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刺殺
有人刺殺!
付凌疑的眼睛浮上一抹暗紅。
哢嚓一聲脆響,馬車瞬間四分五裂,付凌疑旋身而起,同時把徐應白抄起來護在身後,腰間的橫刀瞬間出鞘,挑飛了近在咫尺的刀光!
緊接著他一腳踹在了刺客的胸膛上,鮮血噴湧而出,他手起刀落斬了來人的腦袋!
而後橫刀改斜劈為橫劈,重重砍了過去。
幾聲慘叫襲來,剛剛衝他們而來的幾名刺客被削掉了腦袋,大睜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蒼白的天空。
刺客們的目標是徐應白,徐府隨行的暗衛已經和他們交上手,但他們畢竟還是新手,沒有太多經驗,比不得這群老道的刺客,很快就處於下風。
付凌疑惡狼一般圍在徐應白身邊。
五六名沒被攔住的刺客的染血長刀直衝徐應白而去!
圍攻最易讓人疲於應付,更何況,他們兩個人裡能打的只有付凌疑。
眼前的刀快出了殘影,而付凌疑正被牽製住,徐應白皺緊眉頭,正要躲閃,那長刀就在距離他僅僅三寸的時候被瞬間暴起的付凌疑擋住!
血噴濺得到處都是,付凌疑目光嗜血癲狂,紫金面具上是淋漓鮮血,被風霜凍成了冰。原本黑紅的衣衫顏色越發深重駭人,泛著濃重的血腥氣。他像一頭逡巡自己領地、渾身是血的狼王,露出的雙眼虎視眈眈地看著周圍。而他身後的徐應白就是狼王護著的皮毛雪白的貓,一番激戰之下,甚至連半滴血都沒沾上,乾淨得讓人怎舌。
“可是烏厥來勢洶洶……皇叔此前便猜到烏厥不肯善罷甘休,已與朕商定好了南渡之策。”魏璋十分為難,“阿古達木若是殺到長安,朕還不是一死。”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街道上也沒有什麽行人——也好在沒什麽行人。徐應白呼出一口白氣,冷聲道:“回府。”
“去打探!”焦婉心急如焚,“看他是不是真的重傷了!”
烏厥想要殺到江南,還得過好幾道天險,再加上肅王有北府兵坐鎮,魏璋以為如此,自己至少還能穩坐皇位到死。
付凌疑“嗯”了一聲。
付凌疑對著正在寫道經的徐應白道:“招了。”
“那賤貨當年將你父皇迷得神魂顛倒,還想廢後廢太子,”焦婉轉頭看向自己不成氣候的兒子,“若不是哀家用計殺她,你以為哀家和你今日還能坐在這嗎?”
后宮慈寧宮中,得知這個消息的焦婉摔了杯子大罵底下跪著的皇家暗衛:“沒用的東西!哀家養你們有什麽用?!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都殺不死!!!”
他上一世遭過很多次刺殺,這一世醒來之後,細細想了一番魏璋為何要殺掉自己,翻來覆去思索了一番,只有一個可能。
“哀家怎會認錯!”焦婉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他和那個賤貨長得那麽像,那個賤貨也同樣是嘉陵人,若是哀家早幾年見到他,何至於讓他還逍遙這幾年?”
好不容易在付凌疑手下撿回一條命的暗衛抖如糠篩:“那徐應白身邊有個極厲害的護衛,恕屬下無能!請娘娘責罰!”
徐應白將筆放下,冷笑了一聲:“果不其然。”
“你若南渡,而徐應白留在長安,豈不是給了他奪權的機會?若他自立為王,又煽動眾臣,你在江南鞭長莫及,長安哪還有你的安身之所!這皇帝之位不也拱手讓給他了!”
可惜的是,沒如他們的願,這場刺殺,自己連頭髮都沒掉一根,躺在床上的是這次刺殺裡面受了重傷的李筷子。
他不要命地穿插在幾把刀劍之間,鋒利的刀刃離他的脖頸不過一毫之際。
若是一直待在長安,等到烏厥殺來,腦袋就得搬家了!
“南渡不急於一時,你那個皇叔也不是省油的燈,”焦婉道,“不若讓他和徐應白先爭鬥一番,若是兩敗俱傷了,你這皇位才能做得更穩。”
焦婉此時又道:“璋兒,你現今決不能南渡!即便要南渡,也得殺了徐應白再走!”
