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溫染,不會再有聲音了,你可以出來了。”
謝雲禮慢慢走過去,看到她整個人蜷縮在沙發後面,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
謝雲禮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彎下`身體,剛想伸手過去安撫一下她,但頓了一下,他不知想到了什麽,手又停在了半空中,沒去碰她。
“……我已經把手機關掉了,不用怕。”
祝阿姨一路狂催司機,險些沒把自己催的再次高血壓病發,終於在半小時後趕回來了。
司機看她那著急的模樣,打趣道:“哎呦,阿姨這是趕著回家給你家小祖宗做飯吧。”
“可不是麽,我家那小祖宗可是一天都離不開我啊。”
祝阿姨說:“師傅您再開快點,大不了我給您加錢!”
“害,加錢不加錢的,咱也得遵守交通規則不是,我盡量啊,您也別太著急,小孩子餓一會兒沒大事兒的。”
“那可不行啊……”
“我還有事,不吃了。”
當初溫染的父母花了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帶她去看了無數個專家進行早期的乾預和治療,就是希望她能像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
祝阿姨做好飯才想起來謝雲禮還在,連忙出去招呼他:“謝先生,跟溫小姐一起吃飯吧?您想吃什麽?”
謝雲禮說:“沒事,這也是我的責任。”
祝阿姨的態度非常懇切。
謝雲禮說:“在餐廳。”
“好的,這次真的麻煩您了,耽誤您工作了吧。”
謝雲禮拿起西裝外套穿上,說:“辛苦你了,祝阿姨,有事再聯系我吧。”
她歎了口氣,沒說下去,有些事情,跟外人是沒法說的。
祝阿姨絲毫都並不意外他會走,但仍覺得可惜,她還是希望他能陪溫染吃頓飯的。
“是是是,沒耽誤您就好。”
祝阿姨說:“這可不是餓不餓的事兒,我家這小祖宗啊,哎……”
誰說自閉症患者不需要社交,不需要親密關系?
他們只是天生不擅長,也不會去主動尋求,但並不是不需要。
“哎呦我可憐的孩子……”
祝阿姨顧不得他,連忙往餐廳方向走,果然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抱枕的溫染。
祝阿姨登時心疼的無以複加。
她微微皺著眉頭,把放在盤子裡的小餅乾,一個個擺放著位置,直到把它們都擺放到了滿意的位置,眉頭才稍稍舒展開一些,然後拿起一個放在了嘴裡。
這些被人警告過的話,他早就明白是什麽意思。
這一切都在溫染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半途而廢了。
她從櫃子裡拿了點零食給溫染,然後急慌慌的就擼起袖子開始做飯,一忙就忘了謝雲禮也在的事情了。
溫染說:“祝阿姨……你生病了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會與溫染保持著婚姻關系,就連祝阿姨自己也各種猜測,但謝雲禮除了工作很忙之外,性子也是真的冷,除了必要的事情,從來沒多說過半個字。
謝雲禮看了她一會兒,直到她意識到什麽,抬起頭。
除了早期需要專業的治療和乾預之外,他們同樣也需要親人的陪伴和耐心的引導。
客廳裡,謝雲禮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祝阿姨一進門就慌慌張張的問:“謝先生,染染呢?你見到染染了嗎?”
祝阿姨歎了口氣,回到廚房,看到溫染對著面前的食物在發呆。
她總是在發呆,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祝阿姨也早就看出來了,謝雲禮雖然並沒有在生活上虧待了溫染,但他畢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需要的,也是一個與他心意相通,能與他正常交流的女人。
謝雲禮倒是中途自己過來看了一眼。
祝阿姨知道她自己在家待了一天,又聯系不到自己,肯定是害怕了,而且還餓了一天沒吃飯,肯定精神和身體上都有些扛不住。
只可惜……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對光、聲音,和四周的環境都非常敏[gǎn],而且直到兩三歲的時候,她仍無法與父母有正常的眼神交流,無法回應父母的呼喚。
只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溫染坐在椅子上,凌亂的長發被祝阿姨用一個皮筋扎在了腦後,額前只剩下幾縷碎發。
“任何一個人見了她,都只會覺得她看上去美好又單純,誰也不會把她和自閉症、傻瓜,智力遲鈍這樣的詞跟這樣一個看上去這麽漂亮的女孩兒聯系到一起,她的外表看起來跟一個正常的女孩兒沒有什麽差別。但當他們真正接觸到她,就能知道她與正常的女孩兒是完全不一樣的,她連與人最基礎的交流都很難做到。想要接近她的人會很多,但沒有幾個人會真的願意拿出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去了解她。”
也許不知道哪一天,他就會解除和溫染的婚姻關系,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了。
聽到祝阿姨說自己沒事,溫染這才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
溫染就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蘑菇,雙手不停捏著懷裡的抱枕,連呼吸都是發著顫的,祝阿姨立刻走過去安撫她,“染染,阿姨回來了,你還好嗎?肚子餓不餓?阿姨馬上給你做飯吃啊。”
溫染顯然不是那樣的女人。
