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注視著海面的她沒發現，攬著她的鮫人一直無聲的注視著她。◎
  孫家一家子早上就被放了出來，劉婆子直接就使喚著兩個兒子出了海。

  她這樣村裡人還能理解，可孫婆子和其他幾家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著急的駕了船出海，當時他們還不懂怎麽回事，眼見著如今拉了屍體的船回來，才明白這孫平竟然帶著他那一幫狐朋狗友也跟出了海。

  那些人直接把屍體拉了回來，等看清楚後孫婆子直接就癱了，劉婆子也晃了晃，仔細再看一遍沒有鶯時才緩過勁。

  她不放心，又死死抓著人再三問過，得知他們沒看見鶯時才勉強松了口氣。

  不管怎麽樣，沒看見屍體，那就有可能還活著。

  抱著這樣的想法，劉婆子撐著一口氣穩住了，看見那幾家哭天喊地的人家，她呸了一口，上去騎在孫婆子身上啪啪就是幾巴掌。

  有人想攔，她皮笑肉不笑的說，“瞧見沒有，這些打著壞心思的人都死了，現在看啊，說不定還真有龍王爺爺呢，他老人家瞧見這些人不懷好意，就把他們收了。”

  眾人心裡一個咯噔，有人沒收住手還要攔，劉婆子立即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鶯時啊，你看看啊，這些人欺負你娘呢，你趕緊讓龍王爺爺把他們都收了，收了！”

  鶯時有些不習慣的走了兩步，這是每次必有的過程，剛從海底上來的時候，她都會這樣。

  劉婆子下手不留情，直接就往孫婆子臉上招呼，沒一會兒就把孫婆子打到鼻青臉腫了連眼睛都掙不開了。

  難不成，真有龍王爺爺？

  這不是一件好事。

  孫家三兄弟，老大憨厚老實，老二踏實穩重，都隨了親爹，唯獨老三，從小就聰明滑溜，是村裡一霸。除了老娘，最疼鶯時的就是他了。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這兩天越來越容易出神，總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孫家人上前，想要幫忙，孫大成兄弟倆立即擋住。

  這出海本來就危險重重，更何況鶯時被送去的時候沒吃的，也沒留下水，只怕……

  “老二，你去給你弟送個信，讓他回來一趟。”左思右想半天，劉婆子一咬牙說。

  “誒，好，娘我這就動身！”孫二成止不住有些激動的說。

  鶯時忽然想起，安靜的躺下，沒再試圖動彈。

  眼看著這人叫都叫不出來了，劉婆子又一口唾沫呸在了孫婆子臉上，站起來帶著一家子走了。

  孫平家代代單傳，這會兒孫平死了，家裡就留下他四十多歲的親爹和六十多歲的爺爺，哪兒是正值壯年的兄弟倆的對手，一把就被推翻在了地上。

  除了一開始的兩天和他說過話後，她就再也沒有開口了。而且，她的意識波動，也越來越淡了。

  可奇怪的是，鮫人這次沒拉著她立即離開，她遲疑了一下，找了塊離鮫人不遠的石頭坐下，試探著一抬眼，果不其然，鮫人依然在用那種直勾勾的目光看著她。

  丁蘭在一邊看著，本來準備防著孫婆子兒媳婦，可根本沒看見人，才想起那女人很少出門，這會兒怕是還在家裡，索性直接上去給自家婆母幫忙，按住了孫婆子的胳膊。

  “沒見到人就是好事。”丁蘭安慰著說，心裡也沒底。

  丁蘭送了他出村，恨恨的咬了咬牙，想著這次要是小叔子在就好了，保準那些人連一根毫毛都碰不到鶯時的。

  鮫人似乎不喜歡這種行為，他吃剩的東西從來都是扔了的，包括她的果子。

  “不能啊！”

  大家夥都駭了一跳，這些孩子都是海邊長大的，而且昨晚無風無浪，可船莫名其妙的就碎了，他們竟然也都死了，這樣的事，誰看了心裡不嘀咕。

  將肚子填飽，鶯時又回了岸邊。

  孫婆子哀嚎著想躲，可被壓得死死的根本動不了。

  她很安靜。

  “鶯時也不知道怎麽樣了。”等離了人，劉婆子才憂心的說。

  可村裡人養東西，是為了吃或者賣錢，他又是為了什麽？
  恍惚中睜開眼，入目是波光晃動的深藍色海水，這一片海域除了水草珊瑚等，似乎已經生靈絕跡，隻余下無邊的清寂。

  挑了些果子吃了，鶯時沒再像第一次一樣摘了帶走。

  “可不能這麽說啊！”

  心裡惦記著，孫二成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誰也不敢再攔劉婆子，生怕她家鶯時真得了龍王爺爺的青眼，都守在一邊，眼睜睜的看著劉婆子按住孫婆子一頓打。

  村裡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絲毫影響不到鶯時，幾天之後，她終於確信，這個鮫人似乎不準備要她小命，就是把她圈在身邊養了起來。

  啊，對，她在海底，和那個鮫人在一起。

  但是，祂的小祭品似乎不同。

  又到了小祭品吃東西的時間了，祂將人抱在懷中，送到了一處小島上。

  鶯時感覺自己這個狀態不太對，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祂皺了皺眉。

  注視著海面的她沒發現，攬著她的鮫人一直無聲的注視著她。

  她說的是三兒子孫三成，現在在外面當兵，忙的一年到頭很少著家，這個兒子是她的驕傲，出門這些年從來不許家裡打擾，免得誤了他的事，可這會兒家裡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連鶯時都沒了，她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她竟然也沒感覺到驚慌——

