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徐淵清看向雲容聲, 輕應了一聲。
他抬手回了謝述那道靈訊。
四人的重聚,依舊定在了東荒的荒境城。
自驚鴻十五年過後,徐淵清再未回過東荒。
荒境城中, 熱鬧依舊。
遊人如織, 車水馬龍。
夜色降臨時, 長街兩側有燈火第次亮起,繁華如夢。
最先到的, 永遠是最積極的謝述。
謝述傳來的靈訊催促道:“徐淵清!徐淵清!你怎麽還沒到啊?霍沉時也還沒到。”
“聲聲!”
“謝述。”徐淵清道,“不要告狀。”
“虧得我還那麽擔心你,結果你一聲不吭地找到了聲聲,還不告訴我!”
謝述恍然夢醒般,一把撲了過來,低聲嗚嗚地又喊了一句“聲聲”。
“我不是在做夢吧?”
旋即,他又喚了一聲“謝述”。
雲容聲見狀,彎唇笑起來,道:“謝述。”
“他……”
“徐淵清他這些年過的什麽苦日子啊,住的那個地方……就那什麽雲荒殿冷死了,常年覆雪不說,還寡淡至極。”
“徐淵清!”
“還有霍沉時啊……”
雲容聲聞言,語氣微揚地問:“怎麽?昆侖聖地的徐少主這些年還沒給你‘橫行霸道’的機會嗎?”
謝述話語頓住。
謝述怔怔地望著朝他走來的雲容聲, 突然乾巴巴地出聲, 喊了一句“徐淵清”。
說起這事兒,謝述可就有勁兒了,連忙對雲容聲道:“聲聲,你都不知道徐淵清他這幾年可變了好多……”
在這十年間,大概唯一沒有太大變化的,就是謝述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謝述顯然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他後退一步,視線在徐淵清和雲容聲兩人之間來來回回地掃了數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
謝述喊完這一聲,又似愣住般,好半晌沒有開口說話。
“雲荒殿種的桃樹在大雪天裡都不開花,我建議他種點梅樹,他說不喜歡,我建議他把種桃樹那一塊給圍個陣法,讓桃樹開花,他又說順其自然……”
“那又有什麽……”
整個人宛若像是傻掉了。
雲容聲抬手時, 轉眸看了眼徐淵清, 眸中帶著並不分明的笑意。
旋即,謝述脫口而出道:“那我在中州豈不是就能‘橫行霸道’了嗎?”
據說謝述堂堂一個金丹修士,在當年把眼睛都給哭腫了。
——徐淵清,我不是在做夢吧?
謝述止住低聲嗚嗚,松開手來,理直氣壯道:“我還沒說你呢?”
“什麽?”謝述奇怪地反問道,“哪裡整個中州都知道你找到了聲聲?”
“幹嘛?幹嘛!”
徐淵清未曾與其他兩人說起過雲容聲之事, 也沒有告訴過兩人他已經回來的事。
因而, 當謝述接到徐淵清回的靈訊, 跑出酒樓, 看見雲容聲的那一刻, 他頓時就怔住了。
“我告訴你啊,聲聲。”
“聯系”二字,謝述還沒說出口,就驀然瞪大了雙眼。
雲容聲安靜地聽完,才道:“那是挺過分的。”
謝述絮絮叨叨,一口氣說了好多。
什麽?
“你……”
“整個中州都知道我被混亂城城主給‘抓’走了。”
雲容聲似好奇地道:“我聽說……你當年哭得很慘?”
迎著雲容聲望過來的目光, 徐淵清微垂的眸光落至謝述一把抱住雲容聲的手上,語氣平靜地出聲道:“謝述。”
徐淵清語氣不明地道:“整個中州都知道。”
聯系。
謝述想起霍沉時,又有話要說。
他正欲再開口時,就聽見雲容聲出聲道:“他來了。”
誰來了?
謝述帶著些許疑惑,順著雲容聲的目光望過去,望見霍沉時依舊是那一身常年不變的黑衣,自長街另一側走了過來。
霍沉時到了近處,目光落在徐淵清身上,開口道:“徐淵清。”
“謝述。”
末了,霍沉時看向雲容聲,話音頓住,卻始終再無聲音。
反而是雲容聲輕聲笑起來,道了一聲“霍道友,好久不見”。
霍道友……
霍道友。
霍沉時眸光輕顫了下。
謝述奇怪地問道:“霍沉時,你一刻鍾前傳靈訊給我,不是說你不來了嗎?怎麽現在又來了?”
