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這是第一次,謝雲禮對梁澤奇提起他跟溫染過去的事情。
所以梁澤奇也不敢不正經了,認認真真的坐在那裡聽著。
也不敢催,生怕謝雲禮煩了,不繼續說下去了。
謝雲禮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她說的那句話是——”“能接受這樣一個不正常的母親,還願意愛著這個母親的孩子,除了我的女兒之外,我也就見過你一個了。”
梁澤奇一時間沒懂。
而謝雲禮說完這句話之後也沉默下來,給了梁澤奇足夠思考的時間。
直到足足有好幾分鍾的時間,梁澤奇才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睜大眼睛,“啊,你母親她……”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來沒聽謝雲禮說起他母親,只是從外人那裡聽說,他的母親常年生病,精神狀況很差,他也知道謝雲禮有很多次請假都是因為要回去看母親。
有的時候他也問過謝雲禮,家裡有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謝雲禮從來都一聲不吭。
漸漸地,梁澤奇也不敢問了。
因為那個時候的她,看上去太瘦弱,也太可憐了,就好像稍微大聲喊她的名字,就能把她嚇哭一樣。”
謝雲禮當然明白他想問什麽,他頓了一下,說:“我沒有靠近她,也沒有讓她看到我,因為那個地方本身對她來說就是個很可怕的地方,她只要一踏進那裡,就渾身發抖,臉色蒼白的像個病人。
謝雲禮的母親是身體上的疾病,甚至連癌症這種不敢說出來的重大疾病都猜出來了。
梁澤奇很想知道,但沒有催促,此時此刻他看著謝雲禮平靜的模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雲禮似乎是在回想什麽,緩緩道:“但溫染的母親,要溫柔太多了,她是我見過的,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也正是因為這份溫柔,讓她換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和焦慮症,溫染的病情讓她常年都非常自責,覺得是她強行把溫染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受苦的。”
但他原來承受過這麽多可怕的壓力。
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謝雲禮的臉色很平靜:“是她有一次私自斷藥,抑鬱發作,差點死了。
可他從來沒聽謝雲禮提起過。
雖然他隻說了簡單兩句話,但是他其中所經歷的痛苦和壓力,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我母親患有躁鬱症,已經二十多年了。”
“所以……”
當時有很多人都想接近她,跟她說話,但所有人都不敢跟她說話。
但他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喉嚨像是被石頭堵住了,難受的厲害。
他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所以說,你之前回國那一身傷……
她的弟弟,就是我的舅舅,覺得是我沒有看好她,想強行讓她住院,於是我們演了一場戲……
“我見到溫染的時候,是她瞞著她父親來醫院看她母親。”
現實中得這種病的人極為痛苦,而他們身邊的親人一樣,會很痛苦。
住院了嗎?”“嗯,跟溫染的母親住在一個療養院,病房也很近,近到不用關門就能看到對方的地步。”
可萬萬沒想到,謝雲禮的母親,竟然是精神上的疾病,而且還是這麽嚴重的精神障礙。
梁澤奇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算了,也沒什麽可說的。”
哪怕隱隱猜到了,這三個字還是讓梁澤奇有些震驚。
“沒有。”
是什麽話?
梁澤奇艱難的開口道:“你母親她後來……
間歇期或長或短,間歇期社會功能相對正常,但會對大腦的功能造成損害,反覆發作後,會出現發作頻率越快、病情越發複雜的情況。
“我母親躁狂發作的時候,經常去找她談話,她這個病一旦發作就停不下來,而溫染的母親喜歡安靜,可她一聽我母親說話,就是整整一天,就算護士想強行把我母親帶走,她也會說沒有關系。”
她抑鬱發作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活生生餓死在床上,狂躁發作的時候,又恨不得全家被她活生生的折騰死,我父親當年自殺未遂了兩次,事業也破產了,後來兩人離婚,她跟自己的初戀結婚在一起,去了國外治療,又陸續吃了幾年藥,情況好了很多。”
梁澤奇頓時怔了一下。
梁澤奇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
“你那次見我一身傷,不是被她打的。”
他一直以為……
後來,又聽說他母親跟他父親離婚之後,又跟另外一個人結婚了,好像身體也好了很多,而且,從那以後謝雲禮似乎也很少回家了。
不是跟別人打架,是……”
似乎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謝雲禮的眼底多了一些說不出的情愫,“有一次,我看到她蹲在療養院的一個角落裡,一遍一遍重複練習說話,我當時大概數了一下,有一句話,她大概反反覆複練習了一百多遍,就算有人過來想幫助她,她也無動於衷。”
謝雲禮一字一句說出了那句話:“她說的那句話是,媽媽,我想你了,你有好好吃飯嗎?”
