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淤青
當夜, 馮安山帶的步騎軍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過九龍坡,直插定襄腹地!
攻守異勢,原本處於被動的玄甲衛立時取得了主動權, 寧王立刻讓部隊回旋營救, 卻入了徐應白布置的包圍圈。
血戰一夜都未能成行, 山林之上,草木之間,好似遍布徐應白的玄甲衛,如同鬼打牆一般,繞到哪裡都能被這群玄甲衛精準打擊!
然而寧王手下的將領都知道, 如今徐應白麾下不過千余人。
卻能與他們近八千人馬拉鋸這麽久。
他們第一次領會到了這人的厲害與詭譎之處。
從半夜打到第二日傍晚, 戰場屍橫遍野,寧王的兵馬愣是沒有辦法突圍成功。
玄甲衛幽靈一般盤旋在他們身邊。
徐應白騎著馬坐鎮中軍, 連綿不絕地遮掩了半個天際的火燒雲橙紅落紫,萬丈霞光自青黑的山峰滑落, 溫柔地照在他那身染了血的鎧甲上。
付凌疑渾身浴血,反覆的突圍拉鋸戰消耗人馬, 連他都不得不頂上。
玄甲衛的軍陣不斷運動變化, 每個人只要稍稍一偏頭就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主將, 寧王的驍騎軍也能看見一個恍若幽靈的影子綴在玄甲衛中軍, 仿佛索命的無常。
玄甲衛傳令兵的聲音響徹全軍:“援軍到了!!!”
周圍的玄甲衛聲嘶力竭地大喊!
駿馬長嘯一聲揚起前蹄, 鐵製的長箭從馬腹貫穿而過,疼得它發狂搖晃,與此同時,付凌疑飛撲而過將徐應白從馬上擄下來,而後一腳狠狠踹在了馬脖子上面!
馬脖子被他一腳踹斷,整匹馬轟然倒地。
“原來如此,咳咳……”徐應白低聲咳嗽著,“這一遭辛苦你們了。”
益州府兵和玄甲衛短暫集結之後迅速散開,訓練有素地打掃整個戰場。
他護住徐應白的腦袋,帶著徐應白就地滾了兩圈,草屑泥灰滾了他們倆一身。
擒賊先擒王!
彎弓如滿月, 長箭上弦。
“拿下敵軍首領腦袋的,”葉永寧大聲道,“我賞他十金,讓他到李毅那當差去!!!”
他記得這對姐妹向來形影不離。
剛剛整飭完軍隊的徐應白被付凌疑扶著坐下,他朝葉永寧一點頭,笑著應了一聲:“永寧。”
“李毅與莊恣直接帶兵襄助馮將軍,”葉永寧摘下自己的頭盔,順帶晃了晃自己的腦袋,“這支兵馬本來由我與阿姐帶著來找你。”
陸榮成一擊不成,已然是失了先機,垂暮將領握緊手中的刀,準備殊死一搏,再次突圍,然而漫山遍野忽然響起一陣陣喊殺聲,頭盔上絡著藍纓的益州府兵從天而降,朝著他們衝殺而來!
付凌疑猝然轉頭。
說完徐應白彎了一下眼角問:“永儀不與你一起麽?”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府兵士氣大漲,一路包圍衝殺,再加上人數眾多,將本來還能聚集起來的驍騎軍衝成一盤散沙。驍騎軍自知無法抗衡之後四下奔逃,被玄甲衛和益州府兵追著砍,不到一個時辰,整個戰場就被完全扭轉,驍騎軍共有六百余人被俘虜,主將陸榮成被生擒。
身邊的將士一個一個倒下, 他忽然勒馬回旋,以砍刀開道, 往玄甲衛中軍方向一路廝殺!
銀白色的箭簇在徐應白琥珀色的瞳眸中折射出一點極亮的光芒,他驟然勒緊韁繩。
寧王麾下的將軍陸榮成帶兵死命突圍, 雙目血紅。
葉永寧從馬上跳下來,朝著篝火處的徐應白走過去:“嬌嬌!”
“將軍!!!”