霍沉時沒頭沒尾地“嗯”了句:“我來了。”
當然,沒心沒肺的謝述渾然未覺,見人齊了,只顧著將其他三人拉進酒樓包廂去。
“今晚,為了慶祝我們四人重聚,我們一定要不醉不歸!”
謝述歡呼地抬起手中的酒杯,挨個與席間其他三人碰杯。
一輪轉過一輪,又一輪。
三輪下來,謝述的話就更多了些。
他端起酒杯,湊近到雲容聲面前,認真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雲容聲的酒杯,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
而後,謝述小聲嗚嗚道:“聲聲,聲聲。”
“聲聲,你回來就好啊。”
“你回來就好啊。”
“你回來了,我就放心了啊。”
謝述與雲容聲碰過酒杯後,又端起新倒上的酒,跑去跟徐淵清碰酒杯。
“徐淵清,我就不計較你當年帶著聲聲私奔、還不把我一起帶上的事情了。”
已然喝醉酒的謝述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他小聲道:“我不計較,我不計較。”
“我這個人大方得很,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嗚嗚嗚……”
謝述喝過酒,就跑去霍沉時那裡抱頭痛哭。
霍沉時將謝醉鬼扒拉開,喊道:“謝述。”
“小可憐兒,就我們兩個抱頭痛哭吧。”
“你可憐兒,我也可憐兒,我們兩個小可憐兒哭起來,才不丟人。”
“反正你也喜歡……”
霍沉時忍住把人丟出去的衝動,連忙抬手往謝述手裡塞了一雙筷子。
接過筷子的謝述頓時安靜地坐在一旁吃了兩口菜,眼淚珠還掛在他低垂的眼睫上。
半晌後,謝述又重振旗鼓,端起手邊的酒杯坐在雲容聲身邊,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句“聲聲”。
雲容聲笑起來,問道:“怎麽?”
“嗚嗚嗚。”
“聲聲,我好喜歡你。”
“你笑起來就是比徐淵清好看。”
於是,雲容聲搭在酒杯杯身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敲了下,好奇地問道:“為什麽呢?”
“因為……”
雲容聲這個問題可把謝醉鬼給難住了,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道:“因為……徐淵清他不常笑啊。”
“你一笑,命都可以給你。”
總覺得謝述這些年看得不是什麽醫書。
雲容聲抬起手,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眸中漾起光華,似包廂內燈火照映,漂亮又繾綣。
他又問道:“都是同樣的一張臉,你怎麽喜歡我,就不喜歡徐淵清呢?”
獨自飲酒的霍沉時驀然抬眸,看向坐在不遠處的雲容聲,握著酒杯的手指慢慢收緊,心緒卻複雜至極。
謝述再一次被難住了,遲疑許久,把手中那杯酒都給喝完了,都沒想出答案來。
最後,他小聲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就是不一樣的啊。”
“喜歡也是不一樣的。”
謝述強調道:“反正我就是好喜歡你啊,聲聲。”
雲容聲問道:“那怎麽辦呢?”
“我這人最大方了,你就和徐淵清好好在一起,不要再錯過十年了。”
“你們兩個,天生一對。”
謝述倔強地喝了一杯新酒,正欲轉到徐淵清身邊去時,他手中被雲容聲遞過來一雙筷子。
於是,他又安靜地坐下來,吃了兩口菜。
這是他們才知曉的動作。
每當謝述喝醉酒後,不停說話折騰的時候,只要有人往他手裡塞一雙筷子,他準會安靜地坐下來吃菜。
霍沉時沉默地看著這一幕,垂眸望見自己面前的那一杯酒,將其慢慢地飲了個乾淨。
四人離開酒樓之時,長街上燈亮依舊,熱鬧卻消減了不少。
今夜月明星稀,夜幕卻高闊而靜謐。
謝述十年如一日的愛喝酒,酒量卻一直都不太行。長街上來往修士少了很多,更是任憑謝述暢遊撒著歡。
到了客棧,謝述更是要抱著客棧大堂的柱子,被霍沉時拽住後衣領,給拉了回來。
謝述喊道:“你幹嘛?你幹嘛?”
