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20年夏天過後， 戀愛設計師即將迎來第二個周年慶。

  關於周年慶的活動安排，S16新任主策劃老木首次提出了一個雙限定的設想。

  原本，音無和陸月白討論出的限定方案是， 讓美術組做一個祝青讓的多點觸“煙雨江南”卡牌。

  去年的周年慶和春節限定分別是林知夏和鬱非花，今年是洛溪和祝青讓。一年兩張限定， 不會太多， 也不會太少，兩年就能完成一輪。

  但老木認為，四個角色全出完需要兩年，還是太慢了。在他看來， 《戀愛設計師》的流水無法爆發式增長，原因就是限定太少， 而限定可是撈錢的重要來源。

  對此， 溫如瑾是竭力反對的， 她認為這樣對積累口碑長線運營不利。

  兩張限定卡牌確實能一次性增加不少流水，但玩家很可能會罵。

  首先， 官方沒有提前通知過， 玩家都是按照單限定攢的抽卡資源。本來能抽全限定的， 現在卻突然不能了，這會打亂玩家的遊戲計劃， 微博和NGA上一定會被衝爛。

  其次，臨時增加限定吃相太難看， 會令項目組喪失信譽，同時給人一種撈完一波錢就跑的不安全感。更何況， 沒人能保證雙倍的限定一定能帶來雙倍的流水， 很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最後，如果這次開個先例， 照老木的性子來看，之後還會增加夏活限定，半周年限定。如此往複，所有好看的卡牌都成了新玩家得不到的限定，照遊戲行業循環論來看，《戀愛設計師》也離死不遠了。

  上海八月末的暑氣仍然折磨，但天氣總歸不會比人本身還要折磨。

  “那我們能不能減少限定卡池的保底所需的抽卡數？從80抽調到65抽，您看行嗎？”溫如瑾盡力擺脫個人情緒的影響，甚至還增加了口氣中的尊敬程度。

  老木嗤之以鼻，顯然聽不進去：“各家保底都是這個數，我們改算什麽？裝好人？”

  在這個比他小近十歲的女主策面前，他是最不聽勸的，也不知是因為什麽無謂的自尊心。

  這次，溫如瑾不再像往常一樣繼續擺事實講道理，而是直接放棄了辯論。她默默點了點頭，然後就離開了老木的工位。

  她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陸月白剛好經過他們，並目睹了這一切。

  一團火變成兩團火，但作為一個職級還不如溫如瑾的小文案，她也沒辦法說什麽。她能做的，只是在經過溫如瑾的工位，安慰式地拍拍她的肩。

  那天下午，她們碰巧在公司的咖啡機前又見面了。近期工作很忙，她們睡得很晚，一天一杯咖啡有時候不夠用，需要下午加飲。

  她們再一次經過了祝青讓的立板，就擺在程序們的工位旁。

  安靜，優雅，修身針織衫與包臀裙，小絲巾與黑絲；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外文教授，也是最善解人意的溫柔情人。

  陸月白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黑絲立繪時的震撼，而溫如瑾也想起了第一次對著它流鼻血的尷尬。

  她們相視一笑。

  她們竟然也開始懷念“good old days”了，像老婆婆一樣。

  溫如瑾接了一小杯美式，端著等在一旁。和酷愛拿鐵的陸月白相反，她一直偏愛什麽都不加的苦澀派咖啡。

  陸月白踏到咖啡機前，按下拿鐵的按鈕。這麽說來，第一次請喝咖啡的時候，冥冥之中分配就非常合理，這也是一種緣分。

  不遠處的程序組裡，各頂級程序員們因一些代碼問題吵得不可開交。遠離工位的地方，咖啡機前，她們倒獨佔了一份幽靜。

  溫如瑾猶豫片刻，說：“今晚我和阿琴要商量點事，你先回家休息，不用等我了。”

  “好。”陸月白什麽也沒問。

  咖啡靜靜流入杯中。她不禁想起，溫如瑾最近走得和阿琴很近，到了周末，兩人也經常約咖啡館談話。

  陸月白深深信任著小可愛女朋友，並不擔心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她只是隱隱感覺到，有什麽重大改變要來了。

  改變是時代的潮流，萬物皆會變，就連遊戲人物都會因不同文案的手筆而改變。

  而那個周末，這個直覺成為了現實。

  陸月白迷迷糊糊醒來時，溫如瑾正悄悄睡在身邊。昨夜什麽時候回來的，她一點也不知道。

  正要輕手輕腳起床洗漱時，素來睡得很輕的溫如瑾適時睜開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拉住戀人的胳膊。

