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溪水潺潺, 衝過石壁發出悅耳的嘩嘩聲。
“小情詩……”蕭素素咕噥著這個名字,感覺腦子裡像是有什麽東西要長出來了。
蕭欽時忽然輕咳一聲,開口道:“楚煦呢?”
蕭素素被迫從思考之中抽離, 眼睛一落在穆雲間臉上,腦子裡剛長出來的東西又縮了回去。
“我怕他嚇著小狼,沒讓他跟過來。”蕭素素又道:“子陶哥哥的妻子姓什麽?”
“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蕭欽時再次打斷她,道:“萬一找到之後對方嫁了人, 不是徒增傷心?”
“也是。”蕭素素還是難掩失落,道:“上一輩的恩怨,為何要牽扯到這一代,門戶之別,又怎能抵得過兩情相悅, 真是沒有道理。”
蕭欽時意動:“你也這麽覺得?”
“那當然。”蕭素素道:“除非有什麽血海深仇!”
蕭欽時:“……”
想起穆雲間跟穆凜沒什麽感情,這才稍微打起精神, 道:“此事不要與楚煦說。”
“這是子陶哥哥的私事, 我自然不會多嘴。”
“我是說我與子陶交好之事。”
蕭素素不解:“這個為何不能說?”
“他每三日都要給楚相寫家書,若說了我受傷之事怎麽辦?”
蕭素素神色凝重了起來, 又忍不住道:“兄長到底是如何受傷的?”
“你不必多問, 早些隨他下山吧。”
蕭素素還想說什麽, 被他強勢地趕了下去。
她走後, 穆雲間長長舒出一口氣, 心中又忍不住開始思索,是不是應該要離開關州。
感覺這樣下去,遲早要暴露……
蕭素素悶悶地往下走, 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後方兩人的身影已經被密集的植被擋住。她微微撓了撓頭,嘟囔著:“小情詩, 小情詩……”
楚煦很快離開小院,隨她一起下山,見她皺著眉嘀咕個不停,便側耳聽了一陣,忍不住道:“你這是哪裡學的方言?幹嘛一直叫殿下的名諱?”
蕭素素頓時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睛。
下午,穆雲間從院子裡拿了盒子,準備前往山下胭脂鋪,蕭欽時不知從哪裡找了兩個垂紗鬥笠,給他一人一個戴在頭上。
“這是幹什麽?”
“你長得太扎眼了。”蕭欽時簡單解釋,穆雲間一把將垂紗掀起來,道:“那你又是為何要戴?”
“我不好暴露身份。”
穆雲間覺得哪裡不對,蕭欽時已經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走吧。”
垂紗重新擋在眼前,穆雲間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動作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顯然是不可能抽回來的。
他短暫放棄,道:“蕭欽時,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蕭欽時慢了一步,等他與自己並肩,語氣柔和:“什麽事。”
“我想……”穆雲間小小猶疑了下,道:“我想離開關州。”
就知道他要跑。
蕭欽時握著他的手微微一緊,神情在垂紗中看不清楚,但語氣明顯有了變化:“為什麽?”
“我覺得我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其實他之前就想離開了,但當年他不告而別,是因為身份原因,如今既然蕭欽時已經知道了一切,穆雲間認為自己應該跟他打聲招呼:“現在你妹妹都知道了,今日她還與我說,尹迎風過兩日就會來……”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你。”
穆雲間睫毛動了動,垂紗之下,嘴唇很輕地抿了一下。
沒有再說話。
兩人沉默地下了山,蕭欽時一直緊緊攥著他的手,仿佛生怕他又跑了。
一路往城門走去,穆雲間敏銳地察覺到他似乎有些緊張,他心中疑問更深,忍不住道:“蕭欽時,你怎麽了?”
“沒。”蕭欽時簡短地回答,隨口轉移話題道:“你有沒有發現,最近關州來了許多北境裝扮的人。”
他這一提,穆雲間也發現了。這些人多穿著粗布麻衣,纏著各式各樣的頭巾,看上去孔武有力。
他思索,道:“是不是因為你佔據了北境,所以原本跟隨穆雲敬的那些人,只能四處逃竄,而西北偏僻,他們最終選擇了此地?”
“也許還有真的難民。”蕭欽時低聲道:“你最近不要一個人行動,當心危險。”
穆雲間趕緊點頭。心中又有些叫苦,原本他選擇西北,就是看中這塊地沒有任何勢力盤踞,局勢簡單,雖然地方貧苦了一些,但總歸是安詳寧靜。
怎麽感覺自打他來了之後,這邊逐漸開始有了亂起來的跡象。
他心中迅速有了決定,今天回去就收拾包袱!最近兩天就離開關州!