謝雲禮淡淡道:“你在國外聽說過這個病吧。
謝雲禮說:“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是語言障礙,沒有辦法清晰的講話,後來才從護士那裡聽說是自閉症……
他一直覺得,他這個大哥各方面都比他強大太多,無論是精神層面,還是心理層面。
——躁鬱症,又名雙相情感障礙,是一種既有躁狂症發作,又有抑鬱症發作的精神障礙——其病因多形演變,發作性、循環往複性、混合遷徙性、潮起潮落式病程不一而足,比如3個抑鬱期跟著2個躁狂期。
梁澤奇說:“那你,當時……”
甚至有很多病人看上去都比她要健康。
除了她的媽媽之外,她從來誰都不抬起頭看一眼。”
“……
她總是避開人去反反覆複的練習自己要說的話,我當時還在想,她為什麽不在家裡提前練好了再過來,她為什麽對著自己的媽媽還能這樣忐忑,連說話都要小心翼翼的。”
謝雲禮自嘲的笑了一下,說:“人被自己的認知困住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梁澤奇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
“精神療養院,要比一般的精神病院的環境要好得多,費用也要高得多。
但是也不是完全安全,她那副模樣,正常人都會耐心對待,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好壞。
有一次她就被一個中年男人盯上了。”
謝雲禮的聲音沉了下來,“但她不知道,她身邊的祝阿姨也沒察覺到,護士要管的事情太多,也不能時時刻刻照看著她,於是我只能在那個人碰到她之前,把他拖到病房裡打了一頓。”
梁澤奇緊張的吞咽了下喉嚨,“然,然後呢。”
“然後?
然後我媽媽大概是因為想護我,就說她的病傳給了我,讓我也跟她一樣強行治療。”
梁澤奇再一次愣住。
“……
於是我在精神科接受了一個月的精神診療,被判定為無病。”
謝雲禮淡淡道:“而我母親的病更嚴重了,已經有了精神分裂的傾向。”
梁澤奇簡直說不出的震驚,因為謝雲禮說這些話的時候太鎮靜了,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但是無論怎麽想,那都是一段讓人驚心動魄的經歷啊。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那……
那嫂子呢?”
“她什麽也不知道,我也沒讓她知道。”
謝雲禮拿起威士忌喝了一口,淡淡道:“後來我去看她的母親秦女士,問起了她的事情。
她母親跟我說了一些她小時候的事情,從她被確診自閉症譜系障礙,到被父親四處帶著去接受乾預治療,一次又一次的換治療機構和治療師,她的父親像瘋了一樣,硬是想要她變成普通人,但是自閉症是無法治愈的,無論醫生怎麽跟他說,他就是不相信溫染治愈不了。”
“他想要一個健康的,優秀又漂亮的女兒,就像他永遠也這麽要求著他的妻子,但無論是秦女士,還是溫染,都永遠也無法達到他的要求。”
“她小的時候接受了很多乾預治療,那些治療的確讓她在生活中接近於所謂的正常人,但也受了不少罪。
後來,她父親又想帶她出國,帶她去國外的自閉症治療機構去接受治療,被她母親硬是攔了下來,因為那個時候溫染已經不想再繼續治療了。”
謝雲禮又喝了一口酒,眉眼間透出一絲冷意,“她已經很累了,長期的重複式的學習和訓練讓她十分疲憊,她母親說經常看到她一個人邊畫畫邊哭,畫畫是她唯一給自己解壓的方式,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訴說自己的壓力和感受,哪怕面對的是自己的父母,她也說不出來。”
梁澤奇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也拿起酒喝了一大口。
“有一次,溫染帶著畫本過來,在療養院的花園裡畫畫……
我本來以為她是在畫畫,但她走之後,我看到她遺留下來的畫紙,發現她一直在寫一句話,那句話是……”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才用沙啞的聲音說:“對不起,媽媽,我不是個好孩子。”
梁澤奇的眼睛已經開始紅了,他只要想一想溫染曾經所承受的苦,就覺得很難受。
可想而知,謝雲禮會比他難受很多倍。
“所以,那個時候,嫂子一直都沒有見過你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
謝雲禮平靜的說道:“她也從來沒有抬起眼睛來看過任何一個人,哪怕我從她身邊走過,她也看不到我。”
“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她陸陸續續來了十幾次,我每次都遠遠的看著她,如果看到有人想去打擾他,我會避開她把個人攔住。”
梁澤奇點點頭。
他能理解,那個時候的謝雲禮,恐怕看到溫染的第一眼,就覺得她是一個應該被保護的人。
於是,他在溫染看不到的地方,護了她一次又一次。
而這種拚了命的不顧一切的保護,甚至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那……
那個時候秦女士知道嗎?”
