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菟裘咎此時深深覺得之前自己覺得翻案就能萬事大吉真是太天真了,他知道翻供要受罰,但是沒想到判刑這麽重。
鬼薪最初是為宗廟而采薪之人,後來演變成刑罰之後就是從事官服雜役、手工業生產勞動還有其他的各種重體力活。
而鬼薪需要服刑的時間乃是三年。
這種刑罰在秦律之中已經不算很嚴重,但那是對於普通人而言,換成身體稍差一些的,這三年只怕很難熬。
反正菟裘咎聽到判決之後已經忍不住開始認真思考他在服刑期間能活多久這個重要問題了。
別人穿越都是發家致富升官發財,到了他就開始天天算自己的壽命還有幾天,這感覺略有些酸爽。
不過菟裘一家也就他在擔心,便宜爹和繼母還有那兩個弟弟已經喜極而泣,哦,他的便宜爹和繼母也改判了。
便宜爹跟他們一樣是城旦,而繼母則判為舂,也是專對女子的刑罰,也就是讓她們前去舂米。
雖然鞫上說要即日生效,但中間還需要一些別的手續,比如說把他們的戶籍需要更改,並且調到相應的部門去等服役完畢才能恢復簽收戶籍,然後選擇服刑的地點,是以菟裘咎一家依舊在牢中等待著手續辦完被帶到服役地點。
菟裘敦原本還只是皺眉,聽了妻子的哭訴之後,怒道:“孽子,連自己親生弟弟也不放過,未曾料到我這些年盡心教養竟然養出了一頭吃人的狼!”
這份恐懼的源頭不知道是身體記憶還是腦海中的記憶,或許兩者皆有。
他坐在一旁低著頭一句話不說,看上去倒也跟原主沒什麽區別,反正在菟裘敦眼中這個大兒子從小就陰沉少語令人不喜。
他固然體質虛弱,但會疼成這樣足以見得菟裘敦壓根就沒有收斂力氣。
菟裘咎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你這麽看重菟裘氏的名聲,被判有罪之後也沒見你堅持自己無罪啊?現在裝什麽大頭蒜。
話又說回來,原主跟這兩個人也不熟悉啊,他在家裡連隸臣妾都不如,想熟悉也熟悉不起來。
而因為他們只是在這裡短暫停留,是以有專門的牢房放置他們而無需男女分開羈押。
菟裘咎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卻只能咬緊牙關一個字不說,簡直快要把自己給憋死。
然而他卻什麽都不能說,繼母也是母,若是這對夫妻不在,他還能設計一下那兩個小兔崽子,如今有什麽都得先忍下再說。
菟裘敦罵他幾句,眼見他沉默不語權當他是默認,越想越是生氣,他們夫妻這段日子也受了不少苦楚,這些積累到一起讓他的怒火升至頂端,忍不住起身用力踢了菟裘咎一腳,正好踢在了菟裘咎的小腿上。
那一瞬間,菟裘咎不可遏止的身體抖動,心中恐懼之情達到頂峰。
它們的存在告訴菟裘咎,菟裘敦一旦動手就不可能是簡簡單單踹一腳了事,接下來他還會經受猶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毆打。
菟裘敦和妻子聽聞兩個兒子因為菟裘咎被鞭打好幾次,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一旁的菟裘咎一臉冷漠,之前菟裘直和菟裘非被判磔刑的時候也沒見你去死啊。
繼母抱著兩個兒子心中對菟裘咎充滿恨意,殺了他的心都有,卻並沒有親自動手,她轉頭對菟裘敦哭得梨花帶雨:“夫君,我這些年待大郎不說視如己出也是盡心盡力,卻不料他對弟弟們竟然如此狠心,若是二郎三郎出事,我……我也不要活了。”
哪怕是刑徒也要講究孝道,秦國雖然不是以孝治國而是以法治國,但孝道是寫進法律之中的,他若是頂撞就不僅僅是不孝還違法。
沒辦法,頂撞也算是忤逆的一種,他敢爭辯菟裘敦說不定就要當場告他忤逆,更甚至在牢房裡殺了他治獄吏都不會管。
菟裘咎頓時感覺小腿劇痛,忍不住痛呼一聲蜷縮身體抱著腿疼出了一身冷汗。
倒是他那個便宜爹菟裘敦上下打量他一眼,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說道:“倒也有些能耐,不算給我菟裘氏丟人。”
而菟裘直和菟裘非眼見爹媽都在這裡,終於是找到了靠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委委屈屈告狀,一邊哭一邊說不提甚至還掀開了囚衣展示自己的傷痕。
這還是菟裘咎第一次跟那對夫妻接觸,只是他對這兩個人陌生的緊,就算有記憶做支撐也很難熟悉起來。
至於菟裘敦打他的原因也並不完全都是他的錯,甚至有的時候只是菟裘敦在外受了氣,舍不得打妻子也舍不得打兩個寵愛的小兒子,自然就拿他來出氣。
菟裘咎將心頭的恐懼壓下去,放開小腿蜷縮起來雙手抱頭。
這個動作能夠最大程度保護要害部位。
自從穿越過來之後,菟裘咎第一次有了執念——一定要找機會除掉這對夫妻。
鬼薪未必會要他的命,但繼續跟這對夫妻生活在一起,那才是真的可能活不下去。
這麽看來,鬼薪或許還能保護他三年,按照律法,服刑期間父子兄弟不可在一處,據說這是為了避免聚集逃亡。
他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想辦法,如果能不殺人是最好的。
會有讓仇人去死的念頭十分正常,但付諸行動卻並不那麽容易。
菟裘咎並不在乎這兩個人的命,只是他從小到大連隻雞都沒殺過,上來就殺人需要克服一下心理障礙。
就在他想這些的時候,隻覺得又一腳踹在了自己肋間,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呼吸一斷,頓時眼前發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直接背過氣去。
瞬間那份心理障礙則跨越的輕輕松松——他跟菟裘敦必須不死不休!