至於蕭欽時……他最近挺正常的,應該能理解他的……吧。
兩人很快進了城內,蕭欽時當即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確定方圓百米之內沒有人議論蕭太子喜歡男人之事,才放下心帶著穆雲間往裡面走。
穆雲間很快來到了熟悉的胭脂鋪子,垂紗一掀開,老板娘便熱情地迎了上來,“君公子來了,可是帶來了新的盒樣?”
“正是。”穆雲間隨她一起往裡面去,蕭欽時亦步亦趨地跟著,老板娘回頭看了他一眼,略顯猶豫,穆雲間輕聲道:“你在外面等我。”
“不可。”
難道是因為關州多了北境之人的緣故,蕭欽時擔心有人會對他下手?
穆澈如今還在關州,不能保證他前朝皇子的身份還一如既往的是個秘密,如果北境之人真的想對他下手,是有可能提前打聽他經常會去的地方的。
難怪蕭欽時今日出門的時候專門讓他帶了垂紗!
穆雲間心頭一個激靈,對老板娘道:“他是我家人,不礙事的。”
這個時候,還有有一個會武功的人在身邊比較好。
蕭欽時的下頜很輕地抬了一下,默默跟在他身邊走了進去。
穆雲間說他是家人……
他姓穆,他姓蕭,若要成一家人,就只能是成親。
穆雲間的意思是他們已經成親了……
他掩飾了一下自己加快的心跳,安靜地立在對方身邊,並時刻警惕著老板娘會不會說出什麽嚇到穆雲間的話。
穆雲間取出做好的小盒子,上方刻著精細的芙蓉花浮雕,還特別用丹青調了色,花瓣之上隱約可見木質紋理,淡雅又溫婉,美麗至極。
老板娘果真愛不釋手,高興地道:“公子這盒樣,應當費了不少功夫吧?”
“我將雕刻的注意事項還有調色步驟都寫在了這裡。”他又取出一張紙,展開遞過去,道:“這東西雕起來不會很難,只是上色可能需要費些功夫,除此之外,這裡的浮雕可以擰下來。”
穆雲間給她做示范,露出裡面一個暗格,這浮雕一取下來,老板娘才發現,這盛放的芙蓉花下還有一個凹陷的花骨朵的圖案,那花骨朵裡面正放著此前她送過去的唇脂,淡紅的唇脂填滿了整個骨朵,十分嬌豔。
她一眼明白:“公子的意思是,這小格子裡可以放唇脂?日後姑娘們出門,只需帶這一盒便好了。”
蕭欽時也多看了幾眼,在穆雲間與對方解答的時候,眉頭微皺。
和老板娘交代完畢,穆雲間很快離開,蕭欽時跟著他出去,道:“你做女子之物,如何這般得心應手?”
因為他前世見慣了,甚至還經常給姑娘們的護膚品做代言,自然懂得不少。
穆雲間道:“當然是觀察來的。”
蕭欽時拉住他的手,道:“觀察?你整日盯著人家姑娘看,也不怕被罵登徒子。”
“我是說從姑娘們的行為方式觀察,你又想什麽呢?”穆雲間把他甩開,道:“去扶陽門,我要買包子。”
“扶陽門那邊人那麽多,我找人幫你買了帶回去吧。”
穆雲間停下腳步,心中有些緊張。剛剛才把人甩開,就不由自主地貼了過去,他小聲道:“蕭欽時,你跟我說實話,我現在是不是有危險?”
蕭欽時:“……算是。”
“你今日一直攔著我下山,是因為已經查到這些北境之人的底細了?”
