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菟裘鳩想了一下他昨晚跟嬴華璋的極限拉扯,決定實話實說。
畢竟他想拉扯,然而嬴華璋壓根沒給他這個機會。
人家兒子他都搞不定,哪兒來的信心騙秦王啊?
於是他果斷認慫,老老實實點頭說道:“知道了。”說完之後他看了嬴華璋一眼又補充說道:“臣……臣知曉事關重大,絕不會輕易泄露。”
他都這麽配合了,應該沒問題吧?
然而沒想到秦王那雙銳利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又看了看嬴華璋,這才一字一句說道:“究竟發生何事?”
菟裘鳩聽到這個問題頭都不敢抬,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準嬴政到底在問什麽。
他只能偷偷看了嬴華璋一眼,嬴華璋依舊垂眸不語。
他這個搭檔不靠譜啊,明明已經答應了到時候撈他一把的!
嬴華璋立刻給了菟裘鳩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尤其是做這個夢的菟裘鳩,他本來就是遭受無妄之災,卻還要被牽連,這也太慘了一些。
菟裘鳩捂著腦殼一臉茫然看了一眼他和嬴華璋,你們父子說話跟我有什麽關系?怎麽還帶殃及池魚的呢?
嬴政一聽來了興趣:“什麽夢?”
如今這樣,那個夢似乎的確很是不同。
在菟裘鳩的夢中扶蘇就那麽相信了矯詔而後自殺,也是他想不通的一點。
嬴華璋認真說道:“我是為了您著想,萬一您一時氣憤遷怒於人,最後怕還是要後悔的。”
嬴政平靜問道:“哦?有多不敬說來聽聽。”
嬴華璋立刻說道:“那您聽了可不能遷怒。”
嬴華璋低聲說道:“此夢……未必是真,而且對父王也有些許不敬,我們不敢說。”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敲了菟裘鳩的腦袋一下。
他低頭喝了一口蜜水漫不經心說道:“說吧,寡人還能遷怒你們兩小兒不成。”
他已經很努力地想要消弭菟裘鳩在這件事中的存在,畢竟就算嬴政真的生氣也不會對親生兒子怎麽樣。
嬴政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又不是小娘子,怎麽還外向?”
他在聽菟裘鳩敘述夢境的時候都險些暴起衝出去殺人,若是讓他父王知道,怕不是連帶他們兩個都要倒霉。
無論是嬴華璋還是菟裘鳩,都不具備對他產生威脅的實力,遷怒也遷怒不到他身上。
嬴華璋剛要張口,嬴政便抬手說道:“做夢的不是他嗎?你別說,讓他說。”
結果他剛要張嘴就看到嬴華璋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些許警告,還沒等菟裘鳩反應過來便說道:“也沒什麽,他知曉是因為成親的前幾日做了個夢。”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嬴華璋,他兒子在說事情的時候很少這樣推三阻四,他覺得該說那就會直接說出來。
他父王跟大哥到底起了什麽樣的衝突才會讓扶蘇沒有任何懷疑地相信那份矯詔呢?
菟裘鳩緊張地喝了口水,然後才開始敘述。
菟裘鳩來不及有其他情緒打算先弄明白嬴政的意思,別糊裡糊塗什麽都說。
其實從昨晚跟嬴華璋商討完之後,他就覺得想要瞞住嬴政不太容易,他們倆年紀加一起才跟嬴政差不多大,做任何小動作在嬴政眼裡估計都幼稚得可笑。
所以在來的路上他也在組織語言,想要隱藏一些不是那麽重要卻容易讓他生氣的點,比如說秘不發喪還用鮑魚侮辱屍體這種事情,能不提就不提了吧。
嬴政認真聽著,前面的事情的確是發生過,而且很多細節是連嬴華璋都不知道的,所以可以排除嬴華璋告訴了他真相。
到後面聽聞大秦一統天下的時候,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或許一開始秦國只是想要消滅對自己有威脅的國家,然而在連續滅了韓國和趙國之後,嬴政覺得將其他國家都收入版圖或許也並不是很難。
剩下的國家之中比較強大的還有魏楚,其他幾個都不必放在心上,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不能讓他們聯合起來。
只是在聽聞自己逝世於東巡途中的時候,他蹙起了眉問道:“此事發生在何時?”
菟裘鳩頓了頓這才回答:“是您在位的第三十七年。”
菟裘鳩說完就屏住呼吸,準備迎接嬴政的暴怒。
對於一個一心求長生的帝王來說,只能活四十九歲帶來的差距實在是太大,更何況這還是菟裘鳩做的夢。
現在他就希望能跟嬴華璋說的一樣,嬴政就算生氣也不會要他的小命。
嬴政聽後將手中的水盞往案幾上一扔,一旁的嬴華璋立刻低聲說道:“父王,只是一個夢而已。”
嬴政面沉如水卻沒有說什麽,只是伸手拍了一下菟裘鳩的肩膀問道:“你不是說昆侖山上有西王母?難不成寡人是沒有找到嗎?”
好家夥,您還記得這件事啊?
不過想想也是,以秦王的記憶力,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可能忘記?
