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鎮國侯府地牢。

  夜裡溫度又低了不少，薑淮元披著鶴氅，跟在掌燈的管家身後，霍傾隨行在側。

  地牢年久未曾用過，臨時打掃出來，幾人方走到地牢門口處，一股潮濕發霉腐爛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霍傾拿出帕子遞給了薑淮元，薑淮元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讓她自己用。

  這裡發霉的味道對身體有害，程發丨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行走的能力，瞧著樣子是活不過幾日了，霍傾隻讓人丟進去，在門外守著，若薑淮元不願來處置，便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

  薑淮元進了地牢內，幾步之外便看到了地上苟延殘喘的程發，身上的衣物佔滿了血漬，嘴裡不時的發出一聲痛苦的呻丨吟。

  薑淮元起了身，發現天已經大亮，入宮的時辰怕是已經過了，就在她著急起身的時候，余光瞥見了坐在了一旁的霍傾。

  下人們出去後，薑淮元便慢慢走到了程發的面前。

  程發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想激怒薑淮元，讓薑淮元給他一個痛快。

  薑淮元夾起碗裡的菜，吃了一口，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話。她不想告訴霍傾，昨夜她在夢裡被嚇的哭喊無助。

  薑淮元聽到這句話，知曉了她一直在關注著自己，連采買的小哥她都問過了，心下生了防備。

  管家擔憂，沒有直接離去，薑淮元側目看了一眼，道：“聽世子妃的，你們都先出去吧。”薑淮元的聲音沒了往日的溫度。

  靜寧郡主眉頭輕擰，道：“你不是沒買到嗎，拿著，身上不能留疤痕的。”她今日讓人問了那個采買的小官，小官說沒有買到。

  如今在這侯爵府，還想讓薑淮元親自用以剝皮的手段，了結他……

  薑淮元眸色冰冷，慢慢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來。

  延福殿。

  薑淮元本性善良，不該被這些東西染髒了。

  兩位主子都這麽說了，管家也只能領命，把手裡的燈交給了霍傾，又讓人把暗牢裡的等點燃後出去了。

  “沒什麽，就是出了點汗，沐浴後吃了早膳再去宮中吧。”霍傾語氣尋常，似乎昨夜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般，拿來了薑淮元的外衫，替她穿上。

  薑淮元楞了一下，似是沒懂霍傾為何要這麽做，但片刻察覺出了霍傾看她的眼神不對，是種心疼的憐惜。
    “我，我昨夜怎麽了？”薑淮元從榻上下來，有些不安。

  佝僂縮成一團的程發，聽到動靜後，抬頭望了一眼。

  薑淮元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霍傾便有些擔心，薑行知說薑淮元的心性太過心慈手軟，需得多加磨煉。薑行知想讓薑淮元成為一頭嗜血的狼，原本不甚在意的霍傾，如今不想了。

  “郡主不必客氣，下官現下不需要了。”薑淮元拒絕了。

  霍傾點頭，道：“把燈給我，你們先出去吧。”

  薑淮元站起身想要離開，卻被她攔住，就在薑淮元想要用延福宮修繕差事的事情脫身的時候，靜寧郡主從袖中掏出了個東西，遞給薑淮元道：“吃了你的午膳，這個給你，算是扯平了。”

  霍傾頓住腳步。薑行知派人將程發帶來的時候，讓人告知薑淮元，她小娘是怎麽死的，她便可讓這個人怎麽死。

  薑淮元謝恩之後，長公主離去，但靜寧郡主卻留了下來。

  薑淮元去的雖晚，但昨日安排的事情井然有序的進行著，延福殿的宮牆粉刷的時候，太后讓人傳了話，務必要鮮亮些，言外之意，塗得厚一些。

  一頓午膳，薑淮元沒吃幾口，幾乎都讓靜寧郡主吃了，靜寧郡主將最後一口湯倒進嘴裡，還不顧場合身份的打了個飽嗝。

  霍傾喝了一口羹湯後，問道：“長公主長相如何？”

  管家看了一眼薑淮元，他們的世子爺這般瘦弱，世子妃又這般柔弱他有些不放心。

  翌日一早，薑淮元這一覺睡的有些沉長，霍傾沒有叫醒她，一直任由她睡的自然醒來。

  傍晚時分，延福殿的宮牆已經全部重新粉刷過。薑淮元為了趕工，動用了不少營繕司的人員，出宮之時，太后著人傳話，誇讚了她。

  “工部衙門我已經讓人打了招呼，不必著急過去。”霍傾站起身，朝著床榻邊走去。

  內監管站在一旁憋著笑意，薑淮元神情有些尷尬，膳食用完了，可靜寧郡主卻沒有要薑淮元走的意思。

  霍傾聽到動靜，抬眼看向她。

  “她……淒慘的叫聲，讓我到現在……都……忘不了。”程發忍著疼痛，如蒼蠅般嗡鳴不斷，斷斷續續的說著他是如何殺了薑淮元的小娘的。

  直到薑淮元把刀尖扎進了他的心臟處，程發唇邊還含著笑，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薑淮元因此也受到了工部營繕司的尊崇。

  霍傾一早便派人去工部那邊，給薑淮元尋了個理由，說薑淮元正午再去宮中。

  霍傾讓人把程發的屍體處理後，和薑淮元回到了房中，雖然是替母報仇，可畢竟殺的活生生的一個人，薑淮元的心中有些亂，還有殺人後的畏怯不安。

  霍傾握住她的手也不能讓她穩靜下來，無奈只能將她圈在了懷裡安撫著她，且一夜未眠。

  “我……太……喜歡……”

