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子
在徐應白馬不停蹄帶著兵馬與寧王搏鬥, 又一路南下時,長安那邊也並不安生。
皇帝帶著皇室宗族、后宮和一乾重臣渡過渭水去找齊王庇護,留守長安的官員與兵馬群龍無首, 不明所以的百姓只知道有人叛亂, 叛軍快打到長安, 不少人拖家帶口四下奔逃,一時間塵囂四起,人心惶惶。
唯一留在長安的皇室子弟魏珩自然而然成了留守長安眾臣的一根救命稻草。
這些沒有跟隨皇帝離開長安,也沒有收拾包袱離開,反而留在長安的官員大多都是微末小官, 在朝上也說不上什麽話, 唯一一位官職較高的,是執意留在長安等待徐應白回來的刑部尚書張故明。
這些人此刻都聚在魏珩的王府裡面。
輿圖之上是密密麻麻的標點, 長安兵馬其實仍有一戰之力,可惜帝王臨陣脫逃, 此刻軍心低落,陸陸續續有士兵逃竄, 形勢之嚴峻讓眾人都有些心涼。
焦悟寧抱著孩子躲在內間, 服侍的宮女小心地照顧著她與她懷裡的小公主。
焦家大部分人都已經隨同魏璋離開, 不知他們有沒有意識到堂堂皇后, 竟然被他們留在了長安。
小公主這會兒還沒有名字, 因是五月十七生的, 索性便先起了個小名叫十七。
王府不比皇宮,再加上魏珩不受寵, 王府內清貧如洗, 焦悟寧又瘦弱,身子因此有些跟不上, 幾乎沒有多少奶水,十七已接連幾日喝的都是米湯,這會兒瘦瘦黃黃的,王府的侍女鈴蘭與跟著焦悟寧的宮女沉香看著心急如焚,接連好幾日都出去找奶媽,可惜的是長安大亂,根本找不到。
說完他示意鈴蘭將孩子給他。
“皇嫂放心,”魏珩神色淡淡,“我不會讓他回來,至於那位置,皇嫂鳳印在手,又有皇子傍身,另立新君,也未嘗不可。”
他一進內間,焦悟寧就急著與他道歉:“十七……十七不是故意哭的,還望王爺不要怪罪!”
焦悟寧愣住了,沒過一會兒,她猛地反應過來,顫唞道:“可是……王爺,王爺,紛爭難料……若是魏璋回來知道此事系屬捏造,他會要了十七和你的命的!”
魏珩抱著孩子哄了一會兒。
他話說得極慢,柔聲細語如江南飄飛的柳絮。
“況且……她坐不了那位置………我也不願………”焦悟寧急得說話顛三倒四,“再者會有人…信這荒唐……”
此刻聽到這尖細的嚎哭聲,魏珩剔透的眼眸動了動,開口對百官道:“對不住,我進去看一看。”
“只是可惜……先出生的公主,身體太弱已經夭折,”魏珩歎息道,“只剩皇子活著。”
面前的少年面容溫善,也沒有不耐煩,隻道:“皇嫂言重。”
鈴蘭是魏珩的人,自然聽話地將孩子遞過去。
十七是在皇帝出逃那日凌晨出生的,消息來不及傳出,也沒有按流程昭告天下,所以除了皇宮那幾位,以及消息靈通的魏珩,沒有人知道魏璋多了個小公主。
他還是少年身形,看起來羸弱,人卻很穩當,十七在他的懷裡漸漸止了哭聲。
哭聲驚動了在外的魏珩,正在說話的官員也安靜下來,一頭霧水地看向魏珩。
焦悟寧剛生產不久,此刻還在臥床,隻得眼睜睜看著魏珩把十七抱在了懷裡。她支起身:“王爺……”
“皇嫂……您生的是雙生子,”魏珩一邊抱著孩子哄,一邊淡淡開口,“接生婆太著急,所以您腹中另外一子,是在王府生的。”
他們倉惶出逃,甚至也顧不上這對母女。
沉香舀了一杓米湯喂給十七,母乳與米湯的味道大相徑庭,十七一癟嘴,大聲嚎哭起來。
焦悟寧一時愣住:“什麽?”
“現在,陛下唯一的皇子,就在我的懷裡,”魏珩道,“皇嫂明白了嗎?”
魏珩也沒想幫魏璋昭告天下多了個公主,因為他還有別的打算。
“至於信與不信,”魏珩道,“只是要個名頭罷了,只要有利可圖,假的也是真的,古往今來不都是如此嗎?”