  “怎麽了？”陸月白摸摸她涼涼的手。

  “我也要離職了。”似夢囈，又不完全似夢囈。

  原來是這樣。

  其實打心底來講，陸月白並不意外。

  她能明顯地感覺出，自從老木和Ray進S16攪混水後，溫如瑾工作得一直很不開心，這是情理之中的選擇。

  只是真正從口中說出的那一刻，會有濃烈的不真實感，像綠色的葡萄酒，紅色的可樂。

  陸月白重新坐回到了床上，她知道，這個話題還沒完。

  “挺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溫如瑾這才完全清醒過來，心虛地咽了口口水：“你不會覺得……我是個逃兵嗎？”

  原來在擔心這個。

  陸月白彎下腰，捧起她的臉頰，親了一口：“不，做到現在本來就沒什麽意思了。”

  親吻最能令人放松。

  溫如瑾本僵硬的四肢放松了不少，她從床上撐了起來。她認真地看向陸月白：“阿琴要跟我一起走，我們要開獨立工作室。”

  “獨立工作室？”

  “自己投資做獨立遊戲，我們打算先做個Steam的策略小遊戲。我當主策和主程，她當主美，再找兩個合夥人，一年就能上線。別擔心，我們對資金做過估計，可以支持開發的。”

  “我知道。”陸月白也不關心女朋友有沒有錢。

  “自由更重要，反正我也不太缺錢了。”

  “我知道，”陸月白也認可自由的價值，但她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麽不早跟我說？”

  溫如瑾噎住了，嘴半張著，卻怎麽也說不出話。

  看著她的表情，陸月白挑了挑眉，猜到了大半。

  “因為你們昨天才定下來，是不是？”

  “是。”

  “而且你們不打算帶我，是不是？”

  “是。”

  溫如瑾聲音越來越虛，顯然怕旁邊人大發雷霆，雖然溫柔的陸月白從沒在感情中生過氣。

  陸月白低下了頭。

  溫如瑾不敢呼吸。

  然而再抬起頭時，陸月白笑了，笑得輕松笑得燦爛。

  “你們打算帶，我也不去。咱們兩個之中總得穩定一個吧，不然有什麽變數就要落魄街頭了。”

  溫如瑾松了一口氣。

  “也不全是因為這個。我們要做一個仿《率土之濱》的西幻策略遊戲，暫時不需要什麽文案，你來就浪費了你的才能。而且在正規的遊戲公司裡，你能成長得更快，學到更多的東西。當然，貓貓頭不喜歡的話，可以考慮跳到其它公司，有《戀愛設計師》當底牌，跳槽很容易，薪資也會更高。”

  理性，冷靜，強大。

  剛才那番話，突然和幾年前的幾個瞬間重合。

  雖然穿著睡衣，雖然頭髮亂糟糟的，雖然坐在床邊——但陸月白分明就看到了兩年前那個中午，她們坐在餐桌前討論《閃耀星塵》的測評。

  上司還是女朋友？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這樣一個戀人，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而如今，關系更近一步的她們，可以自由擁抱了。

  她想起了當年的暗自悸動。當年看到溫如瑾還需要忍一下；現在麽，想抱就抱。

  陸月白一把將溫如瑾摟入懷裡：“我先熬到三年再跳，而且，老木和Ray雖然煩人，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溫如瑾閉上眼睛，呼吸平穩，感受著溫暖的懷抱。

  “等到我們工作室發達了，要做個重劇情的遊戲時，一定請你來當主策。我覺得你不光能當主文案，還能當主策。”

  她們現在尊重彼此的決定，以後也將永遠尊重。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陸月白抬起手，勾起小指，晃晃。

  “要不要拉勾？”

  童年時期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重現，她們與彼此對視，看到了盛夏樹蔭下的小西瓜攤，與橡皮筋間的跳動。

  可能對小朋友來說過於幼稚，但對成年人來說剛剛好。

  “好。”溫如瑾也抬起了手。

  她們的小指勾成一個純潔又曖昧的十字。

  它們替她們接了吻。

  **
  和嚴傾心不同，溫如瑾將離別視作新的開始，接受得很坦然。

  周五晚上，她約了村長和剩下8位開服元老策劃，在池崗居酒屋進行了最後一次聚餐。

  又是池崗居酒屋。

  是起點，也是終點；親愛的大老板第一次真正融入大家，就是在這裡聚的餐。

  這裡承載了太多回憶了。

  以後可再也不想來這家店聚餐了，因為一來就會想到那曾作為他們人工智能“溫博”。

  那天也在下雨，因為上海大部分時間都在下雨。或許是天空代替他們落了淚，居酒屋內圍坐榻榻米的各位誰也沒哭。

  照例是每人各點一道菜，陸月白加了個牛肉壽喜鍋。大家都很默契，點的菜和那次差不多。

  “放開點，我請客。”溫如瑾衝大家笑笑。

  山雀立刻看她：“怎麽能你請呢，我們請你。”說罷，旁邊的南木和晚風也連連點頭。

  溫如瑾歪歪頭，語氣強硬又帶點調皮：“必須我請，我是你們上司。”

