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藍斯琦和雷詠文坐下了。
他們正正好好面對著陸月白和喬卓,氣氛的尷尬值一時間到達了頂峰。
班長咳嗽了兩聲,率先開了口:“咳咳,那個,Selena是跟大雷在一起了嗎?”他陽光的笑容一直能融化些許寒冰,從上學期間就是。
“嗯,今年年底就結婚。”藍斯琦頭一揚,左手五指攤開,上面的巨型鑽戒閃瞎眾人的狗眼。
旁邊兩個女生驚呼一聲,投來了羨慕的目光。雷詠文又高又帥,家裡還有錢,是當年院系不少女生的夢中情人。
但沒有人敢先說什麽。
因為桌子的另一邊,是陸月白和喬卓。人的本質都是八卦的,他們都在上學期間或多或少地聽說了一些他們幾人之間的事情,知道當時鬧得有多不愉快。
大家再次齊刷刷看向陸月白。
所有人都很尊重她。一個溫和有禮、學習成績優異、還樂於助人的美女,誰都會不自覺地喜歡並尊重這樣的人。
陸月白只是淡淡點點頭,笑道:“恭喜。”
這下,另外幾人才開口。
“恭喜恭喜。”
“婚期什麽時候啊?”
“臥槽你們怎麽就在一起了!在一起就算了,還馬上結婚,一點征兆都沒有!”
“傻!畢設那段時間,大雷不總是幫斯琦改格式嗎?”
陸月白一直沒有說話。
在旁人談笑風生時,她看向了坐在藍斯琦身旁的雷詠文,那個長得很帥卻對藍斯琦點頭哈腰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年上海的初雪,細細的似絨毛,落到地上就化成了一灘晶瑩的水。幾句話讓整個雪倒立回天上,變成北方凜冽的冬雪。
雷詠文一直沒有回看她。
陸月白明顯能看出,他心虛了。
——撈女,拜金女。
——她就是看上了我的錢,想讓我給他養弟弟呢。
——對不起,我媽不讓我找你這種家庭的。
鴛鴦鍋沸騰了,咕嘟咕嘟冒著泡。一盤盤新鮮的肥牛卷和羊肉卷被團支書倒進去,融入鮮亮的紅色。
陸月白很喜歡吃火鍋,但今天的她並沒有什麽胃口。
“對了,你弟弟怎麽樣了?還是那麽沒出息,令你爸媽頭疼麽?”藍斯琦特意提高了音量,引得隔壁桌的老同學們也向這邊多瞥了一眼。
雷詠文瞪大眼睛,悄悄在桌子底下拉了愛人一把。
“我很久沒回過家了,不太清楚,應該還好吧。”陸月白答得很輕松,從牛油辣鍋裡夾出一片肉。
不管怎樣,紅色與辣味能刺激即將消退的食欲。
喬卓將一片肉戳進芝麻醬,直接反問:“她弟的情況為什麽要告訴你?”她也忍不了了。
寂靜兩秒。
班長和團支書對視一眼,大感氣氛不妙。
“呵呵,你現在還當她的狗腿子呢?”雖然藍斯琦竭力向調侃的語氣靠,但其中的攻擊性還是過分了。
“怎麽著?關你屁事?”喬卓也笑嘻嘻的,但拳頭明顯越來越硬了。
一聽到好閨蜜被罵,陸月白終於坐不住了,她悄悄壓住喬卓的手。
“嚴格意義上來講,我是喬卓的狗腿子。我們是好朋友,我也會無條件幫護著她;作為回報,她也會無條件護著助我。如果你沒有這種朋友,那真是太可惜了。”
“對啊對啊,她倆上學時就關系好,正常。”團支書嘿嘿衝藍斯琦笑了兩聲。
藍斯琦瞬間噎住了,再次想了想。
“你知不知道,喬卓喜歡女的?”