焦悟寧睜大美目:“你……你要……”
魏珩回以她一個溫善的微笑,而後豎起自己的食指抵在唇邊,波光瀲灩如深水的眼眸像極了某種吐著信子的動物。
赤摞裸的威脅。
他抱著孩子走了出去。
外面眾多官員看著年少的七王爺抱著一個瘦小的嬰兒走出來,珍而重之道:“剛才哭的,是陛下的小皇子。”
不出半日,這道消息就一傳十,十傳百,迅速遍及整個長安。
再過幾日,儼然翻過城牆,傳到寧、肅二王的耳中,又渡過渭水,傳到了齊王的營帳。
魏璋哭天搶地,焦太后不可置信,焦氏一族心急如焚,表示要立刻渡過渭水回到長安,將皇子接回。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傳言散播了出來。
長安天子氣更濃了,新君已經現世了。
此信一出,逐鹿中原的王侯都各懷鬼胎。
定襄腹地,徐應白蓋上從長安傳回的書信:“兵行險招。”
付凌疑將腦袋擱在徐應白肩膀上:“什麽險招?”
徐應白咳嗽著,說不出話來。
付凌疑立刻緊了緊徐應白身上的披風,將帽子蓋在徐應白的頭上。
徐應白近日腿受了傷,不宜單獨騎馬,但行軍進度不能拖慢,便索性與付凌疑同乘一匹馬。
咳了好一會兒,徐應白緩了緩氣,慢慢道:“魏珩走了一步險棋,若是得勝便是天下之主,若是落敗就會身首異處。”
付凌疑烏黑的眼睛動了動,認真地聽徐應白說話。
徐應白又捂著嘴咳嗽了好一會兒,眼角眉梢湧上一點讚賞之意:“論魄力,他比我更強。”
“是做天子的料。”
他話音剛落,大軍停步,不遠處葉永儀帶著人過來接他們。
葉永寧見著自家姐姐開心極了,沒等馬停下腳步就從馬背上蹦下來,朝著葉永儀奔過去,一把將人抱住了。
莊恣則緊張地立在一邊。
再次見到徐應白,莊恣心裡又喜又憂。徐應白能趕來,必定對戰事多有助益,但他也沒忘記,自己曾經對徐應白多有不遜。
他看著跟徐應白同乘一匹馬的凶戾侍衛先下了馬,徐應白被他環著腰,半扶半抱下了馬。
莊恣本想上前打個招呼,不想那凶得與狼一般的護衛一個眼刀子就飛了過來,生生把莊恣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躊躇一會兒,莊恣還是硬著頭皮上去了:“太尉大人。”
“莊大人,”徐應白手壓在付凌疑的手臂上,借力站好,溫聲問,“戰事如何?”
問到正事,莊恣松了一口氣,連珠炮彈道:“馮將軍與李將軍兩面合圍,寧王兩面作戰已顯疲態,又無援軍,想來撐不了多久……但若寧王與肅王求和,聯合對付我們,恐怕勝負難料。”
徐應白捏了捏冰涼的手指:“我知曉了,回營後我們詳談此事。”
莊恣又松了口氣,正想再說些什麽,但徐應白已經被付凌疑扶著往前走了幾步。
他剛才在馬上咳嗽了好幾次,付凌疑這會兒正急著把人帶回營帳去。
莊恣看著徐應白的背影。
徐應白骨肉很單薄,如風吹易折的竹,單看過去就惹人擔憂,覺得得好生養在富貴人家裡,不得受一點苦一點累才好。莊恣想起自己在定襄郡的小村子裡走過,曾經看見過以徐應白面容塑的石像,其實不只是小村子有,定襄城中也有。
到底是做到了什麽地步的人,才能讓那麽多百姓為他塑身祈福。
在定襄郡待過那麽多日子……莊恣才深深的明白了一個道理,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思及此,他急忙追過去:“太尉大人,先前是我出言不遜,望您原諒!”
徐應白轉過頭,溫和又不解地問:“什麽?”
他疑惑不解地看著莊恣。
莊恣一愣。
原來徐應白沒將那些話放在心上。
也是,莊恣長舒一口氣,搖頭道:“太尉不記得也好,都是些不好的話。”
說完鄭重地對著徐應白行了一禮。
徐應白一頭霧水,但仍舊伸手將莊恣扶起,莊恣直起身,剛抬起頭就見徐應白被已經等得心急的付凌疑抄腰橫抱起來。
雪白的衣袂翩翩如蝴蝶。
付凌疑大跨步往營帳那邊走去,剛下馬的謝靜微追在他們後面:“我師父是不是病了!你說話啊!”
結果因為腿太短沒追上,被營帳簾布刷一下攔在了外面,隻得咬著袖子蹲在外面等。
莊恣一臉震驚,嘴巴微微張大。
葉永寧幽幽路過他身邊:“莊大人,你這頭抬的不是時候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