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林遠芝從來都拒絕不了他的任何請求。等確認路堯的燒退下去後， 他幫他辦了出院，帶他回了書香公寓。

  從醫院出來，路堯的精神才好了些，晚上也開始吃東西。

  林遠芝這幾天要跟高層去外地考察一個醫療項目， 他放心不下路堯， 想讓王慶國來家裡陪他。

  “我一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 你怎麽把我當小孩似的？你要出差就趕緊去， 不用管我。”

  路堯又開始搗鼓他的單反，他下午新買了一個鏡頭，花了小兩萬。

  林遠芝把冰箱裡塞滿了東西，下面的速凍層裡還有他養母送來的玉米豬肉餡的餃子。這是路堯最愛的口味。

  “早上你不想出去吃的話， 下面有水餃， 還有包子饅頭，你放在蒸籠上蒸二十分鍾就可以了。”

  林遠芝關上冰箱門， 把洗好的葡萄端了出來。

  “在家要記得吃水果，別老是喝奶茶。”

  好像路堯從高燒出院開始，就跟之前不太一樣了。身上那股子無憂無慮的開朗沒了不說，英俊的眉眼也帶上了一層淡淡的憂鬱。

  路堯冷哼了聲，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

  林遠芝抱住他的腰，吻了吻他的肩膀。

  路堯抓了一顆葡萄扔進嘴裡，“知道了， 你話怎麽這麽多。”

  回到家的時候， 已經快十一點了。

  路堯跟他提過他父母在鬧離婚的事，原因也沒說太多，但王慶國就是敏[gǎn]的察覺到了不對。

  王慶國把手上的目錄對了一遍，一抬頭就看到路堯站在窗邊給綠蘿澆水，只是水壺都空了，他的手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這次高總叫上他出差也是有意想給他彌補的機會，如果他再不領情，恐怕之後在公司只會步履維艱。

  “林遠芝，你是不是不行？”

  “堯堯，你這樣會感冒的，趕緊把睡衣穿上。”

  林遠芝把明天要出差的東西都收拾好放在衣櫃旁，他關上櫃門，松了松襯衣領口，正要拿睡衣去洗澡，腰間忽然多了一雙手。

  他原本不想出差，只是前段時間他請了幾天假在醫院陪路堯，老爺子聽說後很不滿意，當著幾個高層的面把他批評了一頓，說他作風散漫，半點實習生的樣子都沒有。

  林遠芝握住他的手背，有些艱難道，“你身體剛好。早點休息吧。”

  林遠芝關了燈，把空調調到睡眠模式。他剛躺下去，身旁的床鋪一輕，路堯翻身坐了起來，長腿一邁，跨坐在他身上。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麽難受。

  路堯眼睛雖然還閉著，卻半點睡意都沒了。他聽著林遠芝下床的聲響，聽到他打開衣櫃換衣服，最後臥室的門被輕輕帶上，他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塊。

  王慶國要搬新的工作室，他過去幫忙，有搬家公司，體力活也用不上他，他就幫著規劃一下辦公區域，整理合作商的資料。

  路堯不說話，只是俯身，狠狠咬了下他的嘴唇。

  他估計是在做什麽夢，嘴裡發出輕聲的囈語，“林遠芝……不準走。”

  路堯知道自己不太對勁，他試圖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

  林遠芝是心疼他才不敢跟他親近，這會兒聽到他的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林遠芝握住他的腰，貼著他耳朵，語調沙啞，“堯堯，明天起來你別後悔。”

  林遠芝有些天沒跟他親近過了， 被他這麽緊緊抱著，再聞到他身上的香味，隻覺得口乾舌燥得厲害。

  林遠芝快瘋了，要不是腦中還殘存著一絲理智，估計路堯被他折騰得又要發一次燒。

  才剛分開，他就開始想他了。

  有段時間沒做過了，這晚的路堯格外纏人。

  路堯在他懷裡翻了個身，手腳都緊緊纏著他。

  “怎麽了這是？這麽不想給我乾活？”

  “嗯，我下周二就回來了，你在家裡等我。”林遠芝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結束後，天也快亮了。

  “堯堯。”

  王慶國走過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晚上， 兩人在外面吃的飯， 又看了場電影。

  路堯從後面抱著他， 他剛洗過澡， 身上帶著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

  他語調嘶啞，像得不到安慰便凶狠地露出爪子的小獸。

  “要去機場了？”路堯靠在他胸口，語調懶懶的。

  天光微亮時，林遠芝設的手機鬧鍾響了。他迅速關了鬧鍾，然而懷裡的人還是動了動。

  林遠芝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等他洗完澡回到臥室，路堯已經躺下了。

  晨光照進來，落在路堯滿是紅痕的鎖骨上。林遠芝拿薄被替他蓋住，小心的坐起身。

  林遠芝的手下意識去扶他的後腰，指尖剛觸上去，他喉頭便一陣發緊。

  路堯竟然什麽都沒穿。

  路堯把水壺放下，無奈的笑了聲。

  “你當老板是不是管的太寬了？股東發個呆都不行？”