帶領益州府兵衝殺在前的竟然是一名女子,她身穿輕甲,紅纓槍虎虎生風,整個人張揚肆意如天邊的太陽。
“只是阿姐不會武,李毅擔心阿姐安危,不許我帶著阿姐胡鬧,竟趁我不注意將阿姐搶走了,”葉永寧氣急敗壞道,“當真是可惡!”
“不辛苦。”葉永寧隨意擺擺手,看見徐應白的褲腳被半跪著的付凌疑卷起來。腿骨上面有些許淤青。
“嬌嬌……你受傷了?”
“無妨,”徐應白溫聲道,“只是硌到了,不礙事。”
葉永寧看不見付凌疑的臉,只能看到付凌疑手上的動作。這人沉默著從自己腰間拿出傷藥,又用壺中的水將自己的手洗乾淨,再用乾淨的布擦乾,然後將傷藥倒在手中揉搓到微微發熱,這才輕輕按到徐應白的腿上摩攃。
這般多揉幾次,那淤血有擴散的架勢,看起來有點嚇人。
淤血散開才好得快,付凌疑死死盯著那一片觸目驚心的淤青一會兒,臉上的神情很自責。
這是當時落下馬時太狠,又滾了兩圈,才磕成這樣的淤青。
是自己不好,害徐應白遭罪。
徐應白看著付凌疑的神情,輕輕歎了一口氣。
徐應白察言觀色,洞悉人心的本事向來好,更何況面前是兩世以來都跟在他身邊,對他幾乎不藏一點心思的付凌疑,他隻消一眼,就能將付凌疑所思所想猜個八九不離十。
“別看了,不疼的,”徐應白說,“再者,若是你沒過來,真摔下來,可不是淤青而已了。”
“是我不好,”付凌疑將徐應白的褲腿輕輕放下來,“若是我再快一些,再小心一些,那支箭都不能也不會近你的身。”
“是我不好。”
他又重複一遍,而後自暴自棄地垂下腦袋,露出的臉頰和脖頸全沾著血,身上的衣服也有濃重的血腥氣,有好幾處破口,甚至連衣角還在滴滴答答掉著血滴,除了那一雙手,沒一處是乾淨的。
跟隻潦草又髒兮兮的小狗似的,除了要碰主人的兩隻爪子舔乾淨了,其他地方全部稀裡糊塗的,讓人看著有點想笑。
在付凌疑身後的葉永寧托著下巴看他們倆,聽他們說話,對著付凌疑的背影差點樂出聲來。
哎呦喂,嬌嬌怎麽看上個這麽死心眼的。
徐應白卻看得心軟。
他不是木頭也不是石塊,他是人。情愛一事,他前世未嘗,今生也未曾奢望,但對此也並不是絲毫不知。
兩個人相知相愛,白首一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單說付出多少,責任幾何,就要讓人頭痛,多少恩愛夫妻一開始幸福無比,走到一半就分道揚鑣了,這些事,話本子和人世間都不少。
徐應白向來很有自知之明,他自知自己給不了太多東西,也知道以自己的身體和要走的路途,沒有辦法承諾什麽,甚至也沒有辦法做一個人世間要的那種“好夫君”,所以他從來不奢望有什麽感情,也覺得要是真有了,也不過是誤人青春。
但這並不代表他真的不需要這些。年少時,他也曾經偷偷想過,自己以後的愛人會是什麽樣子。
後來長大了,一個人踽踽獨行的時候,也會想,如果有一個人陪著他就好了,不用太久,隻稍半刻鍾,讓他靠一靠就好了。
徐應白沒有想過,原來有一天,真的會有人毫無保留地,用盡全力地愛他。
珍惜到甚至滿身傷痕,亂七八糟的時候,也舍不得弄髒他半點。
盡管,在徐應白看來,他自己沒有付出多少東西。
他覺得自己只是給了一點而已。
但那一點,已經是他能給的所有了。
思及此,徐應白伸手想拍拍付凌疑的腦袋,付凌疑卻跟被嚇著了似地扭過頭,嘴裡著急得要命:“太髒了,別碰!”
“唉……”徐應白眼角彎了一下,沒有強求,他收回手攏在袖子裡面,“那好吧。”
然後葉永寧就看見付凌疑松了一口氣,握住了徐應白的手指,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十指相扣。
徐應白很輕,很輕地回握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