,甚至傳至五州,人人欲得而誅之。
“我記得,大魔頭叫徐淵清。”
“徐淵清啊?我記得他天賦絕佳,後來不知怎麽就入了魔。”
“他有負恩義,親手覆滅了他的家族與宗門,還不知悔改,不是大魔頭又是什麽?”
東荒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說了起來。
昆侖仙使了解過後,點點頭,判定道:“大魔頭真的死了。”
有人問:“可他看起來像還活著。”
“他的劍還活著。”
昆侖仙使所知甚多,道:“日落時,桃花劍便死。”
東荒眾人依舊不敢妄動。
昆侖仙使想起正事,隨意問道:“你們東荒,可有一名叫雲裳的劍修?”
那是他們昆侖聖地失蹤已久的帝姬。
“沒有吧。”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於是,昆侖仙使不再多瞧,拂袖離去。
自鏤空天閣落下的天光流轉,時移後,將至西而落盡。
日落余暉散盡時,不敢妄動的東荒眾人看見那枝鮮活的桃花迅速凋謝。
一片飄落的桃花瓣落了地。
他們看見坐於高座上的大魔頭羽化成煙,散盡在了最後一縷天光中。
東荒眾人開始歡呼雀躍。
他們踩著那片凋零的桃花瓣,登上東荒最寶貴的藏書閣。
心魔像是做了個冗長的夢。
他聽見無數人在喊一個人的名字。
“徐淵清……”
“徐淵清。”
“徐淵清!”
“徐淵清大魔頭!”
他不是。
心魔想要為那個人辯解。
可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心魔沒有名字。
心魔是徐淵清的心魔。
徐淵清死在了二十歲生辰的那日。
修為散盡,筋脈俱損,神魂破碎。
風光霽月的人,也會在瀕死之際,生出心魔。
心魔替他活了近百年,從極淵之地爬起來,重回修仙界,為他覆滅家族與宗門。
可心魔始終活不成他的樣子。
入誅魔仙陣時,心魔是有所覺的。
他已經替那個人報仇雪恨,好像也沒什麽可再活的了。
東荒之大,無人能殺心魔。
所以,他是自願的。
疼痛徹底消失時,心魔認為自己手上沾滿鮮血,肯定是要下無窮地獄的。
心魔是沒有輪回的。
但是,他希望……
那個人能有。
心魔似永墜深海,意識沉溺,不再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死寂中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音。
心魔依舊沒有醒來。
直到有一日,他聽見那個人的名字。
徐淵清。
“徐淵清!”
“對對對,我記得密林外面對我們窮追不舍的,就是天衍宗的那個徐淵清!”
“我們不過是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弟子,那徐淵清竟然追了我們三日三夜。”
“這些正道弟子可真倔!”
“死個小弟子能有什麽?”
“管他的呢,我們得趕緊乾大事。”
聚在祭壇前說話的,是從混亂城出來的一群魔修。
他們從一處秘境中得到秘聞,稱以獻祭之法,可召喚上古魔神。只要用百名築基期修士的靈脈,就能把魔神召喚出來,為他們所用。
三日前,他們殺了天衍宗在外歷練的落單弟子,挖了靈脈。之後被發現,幾人一路逃至此處,終於找到秘聞中的上古祭壇。
幾人把這段時間祭煉出來的靈脈聚在一起,擺在祭壇上,以血祭之法,喚上古魔神。
天愈發陰慘,像被潑過濃墨般,萬裡雲群染上墨色,聚集於此。
祭壇中心,無數血線凝實。
一炷香的時間似轉瞬般,魔修眼睛眨也不眨地屏息以待。
幾個瞬息過後,其中一人突然道:“這是不是……”
為首者冷呵:“閉嘴靜默,耐心等待魔神的降臨。”
他想說……是不是少了一名修士的靈脈。
那人被罵過後,閉上嘴,在心裡嘀咕幾句。
半晌後,他又數了遍靈脈數,的確感覺少了一根靈脈,不知是何故。
十裡外轟然傳來一聲震響,引得這片桃花密林震顫不已。
“老大,是不是徐淵清追過來了?”
“派幾個人去,殺了他。”
這三日三夜,他們忌憚徐淵清背靠徐家和天衍宗的關系,隻戰不殺。
如今臨到魔神現身的緊要關頭,怎能容忍他人破壞?
徐淵清才入金丹不久,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老大!老大!天衍宗派人來了!”
“你們一起去殺了他們,魔神血祭之事,不容有失。”
余下所有魔修被為首的黑衣男子派走後,原本冷靜之人眸底終於顯露出幾分狂熱。
魔神是他一個人的。
召喚出的魔神,只能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
黑衣男子抬手劃破手掌,以自己的鮮血獻祭。
鮮血流滿了祭壇……
心魔耳畔響起徐淵清的名字。
他慢慢睜開了眼。
天光乍破,久溺黑暗,心魔像是不適應般,微垂下眼。
他應該會墜入地獄。
此時,他聽見一聲幾近瘋狂的聲音在大呼:“魔神!魔神!哈哈哈魔神是我一個人的了。”
心魔輕掀眼睫,安靜地盯著那名魔修。
爬出極淵之地後,他在混亂城殺了很多像這樣的魔修。
他們或瘋狂、或偏執、或偽善。
他是魔,是心魔,只需一眼,便能看透他們的心思。
眼前這名魔修想要獨佔他。
“徐徐徐……徐淵清?”
黑衣魔修原本是欣喜若狂,可當他看見所謂魔神的臉後,話語頓結,目露驚疑。
不,不對。
魔神就是魔神,不是徐淵清。
黑衣魔修盯著祭壇上的魔神。
魔神與徐淵清有八分相似,卻也只是在容貌上的相似。
其周身氣質卻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是相似的一張臉,徐淵清溫潤清絕,是驚才絕豔的天才,而魔神是從地獄生長出來禍害世間的魔物,豔絕靡麗,卻又動人心魄。
“不是徐淵清。”黑衣魔修搖搖頭道,“你是我召喚出來的魔神,是會聽從於我的魔神。”
心魔從祭壇上緩步走下,豔麗紅衣染上些許鮮血。
他聽見這人的低語,平靜地問:“我為什麽不是?”
這是第一個說他不是徐淵清的人。
從前,所有人都說他是徐淵清,說他作惡多端、無惡不作,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魔修依舊搖著頭,像是在說服自己般,最終肯定道:“你……該聽從我的命令。”
“為什麽?”
心魔有些好奇,唇畔帶了一抹笑。
笑意卻不及眸底,蘊著涼意。
那抹笑意豔若春華,令魔修心神微晃。
不知為何,他生出瞬息的懼怕,低下頭去,低聲答道:“因為是我把你召喚出來的。”
召喚?
命令?
心魔抬了眼,眸光落在桃花密林間,隱約覺得此情此景有一絲熟悉。
他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想要我做什麽?”
“殺人,我要你去殺人。”
魔修面上再度湧上瘋狂神色。
心魔越過人,站在桃花樹下,伸手折了一枝桃花,修長手指慢慢觸碰過開得最盛的桃花。
桃花枝在他手中越發鮮活動人。
“我要你去殺了天衍宗的人。”
“去殺了徐淵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