  王慶國面帶調侃的看著他。

  “我看你不是發呆，是在想校草吧。我說你這麽舍不得他，怎麽不乾脆跟著他一塊出差？”

  路堯無奈一笑。

  “你當那是我家的公司呢，我想去就去。”

  “也對。不過你們倆天天黏在一起，再帥的臉估計也看膩味了。暫時分開幾天也好，小別勝新婚嘛。”

  白天有事情做倒是還好，路堯沒覺得有多難熬。

  唯一讓他覺得折磨的是晚上，每次回到空蕩蕩的臥室，路堯都從骨子裡覺得發冷。

  林遠芝每晚都會在固定時間跟他視頻，看到他的臉和笑容，路堯會暫時忘記那些陰暗的情緒，只是掛了視頻，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那種刻骨的空虛又會加倍的吞噬他。

  這中間，路堯回了一趟半山別墅。陳香梅和路宇峰的離婚協議已經簽好了，財產分割也很清楚。

  路宇峰在公司持有的股份會分一半給路堯，他們住的這棟別墅也會歸陳香梅所有。

  當天下午，路宇峰便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他們前些天吵得不可開交，什麽惡毒的話都對對方說過，真到了離婚這天，倒是平靜的去領了證，各自都留了幾分體面。

  離了婚，陳香梅還是懨懨的，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有時會毫無預兆的痛哭出聲。

  陳香麗擔心她的精神狀態，勸她跟自己一塊出國。

  “洛杉磯那邊天氣好，旅遊景點也多，你在那兒待個一年半載，絕對能把這兒的破事忘得乾乾淨淨。”

  陳香梅按著額頭，苦笑了聲。

  “堯堯還要讀書呢，他大學都沒畢業，我怎麽能扔下他自己出國？”

  路堯走進來時，剛好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他神色微沉，在綠植後停住腳步。

  “堯堯不是有男朋友嗎？顧家那個，人家小兩口都住在一起了，還用你操心？”

  陳香梅臉上掛著愁容，“我就是擔心這個，你不知道，顧老爺子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孫子喜歡男的，這兩個孩子又還沒獨立。我是真怕他們以後……”

  後面的話她沒說下去，但陳香麗也猜到了大概，她歎了口氣。

  “你是怕堯堯以後吃虧是吧？要不這樣，我記得T大跟美國的一些高校有合作辦學，要不我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適合堯堯的學校？”

  陳香麗的老公是UCLA的教授，夫妻倆都是名校畢業，不過陳香麗研究生畢業後就去了企業上班，年薪比她的教授老公還高。

  陳香梅的神情有些猶豫，“你問問也行，不過這種事，還得看堯堯願不願意。”

  路堯抿了抿唇，攥緊手裡的鑰匙，轉身走了。

  晚上，路堯一個人窩在公寓裡看電視。到了九點半，林遠芝卻沒有如約發視頻過來。路堯漸漸有些坐不住，神情也變得格外不安。

  他打了個電話給林遠芝，那邊沒接。

  路堯將手機鎖屏，坐在飄窗上，呆呆的看著樓下的街景和車流。

  過了不知多久，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路堯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林遠芝發來的視頻。
    他按下接通鍵。

  “堯堯，我剛才喝多了酒，不小心睡著了，對不起，現在才給你發視頻。”

  林遠芝估計是剛從床上起來，臉上還帶著被眼鏡架壓紅的印子。

  他看起來也沒怎麽休息好，眼下一圈黑青，眼底帶著明顯的血絲。

  路堯知道林遠芝的酒量，要想把他灌倒，那些人肯定下足了功夫。

  他有些心疼，“那你趕緊睡覺吧。我們不聊了。”

  林遠芝搖了搖頭，“不行，我今天還沒看到你。你剛剛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的視頻？”

  如果是以前，路堯肯定會別扭的否認。然而林遠芝剛問出這句話，路堯便點了下頭。

  “我從九點就開始等了。但是一直沒等到，打你電話也不通，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林遠芝看著路堯有些落寞的眼神，心臟深處像被什麽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厲害。

  “堯堯，我後天就回去了。這邊還有挺多特產的，你想不想吃什麽？我帶給你。”

  “不要，你人回來就好了。”

  兩人就這麽聊到了深夜，路堯開著語音，聽著那頭林遠芝的聲音，慢慢睡了過去。

  林遠芝回來這天，路堯一大早就開車去了機場。

  只是他沒想到，在咖啡店買早餐的功夫，會碰到一個他並不想見到的人。

  “你是來接林遠芝的？”

  顧柏手裡端著一杯咖啡，腳下是一個小型的行李箱，似乎要去外地出差。路堯剛要轉身找座位，便被他攔住了去路。

  “咱們聊會兒吧，他們的飛機晚點了。還要等半個小時。”

  路堯皺了皺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顧柏喝了口苦澀的黑咖啡，在嫋嫋熱氣中打量著對面的人。