“嗯……”蕭欽時還沒想好怎麽回答,穆雲間已經主動抓住了他的手:“那不吃了,不吃了,咱們快回去。”
他逃也似地拖著蕭欽時出了城。
倘若那些人是穆雲敬散落的親兵,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雖然他現在很安全,但穆雲間素來是個居安思危的人,他喜歡安逸自在的生活,最好是一眼可以看到頭的那種。
不喜歡發生任何意外,前世獨自一人悠閑的時候,突然接到劇組電話都會讓他陷入苦惱。
更別說這種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危機了。
穆雲間一回到家,就站在小窗前開始沉思。
蕭欽時把兩人的鬥笠掛起來,一轉臉,就對上他鄭重的表情:“蕭欽時,我要離開關州。”
“……”蕭欽時隻好安撫:“那些人的底細我並未查清,只是今日關州的確出現了太多北境之人,我心中有些擔憂,你不用害怕。”
“不只是這個。”穆雲間道:“我是擔心事情捅到你父皇那裡,到時候我就跑不掉了,蕭欽時,我……我確實害怕,你就放我……”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抱住,穆雲間又一次陷入蒼蘭清甜的花香之中,耳邊傳來蕭欽時低低的嗓音:“放不了,穆雲間,我知道你害怕,所以我現在一直都在你身邊,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你,你要相信我。”
穆雲間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麽,到底咽了下去。
他擰了擰眉,伸手把蕭欽時推開,道:“可是我現在連包子都吃不到了。”
“我已經讓人去買,最多再一盞茶,就會回來了。”
不過多久,蕭欽時出去了一趟,果然給他帶來了油紙包好的包子,還熱騰騰的,穆雲間拿著包子就著鞏紫衣燒好的稀飯當晚飯吃,偶爾抬眼,會發現蕭欽時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沒有像往日一樣盯著他……明顯心裡壓著事兒。
會是什麽呢……穆雲間悄悄轉動腦筋,想不出來,心中就像有螞蟻在咬一樣,一點點地不安了起來。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蕭欽時就不太對……太老實了點。
難道,西京那邊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這個猜測讓穆雲間當即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又看了一眼蕭欽時,後者的目光跟他撞在一起,眼眸溫柔地笑了一下。
“……”肯定發生了什麽事!
當天晚上,穆雲間躺在地鋪上,翻來覆去。
他無法斷定究竟是什麽事,但能讓蕭欽時都警惕的,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蕭欽時說過,會盡全力保護他,保護不了,便給他償命……
但穆雲間並不想要他償命,如果明明有更輕松簡單、對兩人都很好的方法,何必要自討苦吃呢?
他悄悄轉臉看了一眼床上的蕭欽時,猝然對上對方烏黑的眼睛,心裡又是一跳,道:“看我幹什麽?”
“穆雲間。”蕭欽時眼珠烏黑認真:“你好好睡覺,不要胡思亂想。”
你怎麽知道我在胡思亂想?穆雲間道:“我才沒有。”
一邊說,一邊拉高被子,有些羞恥地閉上眼睛。
他也知道自己膽子太小了,但如今他處在極度的被動之中,怎麽可能那麽坦然。
睜眼又看了蕭欽時一眼,他板著臉道:“要我睡了,你不許再盯著我看。”
蕭欽時沉默。
“快點。”
在他剔透眼珠的瞪視下,蕭欽時慢慢躺回去,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話。
這日,蕭素素是被連續的房門拍擊聲驚醒的,她飛速翻身下床,對上楚煦有些凝重的神情,心中一緊:“怎麽了?”
“進去說。”
蕭素素讓開門,轉過去披了一個外衫,楚煦已經又去把她打開的窗戶關了,屋內只能聽到外面朦朦朧朧的聲音,他才轉過臉,道:“我終於知道太子殿下為何剛剛離開就又來關州了。”
蕭素素端著水的手一頓,呐呐道:“為什麽……”
“因為君子陶就是當年失蹤的太子妃!”
蕭素素手中的杯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盡管她昨天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她一直糊裡糊塗,有些自己想到的事情並不會當真,但如今這話被楚煦說出來,就一下子變得無比真實了起來,也讓她不得不面對這件事背後隱藏的秘密。
“當年我聽父親說過幾句,太子妃是自己逃走的,只是後來太子殿下將穆雲敬拐走他的事情坐實,還親自帶兵征伐北境,這才讓我不得不把那幾句話當做戲言……可是,可是如果太子妃其實是男子,一切就都能解釋的清楚了!”
蕭素素屏住呼吸,臉上全是恐懼。
楚煦一字一句地道:“太子妃根本不是公主,他是前朝皇子——如今隱姓埋名,是關州名匠君子陶!”
“你沒有證據不要亂說……”蕭素素一下子站了起來,手指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你今日還沒有出門。”楚煦道:“你可知,關州城裡都在傳什麽?”
“什,什麽……”
“太子喜歡上了一個男子。”楚煦道:“伴隨著這個消息的還有,陛下大怒,已經派人要抓他回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我不知道……”
“如果單純只是太子喜歡君子陶,這會兒關州城裡不會有陛下派人來抓的消息,頂多就是一樁風流韻事,但與西京傳來的消息一同出現,就代表著這是有人刻意為之,太子喜歡男人一事,根本不是自關州本地傳出去的……太子殿下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見人,而君子陶的院子裡又時常有其他動靜,素素,你兄長是準備拋棄太子之位,也要保他啊!”