“知道什麽?”
謝雲禮嘲道:“知道有個人總是偷窺她最愛的女兒麽?”
梁澤奇噎住。
他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他發現無論說什麽,都是蒼白的。
他沒有經歷過謝雲禮所經歷的那些,所以也壓根不能明白,謝雲禮當時要頂著多大的壓力在承受那些。
一方面,是他的母親,一方面,是溫染和溫染的母親。
這些,都是他不能傷害的,需要小心翼翼去保護的人啊。
“那個時候,我家裡一身債,我什麽都沒有,連自己在國外的學費都是借的。”
謝雲禮自嘲的笑了笑,“我拿什麽去喜歡人家當成掌上明珠的女兒。”
梁澤奇歎了口氣。
是啊,哪怕是他,恐怕也沒有勇氣吧,家庭條件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那份壓力,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承受得了的。
謝雲禮說:“有一次,我母親在她的病房裡聊天,我去給她們送水果,她突然叫住我,問我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他似乎回想了一下,說:“大概是打架打來的吧,我說記不清楚了,秦女士說,我一定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梁澤奇:“啊?
為什麽。”
謝雲禮瞥了他一眼。
梁澤奇摸摸鼻子,說:“那個時候你的脾氣不是很暴躁麽?”
畢竟謝雲禮的媽媽總是在發病期,而謝雲禮就算沒有繼承這種病症,但多少也會受一些影響,一般家裡只要有一位有精神疾病或者重度心理疾病的人,家人都不是那麽好過的。
“我媽媽也反駁說,我的脾氣很暴躁,可她卻堅持說,我的性格和脾氣都很好。”
梁澤奇忽然明白了什麽,說:“是因為覺得你對你母親很有耐心嗎?”“也許吧。”
謝雲禮淡淡道:“她的確說過,我是她見過的,對患有躁狂症的母親最有耐心的孩子。”
“後來呢?”
梁澤奇問。
“後來。”
謝雲禮說:“後來我不是因為打架被強行送去診治了麽?
出來以後我就去探望我媽媽,發現寧叔叔,也就是我媽媽的那位初戀開始照顧她了,我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溫染,直到……
直到她媽媽的情況惡化,有一次回家服藥過量,差點沒救過來……”
那種地方控制藥物劑量很嚴格的,服藥的時候應該也被護士盯著,所以如果真的是服藥過量,只有在回家的時候。
“她又被送了過來,溫染也來了一次。”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在她母親的病房門口,一遍遍的重複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一直在掉眼淚,祝阿姨想帶她回家,她不走,就蹲在門口哭,哭到最後在祝阿姨的懷裡睡著了。”
“我就在病房裡看著一直看著她,後來她母親找到我,問我是不是注意到了她女兒。”
謝雲禮拿著酒杯,無意識的輕晃著,“我說,是的,我想認識她。”
說到這裡,他扯了扯唇角,說:“她笑了起來,我以為她在嘲笑我,所以很難為情,但她解釋說不是在笑我,她只是覺得,我眼光很好。”
梁澤奇點點頭,“是的,我也那麽覺得。”
“但她拒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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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禮說。
梁澤奇:“啊……”
謝雲禮點點頭,說:“是的,在我跟染染求婚之後,所有人,包括祝阿姨和染染自己在內,都以為我是因為染染母親的托付才會娶她,其實不是這樣。”
溫染的母親,是拒絕了他的。
梁澤奇原本塌下來的上半身瞬間有坐直了:“為什麽?
她是覺得你不夠好嗎?”
“她是覺得,我母親的病,已經將我所有的耐心都磨的差不多了。”
謝雲禮平靜的說道:“以我當時的情況來看,很可能會有兩個轉變,一,變得更有耐心,也更有毅力。
二,是變得更加暴躁,更加極端,甚至更加……
接近於我母親,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
“她不敢賭,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她怕自己賭錯,把女兒托付給一個錯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一個正常的人,擁有正常的家庭,可她的女兒畢竟情況特殊。”
說到這裡,他的嗓音變得更加低沉:”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在了,她的丈夫很可能會再娶另一女人,也許還會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所以她活著很痛苦,但也要拚盡全力的繼續活著,她只有繼續活著,才能照顧她的女兒。”
“……
真是一個可憐又偉大的母親。”
梁澤奇感歎道。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對她說。”
謝雲禮緩緩道:“我對她說,請給我三年時間,最多三年,我會讓自己變成有資格保護她女兒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