  路堯明顯瘦了，圓領T恤下露出清晰的鎖骨，他頭髮也比之前長了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掩映在碎發之下。

  顧柏忽然有些懷念那雙眼睛帶著怒火瞪向他時，異常明亮的樣子。

  顧柏深吸了口氣，雙手緊緊握著手心的馬克杯，“你家的事……我聽說了。我想跟你道個歉，之前我不該做得那麽過分，對不起。”

  路堯看著窗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我知道，我現在道歉你肯定不會接受，說不定還會覺得我假惺惺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該。”

  其實顧柏早就後悔了，在路堯那天來茶樓見他的時候，他就差點忍不住想跟他表明心意。但他也知道，一切都晚了。他選了最糟糕的那條路，路堯永遠不會原諒他。

  後來他聽說了路家的事情，得知方雨柔試圖割腕自殺的時候，更是前所未有的內疚。

  他無法想象路堯要怎麽承受這一切，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更是悔恨不已。

  路堯似乎是覺得他有些枯燥，英挺的眉微皺。

  “有什麽話麻煩你一次性說完。我還有事。”

  顧柏苦笑了聲，他盯著路堯，問出了那個他始終不解的問題。

  “可能我不甘心吧，我就是想知道，你當初明明是喜歡我的，為什麽要把情書遞給林遠芝？”

  這個問題困擾他太久，也折磨了他太久。

  路堯將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在他臉上，輕輕笑了聲。

  “你這個問題一開始就錯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喜歡的，由始至終，都只有林遠芝一個人。”

  顧柏聽到他的話，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沒有出聲。

  太可笑了。

  原來，他才是最自作多情的那個人。

  路堯沒喝完桌上剩下的半杯拿鐵，拿起手機和鑰匙，轉身出了咖啡店。

  林遠芝一到出口，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路堯。

  他加快腳步，迅速出了閘門，穿過人群抱住他。

  “是不是等很久了？”

  路堯接過他手裡的行李箱，另一隻手拉著他的手。

  “還好，我剛剛才到。”

  分別了一個多星期，貼在一起簡直是乾柴烈火。一回到家，林遠芝便把路堯抱到沙發上。

  路堯摟著他的脖子，小腿勾在他腰上，臉頰埋在他頸窩，著迷的聞著他身上的味道。

  兩人都有些失控。

  等理智重新上線時，天都黑了。路堯渾身酸軟的躺在他身上，摸了摸自己乾癟的肚子。

  “好餓，我想吃水餃。”

  林遠芝起來把沙發和地毯上的紙巾收拾了一下，又拿了床毯子給路堯蓋上。

  “你再躺會兒，我去煮水餃。”

  這次出差回來，路堯比之前更黏他了。早上他會跟林遠芝一起早起送他上班，晚上又去和光醫療接他下班。

  林遠芝受寵若驚的同時，也隱隱有些不安。

  盡管他每天想方設法的給路堯做各種好吃的，盯著他吃新鮮水果，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用來陪著他，可路堯還是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林遠芝隱隱知道問題的症結在哪，可又不敢輕易談起那個話題，只能加倍小心的呵護著他。

  直到這天晚上，林遠芝切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割到了手指。路堯看到他指尖的血，當場便臉色發白，瞳孔都放大了。

  林遠芝怕嚇到他，飛快的用紗布包住手指，連聲安慰他沒事。

  這晚過後，路堯又開始不停地做噩夢。

  他夢到自己走在黑漆漆的半山別墅裡，有風吹進走廊，白色的窗簾輕輕飄動，浴室裡傳來嘀嗒嘀嗒的水聲，他循著聲音走過去，剛推開門，便看到滿地鮮紅的血。

  路堯被嚇醒了。

  他滿頭的冷汗，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手指還在不自覺的痙攣。

  林遠芝緊緊抱著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路堯垂下眼，肩窩處傳來的溼潤感讓他有些恍神。

  這些天林遠芝太累了。他要去公司實習，要準備畢業論文，要跟顧家那些人周旋，每天下了班還要想著怎麽哄悶悶不樂的他開心。

  路堯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暗無天日的沼澤裡。

  他不想成為母親的累贅，更不想成為林遠芝的累贅。

  “林遠芝，我們分手吧。”

  林遠芝愣住了，他像是根本沒聽到路堯說了什麽一樣，睜大眼茫然的看著他。

  路堯看著他的眼睛，他的嘴唇毫無血色，每說一句話都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

  “我要出國了，下個星期就走。”

  死寂在空氣中蔓延。林遠芝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凍住了一般，他抓住路堯的手，嘴唇微微顫唞。

  “堯堯，你是認真的嗎？”

  “我是認真的，我太累了，你也太累了。”

  路堯低下頭，每說一句話，他的心臟就像在被鈍刀子一刀一刀的割，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我們分手吧，林遠芝，你的世界還很廣闊，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

  他知道，林遠芝從來不會拒絕他的請求，這次也是一樣。

  漫長的沉默過後。

  林遠芝松開了他的手。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