“我知道。”
“你們不會有一腿吧。”
聽到這句話,雷詠文的筷子差點掉到地上。
陸月白看了喬卓一眼,溫柔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多好一個人。只可惜,她名花有主了。”
喬卓名花有主不奇怪。
她在本科時期就很出名,風流的富二代姬佬,上至已經畢業的老學姐到剛入學的學妹,沒有她拿不下的人。
與這件事無關的四人總算找到了能喘口氣的話題,紛紛圍著喬卓要求她公布戀愛對象信息,再談談輕松的八卦。
唯有藍斯琦是個例外。一直視陸月白為眼中釘的她,眼裡當然也只有這顆釘子。
“那這麽說,Luna你還單身?”
“嗯。”
“也不知道是別人不識趣,還是自己有什麽問題呢……”
“斯琦!”雷詠文連忙按住未婚妻的手,他為這樣沒禮貌的挑釁行為而尷尬。
“是我的問題,我工作忙。”陸月白直戳了當,毫無遮掩之意,令對方有些尷尬。
遮掩會讓挑釁者得意,只有毫不在乎才能掃了挑釁者的興致;這是當年校園裡那場風波就教會她的。
火鍋就這樣一直進行著。
余光裡,陸月白看到,隔壁桌幾個人時不時向這邊瞥一眼,嘀咕幾句,然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藍斯琦大概也是自覺沒趣,就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了。只是無論談到哪個方面,都要炫耀一番自己的厲害,同時偷偷看一眼陸月白。
已經三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改掉這個習慣。
陸月白完全無視了她的炫耀。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總想和自己比,明明光在出身上,藍斯琦就可以碾壓一切。
又或許,所有人的出身都可以碾壓自己。
桌子的另一邊,由班長帶頭的暢聊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他們清空了一盤又一盤肉,土豆和茼蒿浮在誘人的牛油之上,越煮越軟,預示著聚會的尾聲。
全程都很局促的雷詠天下定了決心,直直地看向桌子對面的陸月白。
“那個月白啊,我應該再道個歉,真的很抱歉。年少無知,就幹了些傻事,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都過去了,無所謂。”陸月白很少撒謊,因此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沒關系”三個字。她不是很想和雷詠文說話,直接拋出了結束對話的標志。
“就是,畢竟她現在終於能自己掙錢了。”藍斯琦甜甜蜜蜜地往未婚夫肩膀上一靠,眉毛輕飄飄一挑。“自力更生,不用再走什麽歪門邪道了。”
終於,一直好脾氣的陸月白站了起來。這個誤會她已經解釋了很多次,可就是叫不醒要裝睡的人。
“我從沒要過你家大雷的錢,禮物我也都退了。”
另一桌立刻安靜了,眼睛齊刷刷投向這邊看熱鬧。
雷詠文很難堪,悄悄摸藍斯琦的手:“她說得是真的,是我當時造謠造過了。”
藍斯琦怒目圓整,不可理喻地看向自家未婚夫。她不理解,自己未來的老公怎麽都在護這個人。
“你比我有錢,有一個好家,還嫁了一個好人,哪點不比我好?有什麽不滿意的呢?”陸月白的嗓音有些顫唞,一雙通常溫柔的杏眼此刻瞪得人毛骨悚然。“如果我真是沒有教養的村姑的話,我應該抽你一巴掌。”
“你在說……”藍斯琦害怕了。
所有人都害怕了。
沒人否認,陸月白脾氣很好,班上沒人比她待人更友善了;但也正是因為她脾氣太好,發起火來才威力十足。
“小鹿姐……”班長的嘴唇在抖。
陸月白轉頭看向班長,抱歉笑笑:“今天辛苦你了,組織真的很好,只不過有點突發狀況。錢我稍後轉你,下次再約出來玩啊。”
本來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班長看到這樣溫柔的笑容,僵硬的五官放松了些許。他無奈地點點頭,說:“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謝謝。”
說罷,陸月白提起包,昂首挺胸消失在了眾老同學的視線之外,和她來時別無二致。
她離開了這家火鍋店。
晚風迎面而來,吹去了身上殘存的火鍋熱氣。
魔都的夜晚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尤其是五一期間,人與霓虹燈一起衝破了鋼鐵森林。
陸月白仰起頭看向廣袤的夜空,卻沒能像往常一樣感受到宇宙的宏大。
今天並不是那麽暖和。
這時,喬卓小跑追了上來。經常打籃球的她三兩步就趕到了陸月白的位置。
“你不再和劉晴他們待會兒?”陸月白詫異。
喬卓嘿嘿一笑:“這破局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一塊兒走唄。”
很快,她們便走到了停車場。那輛賓利火紅的車體很像牛油辣鍋,再次提醒了剛才的不愉快。
喬卓上了車,邊系安全帶邊說:“她就是嫉妒你,你太厲害了。又漂亮,人緣又好,學習也好,大家都喜歡你不喜歡她,沒辦法,讓她嘴上爽爽吧。”
“大概吧,樹立假想敵。”陸月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些。
啟動車子前,喬卓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雙手合十。
“對不起,下次不再來了。那幫都什麽人啊!”