  晌午的時候，長公主金楚韞，又代太后送來了午膳，不過這次還多了一個人，靜寧郡主。

  薑淮元知曉自己昨夜做了不好的夢，但太具體的事情她忘了，只知道後來夢裡霍傾來了，她便不再害怕了。

  薑淮元的模樣與她的生母眉眼像極了，只可惜是個男子，若是個女兒，更招人疼愛，程發看著薑淮元，忽然笑了出來。

  薑淮元昨夜雖沒有昏過去，可睡的也不踏實。身體時不時的抽[dòng]，額間也不斷的滲出細汗，夢裡像是很辛苦的樣子。

  這麽多日子來，程發從宣陽就被打的奄奄一息，押解京城，後又被拉去敖昌小國服罪。礁顏王子不同意和解，薑行知開戰後，便將他秘密押送了回來，幾經轉折，靠著參湯吊著一口氣。

  “你小娘實在太美了，我控制不住自——”後面的話程發沒有說出來，薑淮元手中鋒利的匕首就已經扎在了他手上。

  “娘子，我昨夜是不是說夢話了？”

  霍傾聽著程發的話頭不對，想要製止程發。薑淮元聽到腳步聲，出聲道：“讓他說。”

  薑淮元看著靜寧郡主離去的身影，皺起了眉頭，她實在琢磨不透這位郡主到底想要在她身上做什麽。

  程發動了動自己的已經殘破不堪的身體，嘴角處扯出一抹瘮人的笑來，聲音宛如那地獄裡爬出來的髒東西般令人作嘔，道：“你若是個小女兒，早些年我就將帶走你了，可惜了，你是個男娃。”

  按理說，薑淮元只是個世子，第一次讓長公主去送膳或許是湊巧，又或許是特恩，但連著兩日去送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薑淮元回府後，用膳間，把今日長公主送膳，靜寧郡主送藥的事情都說與了霍傾，霍傾倒沒有關注靜寧郡主的所為，她只是對這個長公主有些好奇。

  好在內監管也在，靜寧郡主只是和薑淮元坐在一起用膳，並無其它動作。

  霍傾遞給她筷子，為她布了菜，薑淮元心中有些忐忑，拘謹的抿住了雙唇，她沐浴的時候想起了昨夜的夢。

  靜寧郡主看著內間官要帶薑淮元去昨日的涼亭處，突然好心的為薑淮元尋了一處用膳的屋子，她以前常來玩耍，是一個嬤嬤的房間。

  剩下的就是殿中一些小的雕刻紋飾，薑淮元拿了磨石和工具，親自雕刻了幾樣物件。原本以為薑淮元只是個繡花枕頭的工部下屬，一時都對她刮目相看。

  薑淮元思忖了一瞬，躬身行禮，直言道：“郡主對下官幾次關照，下官惶恐，若是有想要下官做些事情，郡主直言便好，下官定當竭盡所能。”

  “剛灌過參湯了。”管家提著燈，小聲的說。

  蝕魂樹漆料的預算薑淮元本就多加了一些，倒不必擔心不夠用。殿內的大小山石，隻修繕便可，也不必大動。

  聽著這話還算順耳，靜寧郡主笑了一聲道：“沒什麽事情要麻煩薑世子的，我說過，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

  薑淮元本想拒絕，但靜寧郡主說，她也想要吃太后祖母賞的午膳，薑淮元有心，想要不吃全給她，可又怕再次得罪了她，只能答應下來跟著她去了屋內。

  霍傾方才還擔心薑淮元會按照薑行知的說法去做，但看到薑淮元眼中顯露的恨意，及眼中噙著的淚，她知道薑淮元沒有被仇恨衝擊的丟失人性，她選擇了給程發一個痛快。

  霍傾看了她一眼，柔聲回道：“沒有，不過你昨夜出了不少的汗，許是做了不舒服的夢了吧。”

  程發聞聲又掙扎著抬頭看了薑淮元一眼：“像，像極了。”

  薑淮元低頭看了一眼，是兩瓶祛疤的膏藥。

  “你笑什麽？”薑淮元的聲音似是帶著寒氣。

  薑淮元半信半疑的去了盥洗室，回來的時候早膳已經擺好。

  薑淮元不敢貪功，隻說是工部營繕司的人齊心協力，太后聽著一高興，賞賜了工部營繕司每人一些銀錢。

  靜寧郡主說完話，把藥交給了一旁的內監管，彎起眉眼看了一眼薑淮元後便離開了。

  看到出現在眼前，衣冠整潔，與自己截然相反的薑淮元。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從小被人欺凌長大的孩子，有一日能幫自己的生母報仇。不僅傍上一個侯爵父親，將他折磨至此，如今搖身一變還成為了高貴的世子爺。

  薑淮元手中的筷子頓住，不解的看向霍傾，道：“娘子怎麽忽然問這個？”

  長相什麽樣，她不知道，每次來都是遠處匆匆一瞥，近些的模樣，她至今沒有看清楚過。

  但皇家出來的貴女，氣質自然是不會差的，與霍傾比的話，應該是不相上下，都是與生俱來的貴氣。薑淮元想到這裡，目光停在了霍傾的身上。

  霍傾發覺薑淮元在打量著她，同樣不解的問道：“夫君這般看著我做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