當然眼下他也只能繼續蜷縮身體,爭取活著挨過這一頓暴揍。
就在菟裘敦抬腳又要踹他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大喝一聲:“住手!”
菟裘敦頓時身體一抖,以為治獄吏要來罰他,反射性的放下了腳。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他這是在管教不孝子,不算犯法!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門外站著的並不僅僅是治獄吏,還有先前為主婿被殺案複查的文無害。
菟裘敦頓時心下惴惴,顧不得再打菟裘咎,而是戰戰兢兢行禮說道:“見過文無害。”
文無害?
菟裘咎忍著疼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文無害略帶關切的眼睛。
他深吸口氣勉強站起來對著文無害行禮說道:“罪民見過文無害。”
文無害看他一眼微微頷首,繼而看向菟裘敦,上下打量半晌說道:“許久不見已是有些認不出了。”
菟裘咎一聽顧不得身體的疼痛豎起了耳朵打算聽後續:文無害跟菟裘敦有舊?之前給他送衣服不會是因為這個吧?
不對,如果是看在菟裘敦的面子上,那為什麽不給菟裘直和菟裘非送衣服?就算他們之前是死囚,但後來翻案換牢房之後也沒見他多關照這兩個人。
菟裘敦顯然也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眼前的文無害半晌才有些猶豫:“我見你面熟,只是不知與我家有何淵源?”
文無害乾脆說道:“我是菟裘閱。”
菟裘敦一臉震驚:“是……是你?”
菟裘咎也一臉震驚:文無害竟然也姓菟裘?難不成跟他們是一家人?那他是怎麽混成秦國官吏的?而且秦國司法應該也有回避制度吧?菟裘閱為什麽能複查他們的案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繼母此時眼眸一亮看著菟裘閱說道:“大夫竟是菟裘氏子弟?可否救救我們一家?”
菟裘閱看都沒看她一眼繼續看著菟裘敦說道:“一晃二十年不見,未曾料到竟在此聚首。”
菟裘敦似乎剛緩過來,他沉默半晌才說道:“這許多年來你音信全無,族中還以為你已遭遇不測,我一家到鹹陽已有些時日,你今日才來可是來嘲笑於我?”
嗯?嘲笑?難不成這兩個人還有舊怨?
菟裘咎一邊緩緩吸氣環節身上疼痛,一邊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吃瓜的猹,站在旁邊恨不得詢問清楚前因後果。
剛剛還興奮於自家有官吏親戚的繼母聽了丈夫的話也心涼了半截,她別的本事或許沒有,感知丈夫情緒的本事卻是一流,通過菟裘敦的態度就明白對方跟她丈夫的關系怕不是那麽好。
果然菟裘閱說道:“都是些陳年舊怨,我沒工夫記那許多,更何況你如今淪落至此,也算是蒼天有眼。”
菟裘咎轉頭就看了一眼便宜爹,發現他此時正一副氣得不行又莫可奈何的模樣,忍不住心頭爽了一點點。
至於為什麽是一點點……主要是因為壓製菟裘敦的不是他,跟他也沒什麽關系。
正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菟裘閱又說道:“我來此也並非與你敘舊,而是另有一事,韓國滅亡剛剛一年有余,想來你還不知道秦國律法之中鬼薪三年並不好熬,我來是給你另一選擇。”
菟裘敦警惕地看著菟裘閱問道:“你有何要求?”
菟裘閱伸手一指菟裘咎說道:“將此子過繼於我,我便出錢為你贖罪。”
菟裘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