陸月白輕輕將她合上的兩隻手撥開。
“班長他們還是挺好的,下次我還會和你來的。”
“這兩天來我家住吧,我們打鬥地主。”喬卓靈光乍現,提議道。
陸月白被逗笑了:“這怎麽能行呢?你讓冰冰怎麽想?”
車子緩緩駛入夜色。
朋友果然是世間最美好的存在,無論發生過什麽,夜色都會因她而溫柔。即便是像喬卓這樣大大咧咧怎怎呼呼、和溫柔最不沾邊的人。
陸月白吸了一口氣,看向閨蜜的側臉:“今天真的,謝謝你。”
“謝什麽!我什麽都沒做。”
你做了,你做了很多很多。
就像當初時,所有人都在非議我,只有你堅定地從頭到尾維護我。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幫了我很多忙。”無論過了多久,陸月白還是習慣向身邊的人道謝,她素來是個極擅長表達的人。
“你也幫過我不少事呢,忘了?”
“忘了。”陸月白輕輕一笑。
手機震動。
打開手機,陸月白看到微信多了一個好友申請,來自“14級英語2班”;是雷詠文,備注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她面無表情地拉黑了那個微信帳號。
她一直很絕情。
在該絕情的時候。
**
回到家,陸月白將包往床上一扔,因為她沒有沙發。
房間依舊很寂靜。
會跳舞的洋娃娃沒有,會唱歌台燈也沒有,一切都是它們本來的模樣;奇跡並沒有發生。
陸月白想到了過去無數個場景。通常情況下,她想不起來;但今天,她被迫想起來了,且一時半會怎麽都無法將它們從大腦中趕出。
爸爸去校園裡逼迫回老家結婚換高價彩禮的樣子,撒潑打滾的醜惡嘴臉最後引來了保安,成為了全校的笑柄。
從那以後,拖油瓶弟弟,進過監獄的爸爸,漸漸成為了嫉妒她的人的談資。重男輕女的家庭令人唏噓,可他們的唏噓充滿了幸災樂禍。
男生們開始以喜歡她為恥辱。有那種弟弟的女生只能玩玩,不能娶,他們總會這麽說。
愛情的權利也一並消失了。
盡管現在已經脫離了關系,成了一個獨立的人,過去的影響卻永遠不會消失。
這世上沒什麽值得你的眼淚。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控制不住地難過。
喬卓是為數不多了解我的情況,還願意真心實意喜歡我的,陸月白想。正因為這個,我配不上她,還是冰冰那樣的女孩子適合她。
經歷過的苦難太多了。
因此,她只是安靜地掉了幾分鍾淚,便像沒事人一樣卸妝洗漱了。
陸月白邊刷牙,邊看著鏡中的自己。
杏眼鵝蛋臉,冷白皮長睫毛,基本從不爆痘的肌膚;或許確實是美的吧。正因為是美的,所以大家更傾向於她所得的一切成就是因為美。
不過,她更相信這是上天施舍給她最後的飼料。
一種落魄的美。
我好像一條狗啊,她突然想起了《大話西遊》中這樣一句台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