付凌疑磨了磨自己的犬齒,陰鷙的目光盯著那幾名被擰斷了手腳卸了下巴的刺客。
“現在就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重傷了。”
暗衛連聲應是,連忙離開了慈寧宮。
而後付凌疑刀尖一挑,輕輕松松卸了力,橫刀從下往上給人開膛破肚,頭都被砍成了兩瓣,比切西瓜還利索。
在外面等著的太醫被召見進來,因著火光昏暗,看不清人臉,理所當然地把李筷子認成是徐應白,把了一會兒脈,各自對了會兒眼神,草草開了藥就趕緊退了出去。
魏璋聞言神色越發陰沉,不由得想起今日劉聽玄之語,又想起徐應白今天勸他早做南渡打算的話,心中疑慮重重。
徐應白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肯定:“是太后吧。”
僅剩的四五名刺客被徐府趕來支援的暗衛圍毆,徐應白負手而立,聲音淺淡:“留活口,帶回去審。”
不過這一世因為自己的布置和劉聽玄的話,刺殺得更早一些罷了。
李筷子護主心切,被砍了兩刀,險些沒命。
徐府此刻燈火通明。
坐在焦婉旁邊的魏璋眸色沉沉:“母后,他真的是……徐美人的孩子嗎?”
當夜,朝廷重臣徐太尉遇刺重傷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周圍的刺客幾乎被他斬殺殆盡,沒有刺客能近徐應白的身。敢靠近的都被瘋了一樣的付凌疑送了閻王殿。
魏璋知道自己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擔心自己皇位不保,所以才會痛下殺手。
而徐府的暗牢內,暗衛們正對著一地染血白骨和被剜了半邊身子血淋淋嚎叫的刺客怎舌,任勞任怨收拾起這一地狼藉。
緊接著,付凌疑向後旋身躲過刀劍,以一個極為扭曲的姿勢傾身而上,橫刀和一把熟石灰借力而出,黑衣刺客捂著眼睛慘叫起來,橫刀所過之處猩紅的血液頓時噴湧而出!!!
“誰知她的孩子命竟然這麽硬,居然沒死。”
內間不斷有人進進出出,不是端著血水就是端著藥,皇帝派來的兩位太醫正襟危坐等在外間,還沒等到裡面的人喚他們進去,先見一個滿身血腥氣的人進去了。
魏璋一開始一定認不出自己,不然不會放任自己在朝廷三年,能認出自己的,只有與自己母親曾經一起待在后宮的太后焦婉。
如果徐應白也是皇子,為什麽在此時勸他南渡呢?劉聽玄又觀出這樣的天象……
此時付凌疑走進內間,進到屏風內跪坐下來,他的臉上沾著粘稠的血,神情卻是低眉順眼的乖巧樣子,看得正在屏風內抄道經的謝靜微一陣惡寒。
濃稠溫熱的血融化了地上的冰。
徐應白將寫好的道經放好,轉頭看付凌疑:“去換身衣服,今夜守在這裡,即便“我”重傷,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如徐應白所說,夜裡果然又來了兩撥人,付凌疑和守夜的暗衛將靠近徐府的人一律格殺,鮮血四濺,髒了院子,付凌疑嫌惡地看著這些血,吩咐身邊的暗衛:“全部收拾乾淨,別讓主子看見一點血。”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付凌疑轉過頭,看見房中仍然亮著燈,燈火明明滅滅映在付凌疑眼底,周遭雪色空明,也染了一層暖色。
徐應白還沒睡?
付凌疑抬腳想走過去,又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氣,他喉結滾了滾,回房換了一件衣服。
他無聲無息推開房門,看見屏風後面,徐應白披著一件厚重的狐裘,手支著腦袋,已經睡著了。
想來是怕滅燈時驚醒他,又或許是徐應白早讓侍候的婢女休息,說自己熄燈。所以這燭火竟燃了一夜。
燭火搖晃下,徐應白沉睡的面容宛如神祇。
房內燒著的炭火已經通紅,好些都成了灰,但算得上暖和。徐應白的指節卻仍是青紫的,他實在畏寒,天一冷不是凍紅就是凍紫,玄清子好生將養了十幾年也不見好。
徐應白睡得算不上安穩,眉頭緊皺著,蒼白無色的唇也緊抿。案幾上擺著他抄寫的道經,還有策論與書信。
他呼吸很淺,胸膛幾乎不見起伏,好似一樽白玉雕出來的美人,不像真的。
付凌疑看著徐應白,喉結滾了滾,本來平靜的神色漸漸變化,在不知不覺中越發扭曲癲狂起來。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徐應白,卻在即將碰到徐應白眉骨的那一瞬間猛地收了回來,好似徐應白是布滿冰裂紋的名貴瓷器,實在經不起他那輕如羽毛的觸碰。
付凌疑將自己的手按住,沉默地看著徐應白。
今日的刺殺實在凶險,若不是自己在場,徐應白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未可知。
前世自己是快南渡時才被徐應白提出大獄隨行,遠沒有這一世這麽早就待在徐應白身邊。付凌疑眸光沉鬱,上一世徐應白遇到這樣凶險的時刻,是怎麽躲過去的?
徐應白明明不會武,手上的薄繭僅僅是在指尖與指側,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一個文弱書生,哪裡躲得過那些窮凶極惡的刺客來勢洶洶的刺殺?