蕭素素愣愣坐在那裡。
她想說兄長糊塗,可想到那日溪邊的場景,忽然又覺得心中揪痛。
她立刻看向楚煦,道:“你已經向楚叔叔寄家書了麽?”
“我寄家書,也是太子殿下算計過的,他如今就是要掩飾過去太子妃的性別,自己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父皇派了誰來?”
“我不知道。”楚煦道:“這應當是機密之事,但一旦等到陛下派的人到關州,事情就難以挽回了。”
“那我們怎麽辦……”蕭素素哽咽了起來:“楚煦,你能不能不告訴楚叔叔這件事,我們想想辦法……”
“沒有辦法。”楚煦神色複雜,道:“我可以不寫家書,但等到捉拿殿下的特使過來,君……穆雲間,他只要是男子,就在劫難逃。”
金玉齋裡,聽罷卷丹報告的穆澈緩緩放下了拿著的棋譜。
自打那日傷了蕭欽時之後,他就一直閉門不出,一直警惕著暗中的動靜,並時刻準備著卷鋪蓋逃離。
此刻,他披頭散發,裡衣外面只有一件薄薄的外衫,衣冠不整,還帶著幾分頹喪。
語帶猶豫:“你剛才,說什麽?”
“關州如今全城都在傳,蕭太子喜歡上了名匠君子陶,惹得西京那邊大怒,派了特使前來抓捕。”
穆澈的目光望向桌上棋局,安靜了好一陣時間。
閉門多日都未曾得到的答案呼之欲出,他表情略顯恍惚地怔了一陣,才呐呐道:“倒是小瘋狗能做出來的事……”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怒意從臉上一閃而過,徐徐道:“收拾一下,我們去拜訪君公子。”
蕭素素跟著楚煦一起出了客棧,頂著烈陽往城外走去。
“真的要這樣做嗎?”蕭素素還有猶豫:“一定會嚇到子……嫂嫂的。”
“現在嚇到,總好過被特使處死。”
“你說父皇會派誰來……”
“我不知道。”楚煦道:“但定然是能拿得住太子殿下之人,一旦他被拿下,太子妃必死無疑。”
蕭素素深吸了一口氣。
馬車駛出金玉齋,一樣是出城的方向。
收拾妥當的穆澈雙目微攏,一側卷丹神色擔憂:“我們這樣做,會得罪蕭太子的。”
“他既然敢利用我,就該做好被揭穿的準備。”穆澈緩緩道:“何況,我們也只是為了救雲間侄兒。”
蕭素素和楚煦在山腳下拴了馬,轉臉便見到一個青衣公子徐徐走下馬車,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腰間玉佩。
雙方對視,均是一怔。
穆澈微笑上前,道:“二位,也是來拜訪子陶賢弟的?”
“你就是那個青樓老板?”蕭素素皺了皺眉,不是很喜歡他:“你來幹什麽?”
“我也是來拜訪他的。”穆澈語氣溫和,道:“二位若是不嫌棄,便一起走吧。”
蕭素素一臉不快,楚煦則做了個請的姿勢。
穆澈輕笑一聲,先一步拾階而上。
今日的早餐又是蕭欽時做的,穆雲間喝了南瓜粥,又吃了昨晚剩下的包子,沒怎麽吃他炒好的菜。
鞏紫衣用餐很慢,但吃的不少,穆雲間和蕭欽時都離席之後,他還在安靜的扒飯。
“你一做飯就把衣服弄髒。”屋內,穆雲間重新找出一件衣服遞給他,道:“不是讓你系圍裙了麽?”
“忘了。”蕭欽時把外衫脫下來,接過他遞來的新衣,抬起手臂的時候,輕輕皺了皺眉。穆雲間道:“還在疼?”
“嗯。”蕭欽時道:“外面其實已經結痂了,就是裡面疼。”
“好好吃藥。”
“哦。”
穆雲間拿起他換下來的衣服,還有自己換下來的一起往外走,問:“哥,你有衣服要洗麽?”
“放著我來吧。”
“我一起洗了吧。”
鞏紫衣沒有多爭論,指了指外面的晾衣繩。
穆雲間一起拿了,丟在木盆裡,身邊很快走來一個人。
蕭欽時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又將長衫皆纏在腰間,伸腳往裡面踩。
“你不嫌涼啊?”
