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雲容聲和徐淵清兩個人在相山境中心地域的入口處等了一日, 並未遇見謝述,也沒有遇見霍沉時。
兩人商議了下,終於決定往中心地域深處探索去。
只要還在相山境內, 他們就總會遇上的。就算沒有遇上, 出了相山境, 也能夠見到。
相山境中心地域,山脈連綿, 起伏不定。
越至深處, 其周遭靈氣便越濃鬱。
兩人用了近十日的時間, 才走到相山境最深處。
在相山境最深處, 是高懸垂落的峭壁山崖。峭壁山崖間, 存在有一扇洞開的石門。
雲容聲和徐淵清一同飛身掠起, 靠近那扇洞開石門時,雲容聲隱約察覺到來自於石門內的吸引力,是從他身上那兩塊碎玉傳出來的吸引力。
到了石門附近, 雲容聲將兩塊碎玉取出來, 一邊靠近石門,一邊出聲道:“師兄,看來我們那一日的猜測沒有錯,這兩塊碎玉的確與相山境深處的上古密地有些關系。”
“感受到了。”
第三幅壁畫,眾神隕落,萬族崛起。
而這一批進入相山境的修士之中,雲容聲是最早來到中心地域的。他在此地等了徐淵清五日,期間並沒有遇見其他人,擇證明他們兩人現如今是最早進入此地的。
壁畫的最開始,是神荒時代的場景。
第四幅壁畫,渺小微弱的塵埃在亂世中成長為一塊依舊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在亂世洪流中尚且不足以自保。
雲容聲道:“看來……這碎玉是類似於鑰匙一般的存在。”
第六幅壁畫,人族於亂世中崛起,原本保護他們的巨石就算不在,他們卻仍舊可以保護己身。
雲容聲笑著提醒道:“拿到碎玉之後,對石門內的吸引力啊?”
被雲容聲握過的那塊碎玉還帶著他指尖的溫熱,溫潤觸感藏在徐淵清掌心間,他略微收攏手指, 將遞過來的那塊碎玉握緊了些。
徐淵清聞言, 抬眸看向雲容聲。
第八幅壁畫中,刻畫者的心境似乎因為什麽,而發生了轉變。他再度成為了那粒渺小微弱的塵埃,在他對面,是第三幅壁畫中青面獠牙的神。
前方甬道由兩人並肩而行的寬度,逐漸變得更加寬闊。到後來,這條甬道儼然成為了一片寬闊的廣場。
由兩人最開始入口處所站的那塊壁畫牆開始,依次望過去,像是一個並不完整的故事。
徐淵清應聲走過來。
“此人一直在畫中。”
“眾神之戰,人族無能為力,刻畫者仍舊渺小如塵埃。”
雲容聲問道:“師兄, 你感受到了嗎?”
徐淵清解釋著,轉眸看向第四幅畫。
第二幅壁畫所呈現的,是神荒時代的覆滅,眾神因故隕落。
倘若他的猜測為真的話,此地對他們應該有天然的親近因果,卻不知這份因果真的能分得清嗎?
徐淵清手中提了一盞燈,走在雲容聲身側,為他照亮前路。
更重要的點,其實雲容聲並未說出口。
他喊道:“師兄,你來看。”
雲容聲安靜地望了一眼徐淵清點燈的身影,目光輕細,落在周遭石壁因燈盞照亮而清晰起來的壁畫。
第九幅壁畫,青面獠牙的神身後站了許多寫得彎曲潦草的人,密密麻麻,甚是詭異。
第五幅壁畫,小石子變成了一塊巨石,遇亂世洪流而能穩定己身,在其身後,是免於受難的人族。
隨後,他依次往前走去,很快將周圍的燈盞盡數點亮。
眾神隕落之前,祂們在與一人……或者說是另外一個神對立。
“亂世紛爭,人族艱難求生,刻畫者依舊是那粒塵埃。”
徐淵清見狀,道了一聲“我去點燈”,邁步走到身側的燈盞前,以一抹靈力點亮那燈盞。
雲容聲說話間,將其中一塊碎玉轉手放在徐淵清手中,道:“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先各自留一塊碎玉比較好。”
第七幅壁畫,什麽場景也沒有畫,隻余下一個上古字符的“人”字。
四下黑暗,唯余徐淵清手中明燈照亮兩人方寸之地。