  莫名有種傲嬌氣息。

  等等，好像有種自己說話的語氣，陸月白突然做賊心虛。好像……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互相影響無處不在。

  敏[gǎn]的音無好像捕捉到了什麽，眼神飄了一瞬。

  菜還沒上齊，大家已經開啟了有說有笑的模式，如今誰都敢直接開溫如瑾的玩笑了，只要不是太過火。

  溫如瑾最終活成了她最向往的模樣。

  天鏡半開玩笑地喊道：“溫博，不要再逼我們叫你‘Gin’了，我們想當好人。”

  “我沒讀過博，讓我爽一把，每次我叫你‘溫博’，我就覺得我也特厲害。”村長嘿嘿一笑，補充了一句。

  溫如瑾很隨和地點點頭：“好啊，之後還叫我溫博就好。”

  溫博，溫博。

  陸月白在口腔裡默默品味這兩個字，怎麽也品味不夠。

  天鏡一拍桌子，舉起印有櫻花的小酒杯，嚎了一嗓子。

  “敬咱永遠的‘溫博’！”

  溫如瑾也舉起了酒杯。

  她很容易醉，但在陸月白身邊，她喝酒喝得很放心。

  這時。

  音無故意咳嗽兩聲，突然說：“Gin，呸，溫博要是去別處了，我能不能和子夜一起上下班啊？”

  空氣突然沉默，仿佛有烏鴉叫。

  組內單身的男同事都很喜歡陸月白，剛才那句話就好似引戰，也不知道音無突然來這麽一句是為了什麽。

  陸月白笑了兩聲，正要打哈哈時——

  “你們誰都不要再盯著子夜了，尤其是你，山雀。”溫如瑾猛喝下一口酒，臉頰微紅，有了些醉意。

  突然被點名的山雀一臉懵。

  陸月白身體僵硬得動不了了，甚至呼吸都不敢呼吸。

  溫如瑾放下酒杯，嚴肅道：“她名花有主了。”

  “啊！！！”男策劃們之間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呼。

  只有音無保持沉著，畢竟他是S16內與陸月白保持最純潔關系的男閨蜜。

  他眼神在溫如瑾和陸月白之間反覆橫跳：“不會是你們吧？”

  全體策劃石化成雕塑。

  尤其是曾追過美女同事的山雀，頭一卡一卡轉向溫如瑾，嘴半天也合不上。

  溫如瑾看向陸月白，因酒氣而眼波流轉。

  她馬上就要離職了，但親愛的小鹿妹妹還要留在這裡；因此捅不捅破這層窗戶紙，應該由留在這裡的人決定。

  陸月白羞紅了臉，看向面前清酒的水面。她想到了過去很多個片段，不光是與溫如瑾有關的，更是與S16的各位有關的。

  好像說出來也沒什麽不妥，她信任著他們。

  “是。”陸月白堅定地抬起了頭。更何況，有這麽好的一個戀人，怎麽能不昭告天下呢？
  溫如瑾愣住了，顯然沒料到這麽爽快而直接。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個消息實在太過勁爆，明年夏天都不用買西瓜了。

  陸月白深吸一口氣，揚起下巴：“再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溫如瑾。”

  誠實的感覺真不錯。

  她理解了那日，為什麽溫如瑾如此堅定地要跟家裡出櫃，因為這確實是一樁美事。

  音無舒了口氣，笑道：“我就說嘛！你們之間超有磁場呢！”

  山雀這才明白為什麽先前的努力一直徒勞，隻想一頭撞死在餐巾紙上。

  其他同事們對視了一眼，紛紛鼓起了掌來。和陸月白預想的一樣，大家都沒有偏見，只是笑著祝福八卦而已。

  “什麽時候開始的，怎麽不早告訴我們，這樣我們也能早點死心。”

  “好配好配！”

  “溫博你太有福了，嫉妒讓我面目全非。”

  最好的溫博，最好的S16。

  無論過去多久，陸月白都將記住這個溫暖的集體，心底最清亮的月光總會給它留一席之地。

  溫如瑾又灌下一口酒，臉頰越來越紅。好像醉了，又沒完全醉。

  “誰都不許動她的心思。”

  “是。”

  “之後Ray再動她，你們也幫下忙。”

  “是。”

  S16全體策劃抱拳，頗有少林寺拜師之勢。

  誰也沒想到，他們的大老板在製作戀愛遊戲的過程之中，真就活成了戀愛遊戲。

  溫如瑾抬起頭，望向暖光的天花板，神色恍惚。

  陸月白看向她的側臉，明白她在想什麽。這個曾經神秘的人，如今已不再神秘。

  這是溫如瑾的戀愛遊戲，這是她們的戀愛遊戲；這或許是她們最後一個戀愛遊戲——

  但她們終會有更多的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