“聲聲,救命啊……”
謝述這一喊,霍沉時本就複雜的心緒便愈複雜了些。
徐淵清去前面找客棧掌櫃訂房間,而雲容聲就站在不近不遠處。他聽見聲音,轉眸走過來,半開玩笑地道:“怎麽你喝醉了,反而喊我救你命啊?”
“你不是常喊徐淵清嗎?”
“徐淵清不在啊……”
謝述茫然出聲,目光轉了一圈,終於找到徐淵清的身影,奔過去直呼“救命啊”。
霍沉時站在原處,僵立了許久。
時至雲容聲出聲叫他,他才驀然回過神來。
“霍道友。”
“你看起來好像心神不寧。”
雲容聲道。
霍沉時微動唇,遲疑地低聲說:“不用……”
不用……
雲容聲安靜地看了他一眼。
霍沉時默然無聲。
不遠處,徐淵清望過來時,雲容聲輕聲笑道:“霍道友,房間已經訂好了。”
霍沉時沉默地看著雲容聲越過他眼前,朝徐淵清走去。
不用……
不用什麽呢?
可以不用叫他霍道友嗎?
霍沉時閉了瞬眼,於恍然間又想起多年之前他與徐淵清的初見。
——霍沉時。
——我知道你,你是今日宴會的主角之一。
那時,白衣勝雪的小少年是他心中遙不可及的夢。
——霍沉時。
——你是喜歡我這一張臉嗎?
他用了近十年的時間,才想明白最初謝述傳給徐淵清的那道靈訊為何會在雲容聲面前短暫停留過。
靈訊與他一樣,隻識本質,卻都分不清。
他分不清他的喜歡。
“霍沉時。”
徐淵清站在樓梯上,回過頭來看他。
霍沉時慢慢睜開眼來,應了一聲。
徐淵清手中只有三把房間鑰匙。
他們將謝述送回房,安頓好後,徐淵清將另外一把鑰匙遞給了霍沉時。
雲容聲站在房間前等著徐淵清。
兩人回了房,雲容聲靠在門後,抬眸盯著站在桌前點燈的徐淵清,帶著笑意出聲道:“徐少主,聽了謝述今夜的話,有什麽感想?”
徐淵清指尖靈力熄滅,應聲問:“我該想什麽?”
雲容聲認真道:“比如……我笑起來真的比你好看?”
徐淵清聞言,走過來,站在雲容聲面前,安靜地端詳著他唇畔的笑容,點頭說:“的確好看。”
雲容聲挑眉問道:“沒點別的?”
徐淵清抬手環住雲容聲的腰,反問出聲:“你是問我心裡泛不泛酸?”
他傾身抵唇,輕輕咬住眼前人的唇,聲音極低地道:“謝述的喜歡不算喜歡。”
謝述喜歡喝酒,喜歡醫書,喜歡玩鬧,也喜歡聲聲的笑。
“反而是……”
徐淵清話音微頓,終是沒有把余下的話說完。
雲容聲微抬眸光,看向他,偏要把話戳穿,道:“反而是……霍、沉、時。”
徐淵清肯定道:“你在提點他。”
謝述不會為情所困,而霍沉時會。
雲容聲笑起來,慢條斯理地出聲說:“想知道他上一世的選擇嗎?”
驚鴻十五年,向他表明心意後,霍沉時遠去中州,數十年未曾再踏入東荒半步。
“不想。”
徐淵清將人抱起來,道:“想知道你。”
“想知道我什麽?”
“想知道你的所有事。”
“你想知道我的所有事啊……”
雲容聲饒有興致道:“哥哥,你知道有種修煉方法嗎?”
徐淵清看向他。
“據說用這種修煉方法,當神魂達到至臻的契合,親密無間的時候,就能感受到對方的記憶。”雲容聲問道,“你想不想試試?”
徐淵清卻斷然拒絕道:“不想。”
雲容聲道:“你可真無情啊。”
徐淵清道:“是我打不過你。”
而後,徐淵清強調道:“不要想方設法地渡修為給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