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相思
魏璋的死引發了軒然大波。
他的屍體成了爭奪的對象, 最後被玄甲衛成功搶回了軍營。
他被十三衛箭殺的消息長了翅膀一般傳遍逐鹿中原的幾支勢力,齊王百口莫辯,他毫無證據證明不是自己殺的, 徐應白手中卻有魏璋的屍體和那要了魏璋性命的凶器。
消息最先傳到定襄郡。
皇后焦悟寧以鳳印代國璽, 尊七皇子魏珩為新皇, 魏珩又立刻昭告天下,將焦悟寧的孩子立為太子,尊焦悟寧為皇太后。
焦家因此立刻倒戈向徐應白一邊,帶了一群府軍在城內與齊王薑嚴分庭抗禮。
扶風城的城門就這樣在焦家的幫助下輕而易舉地被撞開。
齊王能屈能伸,立刻準備帶兵撤退回幽州。
然而, 自幽州八百裡加急奔襲而來的傳令兵涕泗橫流, 對著齊王痛哭流涕:“王爺!有一支……有一支兵馬已經在攻打幽州!!!”
徐應白蒼白著臉,卻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是一個冷靜淡然而又勢在必得的微笑。
激戰正酣,這個時候,徐應白自知不能露出一點異樣。
滿口的血腥湧上來, 徐應白有一陣犯惡心,眼前的千軍萬馬, 耳邊的高聲呼號一瞬間變得遙遠又無測。
他死死勒住韁繩,孟凡察覺到不對,緊張道:“主子。”
而後他舉起自己的右手,風輕雲淡地往下壓。
這是一支氣勢洶洶, 即將奪取勝利的軍隊。
戰事從清晨一直打到傍晚,扶風郡終於被完全收復。
又在下一刻變得清晰無比。
齊王的十三衛一半掩護他往外逃去, 一半成了玄甲衛鐵蹄下的野鬼和俘虜。
四周的玄甲衛吼叫起來, 高呼聲如浪潮從軍隊前鋒傳至軍隊末尾, 鋒利的刀尖自徐應白身側而過直對向外。
他不敢開口,怕一開口,鮮血就會漫出來。
鐵鏽味的鮮血被徐應白硬生生咽下去,那蒼白枯槁的唇邊溢出的血線被他飛快地用手擦掉。
主帥這個時候不見了,軍心要從哪裡找?
孟凡擔憂地看著徐應白,囁嚅了一下想開口,但看到徐應白冷硬的神情,又訕訕閉上了嘴。
飛速跳著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腔來,無盡的冷爬上徐應白的脊背。
“狗賊!”齊王忍不住破口大罵。
徐應白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這對齊王薑嚴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徐應白勒馬在原地看著玄甲衛向前衝鋒, 遲來的疼痛終於突破了藥物的壓製爆發出來, 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徐應白身形微微一頓,手背凸起青筋。他眉頭輕微地皺了皺, 微不可察地悶哼了一聲。
他不由得抬起頭往遠處看去,訓練有素的玄甲衛如蜂群一般壓過來, 大軍之中白衣輕甲的將軍無比顯眼。
也最終完成了對長安的包圍。
徐應白騎著馬進了城。
馬匹搖晃,徐應白眼前有些發黑,他幾乎不記得自己對打贏的大軍說了些什麽,也不記得後背的衣裳是什麽時候被冷汗完全打濕,又被蕭瑟的秋風吹乾。
整飭好的軍隊訓練有素地就地休息,徐應白勒著韁繩往營帳那邊走。
他已經力竭,漸漸松開了握著韁繩的手指。
不知過了多久,徐應白忽然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兩聲急切的呼喊。
“老師!”
“主子!”
兩聲呼喚重疊在一起,徐應白恍惚了一瞬,才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和難以抑製的疼痛,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孟凡飛身上前,趕在徐應白倒下之前把徐應白接住了,魏珩焦急地半跪在徐應白身邊:“老師……老師!!!”
少年的呼喊堪堪喚回徐應白半分清明,他勉強抬起眼皮,模糊的視線在魏珩臉上掃了一下,又很快因為刻骨的疼痛而渙散開來。
緊接著,徐應白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嘴角淌下,將蒼白的皮膚和白色的衣袍全部濡濕染紅。
魏珩慌張地站起來,對著周邊的暗衛喊道:“去找太醫!快去找太醫!!!”