他立刻說道:“夢中並沒有臣的存在。”
不用他過多解釋,嬴政立刻想到從頭到尾,菟裘鳩的確沒有提到自己,甚至嬴華璋也未曾與任何人成親。
嬴政一臉若有所思說道:“你繼續說。”
能讓這兩個孩子那般鄭重地讓他不要遷怒,在他“駕崩”之後必然還有更多的事情發生。
也的確是如此,在聽聞趙高和李斯合夥逼死扶蘇,扶持胡亥上位,甚至胡亥還大肆屠戮自己的兄弟姐妹,他的兒女幾乎無一存活的時候。
嬴政的臉色已經不僅僅用難看來形容。
菟裘鳩一直都沒敢看他心理壓力也到了極點,一時之間剩下的夢境更是說不出口。
嬴政沉聲問道:“扶蘇為何自殺?既然是寡人遺詔,難道他便不曾確認真偽?他都不回來看寡人一眼就認定寡人要他死?”
菟裘鳩深吸了口氣勉強撐著自己說道:“是……是趙高和李斯二人隱瞞了……消息,發的矯詔,扶蘇公子和蒙恬將軍都以為是君父命令,便……便未曾懷疑。”
嬴政複又追問:“他們瞞得過扶蘇又豈能瞞得過他人?追隨的大臣呢?就沒人質疑那份遺照?”
菟裘鳩硬著頭皮說道:“他們瞞過了所有人,甚至還繼續東巡掩蓋耳目。”
嬴政忽然輕笑一聲:“倒也是他們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無論趙高還是李斯,都是心比天高之輩,這兩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他們有能力也有野心,而這樣的人膽子通常都很大。
至於嬴華璋反殺回來倒是給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略微圓滿的句號,這也的確很符合嬴華璋的性格。
嬴政聽完之後沒有如嬴華璋和菟裘鳩那樣暴怒並且誅殺一切相關人員,而是問起了一些細節,比如說攻打燕國的將領是誰,何時攻打,還有魏楚兩國是何時動手的,還有齊國。
菟裘鳩不敢隱瞞,其實這些東西在夢境中是沒有的,那本書主要的角色是嬴華璋,在一統天下的過程中,嬴華璋大部分時間都是公主身份,是以參與度也不是很高。
只不過菟裘鳩熟知歷史,這本書的劇情雖然離譜,但離譜的劇情基本上都存在於秦二世篡位之後,前面還是根據歷史來的,而且大多一筆帶過,所以菟裘鳩十分放心大膽地回答。
因為這一段歷史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那麽多細節而已,畢竟史書上沒有記載。
這也可以推給夢境中沒有涉及這方面,甚至連昌平君背叛導致李信大敗也說了出來。
對於昌平君,嬴政已經察覺到這個人並不是特別可信,否則他也不會把丞相換成王綰,當年昌平君當丞相,還曾經協助嬴政平定了蘄年宮之變,誅殺嫪毐,算是一等一的功臣。
只可惜他的才學不足以支撐丞相這個位置,隨著秦國版圖逐漸擴大,嬴政越發不能忍受。
他就算不希望丞相權利過大,但丞相也不能真的只是個擺設。
而自從他換相之後,昌平君心存怨望也說得過去。
至於其他地方,菟裘鳩說的也大差不差,跟嬴政心中計劃好的攻打其他幾國的順序幾乎差不多。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臨時拍腦袋決定,除非是受到其他國家突然攻擊被迫反擊這種。
而如今的情況則是秦國不找別的國家麻煩就不錯了,誰敢主動來攻打秦國?
菟裘鳩或許在軍事上有那麽一點天賦,但不可能連他的決定都推斷出來,更何況有些決策是他最近才定下來。
在聽完菟裘鳩的敘述之後,嬴政閉著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菟裘鳩跽坐在他身邊十分不安,瘋狂地對嬴華璋用眼色。
可嬴華璋能做什麽呢?他甚至非常能理解父親的心情,這些東西都需要消化才行。
甚至他還在這個過程中學到了一點東西——昨晚他就沉浸國破家亡的悲憤之中,只是草草做了判斷之後就選擇相信菟裘鳩。
而他的父王十分鎮定地問了許多問題,這才閉目不語,顯然有著自己的判斷。
只是讓他意外的是從頭到尾嬴政的情緒都很平穩,中間也的確有過不高興的表現,但對於那個夢境中可能發生的事情,只是表現出不高興已經算得上很克制。
他想或許那個獨斷專行,情緒極端的秦王也是如今秦國需要的秦王。
想一想他父王自小吃過的苦,繼位之後又被奪權,他若真是暴躁易怒之人又如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就在嬴華璋和菟裘鳩兩個人都心生忐忑的時候,嬴政睜開眼睛拍了拍菟裘鳩的頭說道:“這件事情寡人不想讓第四個人知道。”
菟裘鳩連忙說道:“大王放心,臣絕不向外吐露一字。”
嬴政點頭,對於這一點,他倒是信任菟裘鳩,畢竟菟裘鳩在他身邊做事情的時候,無論看到什麽都沒有向外吐露過任何消息,哪怕是他的假父李斯和養父菟裘閱。
想起李斯,嬴政一時之間心緒複雜,卻並沒打算動這個人。
如今的秦國還需要李斯,至於趙高……重要但也沒那麽重要。
就在嬴政思索這些的時候,宦官王垂小心翼翼進來說道:“大王,扶蘇公子求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