“不涼。”蕭欽時一邊踩衣服,一邊看他,穆雲間由著他踩著外衫,將裡衣放在小盆裡手洗,道:“你小時候是不是這樣幫皇后洗衣服?”
蕭欽時短暫停下,想了一陣,搖頭道:“沒有。”
他的腳也很瘦,小腿修長有力,皮膚在水的浸泡下越發冷白。
穆雲間任由他踩了一陣,道:“差不多出來吧,也沒太髒。”
蕭欽時嗯了一聲,從裡面伸腳出來,剛要踩鞋——
“等一下。”穆雲間把一側的純色手巾遞給他:“把腳擦乾淨。”
順便踢過去一個馬扎。
蕭欽時在馬扎上坐下,聽話地擦乾淨腳,重新把腳放在鞋子裡,學著他的姿勢開始洗衣服。
“小心扯到傷口。”
“不礙事。”
早晨陽光明亮而不灼人,穆雲間換了水,把衣服涮乾淨甩了一下,水珠濺了蕭欽時一臉。
後者微微偏頭,抬手擋住,穆雲間笑出聲,道:“往那邊去點兒。”
蕭欽時往遠處躲了躲,看他將甩的平整的衣服整齊的搭在晾衣繩上。
蕭欽時抬起腿,把自己挽起的褲腿一起放了下來,衣擺也重新垂落腳踝。
他走過去,從搭起的衣服後面探頭看穆雲間,穆雲間正在從盆裡拿衣服,站起來的時候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臉,心頭一跳,一把將他推開:“別鬧。”
“穆雲間。”蕭欽時又從另一邊的衣服裡後面探出頭,道:“其實我們現在這種生活也挺好的。”
“嗯。”穆雲間點著頭,知道他還有未盡之言。
“不然……”蕭欽時道:“我們私奔好不好?”
穆雲間唇邊揚了一下,隨口答應:“好啊。”
蕭欽時眼睛一亮,剛要說什麽,忽然眉心一跳,飛身閃入了屋內。
蕭素素又來了?
敲門聲很快響起,穆雲間掛好衣服,走過去拉開了門。
“凌霄老板……蘇姑娘,楚小友……”
怎麽這麽齊刷刷的。
他把人接待進屋裡,蕭素素先道:“子陶哥哥,我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穆澈頜首:“我也有話單獨與賢弟說。”
蕭素素不太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握了一下腰間的鞭子,道:“我要與子陶哥哥說的話,非常重要。”
穆澈道:“我要與子陶賢弟說的話,關乎性命。”
穆雲間:“……”
他心裡突突跳了起來,正猶豫先聽哪個,楚煦已經道:“不必爭論了,想必凌霄老板也是聽到城中傳言,來勸君公子離開關州的吧?”
穆澈多看了他一眼,含笑道:“這位小友真是聰慧。”
室內,蕭欽時呼吸急促了起來。
穆雲間心裡突突的更快,道:“城中,是什麽傳言……”
蕭素素:“子陶哥哥沒有下山,想必有所不知……”
穆澈:“蕭太子向西京寫了書信,說與子陶賢弟你……”
楚煦:“西京那邊傳來消息,陛下派了特使……”
轟——
穆雲間房間的門板忽然倒塌在地,蕭欽時穿著淺灰色的長衫,早間未曾梳起的長發從臉側蜿蜒披散,臉色仿佛抽幹了血一樣的慘白。
他穠麗的五官變得格外深邃,烏黑眼珠隱隱擴張,眼中血絲無聲上湧,眼眶內可以見到爆裂的毛細血管。
他直勾勾地盯著屋內的眾人,目光從神色慌亂的楚煦臉上,挪到略顯恐懼的蕭素素臉上,再到警惕戒備的卷丹,還有神色凝重中又隱含輕佻的穆澈……
最終,落在穆雲間茫然失措的面孔上。
蕭欽時呼吸放輕,腳步輕巧地踩過倒塌的門板。
卷丹暗暗戒備,鞏紫衣也察覺到危險,徐徐自門前靠近。
不遠處的山道上,真該死懷抱長刀,眉心緊鎖,挨千刀立在石頭上,肩頭薔薇隨風搖曳。
蕭欽時緩緩來到穆雲間身邊,蜷縮的指尖微微發著顫,眼珠烏黑,泫然欲泣。
“穆雲間。”他輕輕拉住心上人的手,另一隻手指向所有人:“我不喜歡他們。”
“你讓他們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