雲容聲略一垂眸,同徐淵清一起注意到了第三幅壁畫中一粒渺小的塵埃。
雕刻壁畫者大概尚且年幼,刻風凌亂潦草,對於那個對立的神,此人采用了最簡單的刻法,青面獠牙,身形簡單。
“眾神林立,人族勢弱,刻畫者是那一粒塵埃。”
兩人相視一眼,雲容聲道:“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刻畫者的筆誤,看到這裡,卻覺得不是了。”
隨著兩人深入甬道之中,他們手中各持的碎玉所發出的吸引力也越來越強。
那時候,人族尚且勢微。
人族於亂世中艱難前行。
在神荒時代前,世間眾神林立,萬族皆為臣服者,對眾神朝拜。
相山境數十次開放的時間裡,也曾有人走到此地過,但是他們並沒有得到哪怕只有小半塊的碎玉,所以入洞開石門,卻始終無果。
雲容聲的目光再轉至最後一幅壁畫,卻看見了一面空白冰冷的石牆。
他出聲道:“師兄,倘若依照我們現在的眼界去看,那青面獠牙的神應當是……魔神。”
“那些寫得彎曲潦草的人,應為魔種。”
徐淵清道:“而第十幅壁畫什麽也沒有刻畫,是一處空白的,留了些遺憾。”
“是遺憾嗎?”雲容聲低聲問了句,又道,“至少,我們現在知道魔種在上古時代就已經存在了,而且是由魔神創造出來的。”
“那……”
雲容聲思索片刻,遲疑出聲:“魔神又是什麽?”
“在神荒時代,魔神也曾是一位神。後來,祂們是決裂了嗎?”
“眾神隕落之後的某一日,魔神借助什麽契機,又重新回到了這世間,借助人族一部分人創造出魔種,與刻畫者為敵。”
雲容聲開口解釋道:“我曾在中州聽說過一個說法,在中州的昆侖聖地中,有一個陣法名為誅魔仙陣。”
“一入此陣,萬劫不複。”
當日,入那誅魔仙陣時,其實他已然麻木,感覺不到任何的痛覺,自然也沒有覺得有什麽萬劫不複的痛苦。
他只是能夠清楚地感知到……他生命的流逝而已。
縱使時光逆轉,誅魔仙陣所帶來的傷害也無法完全被消弭。
“現在想來,誅魔仙陣,這個‘誅魔’二字,應該指的是誅滅魔種。”
“昆侖聖地自雲荒仙帝得到傳承,在中州屹立至今而不倒。或許在昆侖聖地內部,會得到更多關於魔種的隱秘。”
徐淵清聞言,又將此地前九幅壁畫重新給看了一遍,出聲道:“此前在東荒就有關於相山境中有雲荒仙帝未成道前留下的遺跡與部分傳承,現在大概也已經被證實。”
“最後一點,刻下這些壁畫的人,也就是上古時代的雲荒仙帝。”
據傳,雲荒仙帝是上古時代第一位成道的人族。其傳承勢力昆侖聖地,至今仍舊是修仙界第一大宗門。
雲容聲握著那塊碎玉,開口道:“那我們可真是有些氣運在身上了,竟然在進入相山境之前,用兩百塊靈石誤打誤撞買到了一塊與此地有關的碎玉。”
旋即,雲容聲抬起手中所握的碎玉,與徐淵清手裡那小半塊碎玉拚湊在一起。
變化便是在此時浮現——盈盈玉光自兩人手中碎玉散發而起,轉瞬將此地徹底照亮,也將兩人身形籠罩於其中。
“師兄……”
雲容聲察覺之時,當即反手握住徐淵清手腕。他的靈力在此前設下重重封禁,此刻反應未及時,出手時,他們二人已經置身於一幕幻境深處。
鋪天蓋地的喧囂聲傳了來,兩人視線之內是一處滿目瘡痍的戰場。
雲容聲與徐淵清兩人身旁不斷有人掠過來往,因他們只是身處幻境,他們可以看見戰場中的人,而這些人卻根本無法看見他們。
忽然之間,自天地盡頭一道浩瀚劍光掠來,劍意強大。隨著劍意的驚掠,整個戰場轉瞬被無形場域籠罩。
分明看不見哪怕一道的劍影,卻處處都能聽見清脆劍音。
徐淵清辨認出聲:“這是……”
“劍域。”
劍域。
雲容聲默然心說。
這處劍意遠比他的劍域強大許多。
畢竟……是已成道者與未成道者之間的區別。
劍域籠罩下,無數劍音驚掠,浩瀚而至,將戰場上殘留的魔氣瞬間掃蕩了個乾乾淨淨!