真到了這一天,她並不感到意外,也不會覺得過分。
“我沒事,老毛病而已,都是被我家那不聽話的臭小子給氣得,沒事啊,別害怕。”
那個被一家人當成小公主一般最驕傲最漂亮的小女孩兒,也成為了溫家最特殊也最讓人失望的一個孩子。
溫染的母親在溫染八歲的時候確診了抑鬱症。
也是那一年,她被送到一個專門治療特殊兒童的機構進行乾預治療。
當時專家就跟溫染的父母說,要做好長期治療的準備,因為自閉症是終身無法治愈的,只能盡量在早期做乾預治療。
他們也花了很長時間去接受這件事情,當治療師無數次的詢問溫染,她想不想念媽媽的時候,溫染都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
但是當某一天,溫染的母親時隔很久再次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第一次哭著喊出了媽媽。
專業的治療還是很有用的,而且這也說明在溫染的心裡,是有媽媽的存在的。
只是想要與她建立這種親密關系,讓她表達出來感情,依舊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祝阿姨是從溫染十幾歲的時候就到溫家照顧她,到現在已經將近十年了,幾乎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女兒一樣照顧。
“染染,謝先生已經走了哦。”
祝阿姨對她說。
溫染沒有開口,眼神也沒動一下。
事實上,她就算一直注視著一個東西,眼神也並不顯得呆板。
因為她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是那種哪怕她坐在那裡不說話,也讓人難以忽視的漂亮,這也是當年她出生後十分受到寵愛的原因。
正當祝阿姨以為她不會再有什麽反應的時候,溫染忽然開口說:“我不明白。”
祝阿姨愣了一下,“什麽?”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娶我當他的妻子。”
溫染輕輕地開口道:“沒有人會喜歡跟一個自閉症患者共度一生,結婚,不就是要共度一生的事情嗎?”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被確診患有譜系自閉症障礙,很多跟她類似的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智力缺陷,她也跟他們一樣,有很多的缺陷。
但她也不是一個傻子。
很多事情上,祝阿姨覺得她什麽都懂。
祝阿姨還沒回答她,溫染又斷斷續續的說:“我感覺……
自己很對不起他,祝阿姨,他……
謝雲禮,不應該娶我當妻子……
我做不了一個妻子,我應該一直都是一個人的,我應該……”
那麽長的兩句話,她說的吐字不清又斷斷續續,但祝阿姨明白她的意思。
“我應該……
一直都是一個人的。”
她低低的重複道。
“傻孩子。”
祝阿姨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頭髮。
在這之前,溫染也曾經說過,她做不了一個正常的女兒。
可沒人比祝阿姨更明白,溫染有多愛自己的母親,當她第一次表達出對母親的依戀的那一刻,同樣也是她第一次與這個世界有了情感聯系的時候。
而那一點聯系,也隨著溫染母親的離世徹底熄滅了。
謝雲禮,本該是她重新建立這種情感聯系的那個人,祝阿姨曾經這麽認為。
否則,為什麽溫染的媽媽會在臨終前做這個決定呢?
祝阿姨說:“誰說自閉症患者就不能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你是個好女孩兒,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發現你是多麽好的一個孩子,你也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好妻子的。”
溫染咬了咬嘴唇,沒有再說話。
她連清晰的表達自己都做不到,也永遠無法與他人建立正常的情感關系。
除了她的父母和祝阿姨之外……
不會有人有那麽多的耐心去等待她了。
祝阿姨說:“謝先生還是很關心你的。”
這句話倒是不假。
在她看來,謝雲禮的確是很少來看溫染,並且兩人一直都是處於分居狀態,但至少在生活上謝雲禮從來沒有虧待了溫染。
一開始她把家裡每個月的花銷都記錄的非常細致,大到每個月的吃穿用度,小到物業費電費,她都事無巨細的記錄下來,然而謝雲禮卻看也不看,隻對她說,每個月的花銷隨意,無論溫染需要什麽,都直接劃卡就可以,不用特地告訴他。
除了那個讓她保管的銀行卡之外,每個月謝雲禮也會打過來一筆不小的數目,無論家裡任何花銷,他都從來不管。
而且只要祝阿姨開口說需要什麽,他也一直都是直接讓人買了送過來。
就像這次,謝雲禮也是立刻就來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祝阿姨特地托人打聽過,謝雲禮身邊似乎從來沒有過什麽類似‘花邊新聞’之類的東西,公司秘書也是男的,就一個周維,晚上也是在公司旁邊的公寓住,要麽就是出差。
只是……
這種照顧再怎麽周到,也不是夫妻之間的照顧。
祝阿姨歎了口氣。
她不了解謝雲禮,沒人比她更了解溫染。
她總覺得,無論這個婚姻是否合適,兩個人都不該一直這樣。
至少,他們連接觸和彼此了解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能怎麽辦呢,除了今天這樣的意外情況,謝雲禮是不會主動來這兒的,而讓溫染出門,又幾乎是不可能達成的事情。
正想著,祝阿姨突然聽到溫染說:“祝阿姨,我……
今天出門了。”
“?”
祝阿姨險些再一次高血壓飆升,半晌才鎮靜下來溫和的問:“阿姨耳朵好像不好使了,染染,你剛剛說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