孟凡不敢再耽擱,立刻把徐應白帶進了營帳裡面。
沒過多久,陳歲被幾個暗衛架進了營帳裡面。
徐應白此時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任由魏珩怎麽呼喚都沒再動過,陳歲快速將自己的藥箱放下,上前兩步給徐應白把脈。
他眉頭緊鎖地探了半刻鍾的脈,緊接著掏出自己的針,往徐應白身上幾個大穴刺下去。
徐應白的身體因此劇烈地顫唞著,孟凡和幾名暗衛趕緊按住了他的四肢,方便陳歲施針,而後不久,徐應白一口黑血噴在了被子上面。
他發出幾聲低低的,幾不可聞的痛苦呻/吟。
陳歲扎完針,掏出紙筆寫了張方子,遞給一旁的暗衛,讓他們趕緊去抓藥煎藥。
那煎好的藥湯魏珩和孟凡都一開始喂不進去,到後來實在是沒辦法,隻好硬灌進了徐應白的嘴裡。
一直折騰到半夜,徐應白的終於不再咳血。等到了四更天時,外頭風吹雲散,星子和月亮冒了頭,徐應白終於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營帳裡面燈火通明,所有人都沒敢睡,在營帳裡面守著他。
魏珩見徐應白醒了,眼眶頓時紅得更厲害,小心翼翼地扶著徐應白地肩膀,讓徐應白坐起來。
陳歲又上前去給徐應白把脈,等號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脈象細弱得快要探不到了。
徐應白全身無力而酸痛,冷得發抖,魏珩摸到他的肩膀都被冰得打顫,趕緊撈起狐裘披在徐應白身上。
徐應白一邊拉住狐裘一角,一邊看著陳歲,臉上的神情平靜至極。
陳歲忍不住低下頭,深深歎了口氣。
“陳太醫……咳咳,”徐應白頓了頓,捂著嘴咳嗽著,肋骨都被震得生疼,“不必避諱……”
他勾起嘴角又放下,很輕地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陳歲欲言又止。
沒等他開口,徐應白琥珀色的眼眸輕微地動了動,聲音很溫和,像是在說一件不痛不癢的事情:“也是……都這樣了,也確實……咳咳活不了多久了。”
“老師!”魏珩扯住他的衣袖,嗓音發顫,“別這樣……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徐應白勉力抬起手,擦掉了魏珩眼角的淚水,小聲說:“……都要、咳咳、當皇帝了,怎麽和靜……靜微一樣愛哭了。”
魏珩被這麽一說,更憋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另一邊,陳歲默默地看著徐應白:“大人,若能伐骨洗髓,或許還能掙一線生機。”
徐應白靜靜地看著陳歲,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陳歲囁嚅了一下,也沒說出口,顯然他也沒想到,劉聽玄口中的“朋友”會是徐應白。
他們都知道,如今的條件,想要伐骨洗髓簡直難上加難。
行軍路上去哪裡找那麽多藥材,又去哪裡找那麽多高明的大夫?
更何況,他們很快就要進軍長安了,戰場上一瞬之間萬象變化,哪裡能耽擱那麽久?
“用藥吧,”徐應白淡淡道,“如果用最猛的藥,我能撐多久?”
“大人,”陳歲艱難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開口道,“您已是強弩之末,單純用藥除了減輕痛苦以外已經起不了什麽作用了!”
徐應白聞言沉默了一會兒。
這簡直是最壞的結果。
“按現今的狀況,若不伐骨洗髓,”陳歲接著道,“大人好生養著,約莫能撐一兩個月。”
“至於確切時日,”陳歲慚愧道,“我學藝不精,還不到能診出確切時日的地步。”
沒想到,徐應白聞言居然輕輕彎起了眼角。
他笑得很溫和,唇瓣上枯槁暗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一兩個月啊……打個對折吧,”徐應白溫聲道,“若是運氣好,或許能再見一面吧。”
魏珩和一眾暗衛頓時無言,有暗衛悄悄紅了眼眶,轉過身去抹眼睛。
他們都知道徐應白話中的意思。
魏珩吸了吸鼻子,抬手惡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揚起一個難看的笑,也不知是在安慰誰:“會的……老師,一定會再見的。”
遠在萬裡之外的幽州城,付凌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天邊遙遠的明月,大風層層疊疊,厚重的黑紫暗雲漸漸遮住那清淡的月光。
付凌疑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心慌。
他忍不住用左手撫上右手的手腕,那上面扣著一根沒有任何配飾的普通紅繩。
這麽一動,他身上的傷口皸裂開來,肩膀那裡一道深深的砍傷血肉模糊,軍醫包扎得太急,並不仔細,繃帶被血洇透,隱約能看見白骨。
但付凌疑卻不得疼,那根紅繩跟麻沸散似的,短暫地讓他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大軍徐徐進城,幽州留守的官員向他們呈上降書。
這些官員們戰戰兢兢,兩股戰戰地將大軍迎進了幽州城。
付凌疑勒著韁繩,又看向天邊,月亮已經被完全遮住了。
他憂心忡忡地轉過了頭,烏黑的眼眸壓著一團難以言喻的慌張。
“我們什麽時候離開幽州。”付凌疑問身前的李毅。
他升遷很快,因為殺人足夠凶狠,又識文斷字會兵法,如今已經是李毅的副官。
“過兩日吧,兵馬需要休整,之後還得收拾齊王的兵馬,”李毅將降書拋起又接住,眉頭一挑,沒個正形樣,“怎麽,你又想你家太尉了?”
付凌疑緊緊盯著手上的紅繩:“……嗯……”
“我……”付凌疑眼眸昏暗,壓抑著心底的不安,啞著嗓子道,“我想現在……就見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