雲容聲因這劍域劍意而失神了一瞬,當他回神之時,才恍然察覺到身旁徐淵清的狀態,轉眸看向徐淵清。
旋即,雲容聲抬起手,為徐淵清施了一道隔音屏障,幫他留住這一瞬間的明悟。
雲荒仙帝就算是一式劍意的驚鴻掠影,也足以讓後世劍修於劍道之中有所精進。
雲容聲待在這個幻境之中,安靜地守著徐淵清。
外界時間匆匆而逝,幻境中卻不知天日為幾何。
直到這一日,幻境裡面出現了新的波動。
雲容聲驚覺時,垂眸看向手中的兩塊碎玉。
這兩塊碎玉拚湊不出來一塊完整的玉,自然這幻境也無法完整展示。
兩塊碎玉拚湊的幻境力量,將於今日破碎。
雲容聲思索之時,恍然聽見一聲稚嫩的聲音脆生生地喚了一聲“爹爹”。
他抬眸尋聲,發覺此地幻境已經在不斷破碎解離。
與此同時,自雲容聲眼角余光處,飛快跑過一道緋色小身影,撲到了不遠處的一人身上。
那是一個穿著緋色衣裙的小姑娘,他既看不清小姑娘的面容,也看不到小姑娘口中喊“爹爹”的那人面容。
“爹爹,爹爹,你最近的架都打完了嗎?可不可以陪我玩兩日……”
小姑娘脆生生的聲音響起,旋即似有些遲疑般,又改了口,說道:“還是一日……半日好了。”
“爹爹陪我玩半日,好不好?”
那人身形高大偉岸,將小姑娘抱起來,似乎同小姑娘說了些什麽話,小姑娘開心地笑起來。
隨後,那人抱著小姑娘轉了兩圈,映著夕陽往回走去。
整個幻境到處都是破碎支離的畫面,唯獨是那人周身完美無缺。
雲容聲幾近失神地望過去。
時間因果阻絕,隔著整個上古時代,讓他注定無法看清那人的面容與那小姑娘的臉。
就在此時,已然遠去的那個人似有所感,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過來。
而後,他抬起手來,指尖輕點了下。
“嗡——”
幻境波動變得緩慢。
雲容聲察覺到斷因果亦似有所感般,輕輕地動了下,又歸於了平靜無聲。
有人隔著迷霧般的時間長河,擾亂時間因果,望了過來。
自那人指尖落下的一抹靈力,在這一瞬穿越時間長河,被無限削弱後,落在了雲容聲手腕之上,盈盈溫潤如水。
被誅魔仙陣所損的仙靈脈因這一點微弱的靈力,而有了極其細微的變化,猶如……受損乾枯經年的地面,多了一滴可蓄的水。
也就是在這一瞬,雲容聲隔著整個上古時代的時間長河,迷霧散盡,看清了雲荒仙帝的面容。
很親切,很熟悉,像是冥冥之中由血脈相連接的感覺。
在遙遠的過去,雲荒仙帝將他的小姑娘護在懷中,隔著遙遙歲月,往後世只看了這一眼。
縱使對面相見卻不識。
“嗡!”
由兩塊碎玉拚湊的幻境應聲而徹底破碎開來。
徐淵清因幻境力量的消散而有所感,從明悟的狀態之中睜眼醒來,轉眸望見雲容聲,神色微怔了下。
下一瞬,徐淵清手忙腳亂地轉到雲容聲面前,抬手去擦雲容聲面頰上的那一滴淚,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聲聲?”
雲容聲因徐淵清的聲音而回過神來,輕抬眸光,看向徐淵清,卻是遲疑地問:“我怎麽了?”
徐淵清輕輕地觸碰過他面頰的一點溼潤,並未言語。
“我……哭了?”
雲容聲神色平靜下來,低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有感而發。
很快,雲容聲偏過頭去,道:“不準看。”
徐淵清思索瞬息,抬手將人抱在了懷裡。
雲容聲沉默著,並沒有推開他,也並沒有解釋些什麽。
他知道,只要他不說,他就不會問。
好半晌後,雲容聲閉了下眼,複又睜開時,心裡生了幾分懊惱之意,開口道:“師兄,我剛才幹什麽事了嗎?”
他竟然在他面前哭了,就算天崩地裂,他也絕對不可能在他面前哭的。
他的地位還要不要了?
在這一刻,徐淵清竟然讀懂了雲容聲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他出聲道:“沒看見,不知道。”
他沒“看見”他哭了,也沒“看見”他倔強地偏過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