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是不是差點丟了命,有人來救他嗎?還是他自己撐過去的?
付凌疑想起上一世遇見徐應白的時候,徐應白已經湯藥不離身,身子骨極差,又總是咳嗽,手上雪白的帕子常常沾著讓人觸目驚心的血。
想來是沒躲過某一次刺殺,徹底弄壞了身體。
都已經這樣了,他還仍舊倔強地起身,想為快分崩離析的大晉下苦苦生存的百姓做點什麽。
可是還沒來得及……他就身死魂消,葬身江河。
回憶狠狠刺激了付凌疑那脆弱的神經。
付凌疑猛地閉上眼睛,不願再想那噩夢似的記憶。
他靜靜跪坐著,用目光描摹著徐應白的面容,前世未曾說出口的心思火燒火燎地燃著他那顆心。
付凌疑忍了忍,手指將掌心掐出了血。
前世今生,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付凌疑,靈魂與記憶未曾變過,那眼前的徐應白呢?。
剛在此世醒來之時,付凌疑渾渾噩噩,隻想逃出牢獄去找徐應白,為此還被獄卒打斷了腿。
等到徐應白來將他提出來,他隻覺得欣喜若狂,高興得快要瘋了。
然而現今……
付凌疑神色陰鬱而癡狂,眼中的苦痛幾乎要將他淹沒。
前世今生,遇見兩個徐應白,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人?
付凌疑不知道為什麽今生徐應白會提前來找自己,也沒有見過徐應白被身邊親朋好友簇擁時溫雅平和,甚至會開玩笑的樣子。
在付凌疑那紛繁複雜而又痛苦極致的記憶裡面,徐應白沒什麽話,也沒什麽親友,時常孤零零一人走在道上,身後是執刀的自己。
他們沉默著走過一段又一段路。
那路長長的,看不見盡頭。
那這樣……記憶中前世的徐應白與如今相比,能算是同一個人嗎?
付凌疑不知道,他前世最後的日子瘋得除了給徐應白報仇什麽都記不清了……重生後又渾渾噩噩了一陣子,錯亂痛苦的記憶裡面,他實在不知道前世的徐應白和今生的徐應白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同一個人。
算得上嗎?按理來說似乎算得上,他們都叫徐應白,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人,從頭到尾全都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
但付凌疑清楚地明白一件事,無論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歸根究底,前世的徐應白已經死了。
萬箭穿心,墜江而亡。
死了就是死了,回不來了。
世上哪有那麽多死而複生的事情啊!
付凌疑痛苦、糾結,因為沒有辦法真的將他們當成同一個人。
更何況,徐應白那樣皎如明月的人一個人,不論是什麽時候,在哪裡,都應得人珍視珍惜。即便前世今生,他也絕不能,把今生當成前世的影子,把前世對徐應白的那些不可言說的心思放在今生的徐應白身上。
付凌疑想,這對前世今生的徐應白都是一種侮辱和褻瀆。
可是就如同此世只有一個自己,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天下就只有這一個徐應白了啊!沒有辦法再刨出一個前世的徐應白在他的面前……
而僅僅是看見這三個字,付凌疑覺得自己都要瘋,何況是看見活生生的人,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此世的徐應白,是真的,是活著的。
是有溫度的,是會笑的,會溫柔的絮語,也會冷聲的低喝。
真真正正的人,再怎麽樣,也比他那些回憶裡面的更加鮮活。
付凌疑太陽穴突突跳著,齒尖漫著血腥味,神情可怖又扭曲,他攥緊自己的手,痛苦又壓抑,卻又不敢過重地呼吸,怕吵醒徐應白。
他如今是餓瘋了的狼,已經管不了面前的放著的是食物還是毒藥了。
徐應白啊……付凌疑想……次次提醒,次次掙扎,每一次都告訴自己不應沉淪,不能沉淪,不要沉淪……可最後還是想要靠近,想要接觸……
那鏡花水月一般在自己面前微笑的身影。
簡直是……飲鴆止渴。
理智與情感瘋狂撕扯著,理智告訴自己,前世徐應白已死,今生與前世並非一個人……情感卻又告訴他,認了吧,這世上只有一個徐應白了,難道眼前人不是徐應白嗎?除了這一個,還能上哪再找一個徐應白呢?
找不到了啊!
他找誰?
他又能找誰?
無解。
付凌疑嘴裡滿是血腥氣,他無聲無息地俯下`身,脊背彎折。
他不是什麽聰明的人,卻也做不到什麽都不想,破罐子破摔地認下來。所以他不知道,他不明白,他也想不通,除了死死護住徐應白,守在徐應白身邊,付凌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麽,還能做點什麽。
目光所及,他看見徐應白的一片衣角,眼眶倏然含了點淚光。
——不管怎麽樣……讓我再守守他吧。
直到……他不需要我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