  以前祂看見過很多人類，那些人類總是聒噪的，充滿欲望的，那些意識波動無聲的縈繞在他們周圍，無時無刻不在煩惱著祂，所以祂喜歡這幽靜的海底。

  鶯時愣愣的看了會就想坐起身，卻因為腰間緊緊箍住的手臂又倒了回去。

  沒辦法，任誰天天被這樣盯著看，早晚都會習慣的。

  鮫人正在進食，他鋒利修長的指尖輕輕在魚身劃過，就挑下了一片薄薄的魚肉，不急不緩的喂進了口中。

  他的唇很薄，是淡淡的粉色。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到，可鶯時還是不由的怔了怔。
    明明是個鮫人，但總讓她想起了書上所寫的優雅二字。

  但她不敢多看，匆匆眨了眨眼，就挪開眼神看向了海面，余光挪動間，鶯時看到鮫人抬起了頭，又用那種目光看著她。

  祂的小祭品，似乎更瘦了些。

  海浪忽然翻滾，瞬間就彌漫到了鶯時的身下，她沒太在意，既然鮫人不著急走，她也好趁機透透氣，便坐在這裡出神的看著海面。

  可惜，她的運氣似乎沒有那麽好，好一會兒了，也沒能恰好遇見一艘漁船。

  如果遇見就好了。

  哪怕不能回家，也可以讓娘知道她沒死，這會兒她生死不知，也不知道娘在家有多傷心。

  她的意識波動漸漸活躍起來，祂的目光驟然凶戾了一瞬。

  果然，她還在想著離開。

  鶯時正看著海，腰間忽然一緊，又被拽入了海中。

  她有些茫然，不明白鮫人這又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感覺好像又有些不高興了？
  一想起又要回到那死寂的深海，鶯時就忍不住的有些抗拒，但過了一會兒，她驚奇的發現，今天似乎不一樣。

  她竟然看到了魚。

  隨著鮫人的前行，出現的魚越來越多。

  雖然這些小東西在鶯時看到的時候就慌忙遊走，但眼前熱鬧的海底，還是讓一直有些緊繃的她漸漸放松起來，甚至忍不住的左顧右盼。

  這才是正常的海底。

  如果是在這裡，她兩個哥哥一定能打到魚的，家裡人也不至於餓肚子。

  最後，兩人在一處珊瑚叢旁停下，鶯時一抬眼，就看見前面的珊瑚叢中，沙子裡，水草中，各種各樣的小東西都急急忙忙的衝出來，然後朝著遠方遊去——

  包括地上的幾隻海星，雖然溜得慢，但一步一步也沒有停過。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些東西似乎在躲避鮫人。

  鶯時再一次感知到了鮫人的厲害。

  她忍不住看向把她抱在懷中的鮫人，他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找了個石頭後把她往懷裡一按，就安靜的躺在了這裡。

  鶯時往旁邊挪了挪，她依然不能習慣和鮫人這樣的靠近。

  一拳，兩……

  沒有之後了，在超過一拳的距離後，她再次被鮫人按了回去。這似乎是他能接受的最大的距離。

  鶯時再次確定了這件事，遂放棄了掙扎。

  對於這片熱鬧的海域，她還是很有興趣的，她認真看了很久，認出了其中小半魚，但更多的她並不認識。

  稍微振作了些許精神，鶯時醒著的時候總會去看周圍的魚。

  這裡的珊瑚紅豔豔的，裡面還生活著一群指節大小的魚，有著各種豔麗的顏色和漂亮的花紋，鰭紗擺動的時候就像在跳舞一樣。

  只可惜，再好看的東西，鶯時現在也欣賞不來。

  於是，她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在這海底，她對時間已經失去了感知，剛開始的時候還記得天黑天亮，可這些天下來，她已經忘記天亮過多少次了。

  她的家人們還好嗎？

  腰間又是一緊，鶯時立即明白，是吃東西的時候到了。一想起來又要去吃那些甜膩到讓人反胃的果子，她艱難的壓下了渾身上下的抗拒。

  總比生魚肉好。

  果然，鮫人很快帶著她到了一座小島上。可鶯時上了岸仔細一看，整個人都變得茫然。

  這個島很小，但這不是重點，問題是這個島上根本沒有樹，更別說果樹了，那鮫人帶她來幹嘛？
  “等我回來。”低沉的男音打破了她的疑惑。

  是鮫人，他說話了？

  鶯時下意識轉身看去，頓時睜大了眼睛。

  碧海藍天間，鮫人往後一躍，修長的魚尾上鰭紗飄動，黑色鱗片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轉眼間就消失不見。

  鶯時找了個地方坐下，忍不住想鮫人這是要去做什麽。

  現在是夏天，越來越熱了，這石頭小島上連棵樹都沒有，她想躲個陰涼都找不到地方，隻好在這兒曬著，一波一波的熱浪蒸騰著，衝的她頭昏腦漲。

  不知道過了多久，鮫人破開水面，撥著水緩緩遊到鶯時面前，伸手遞給了她一個——

  碗？
  昏昏欲睡的鶯時頓時睜大眼，精神一震，下意識接過，就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氣，低頭一看，裡面裝的是一碗炒米飯。

  鶯時驚了，鮫人從哪裡找來的這個？
  她抬頭，茫然的看著鮫人。

  “吃。”祂定定看了眼越來越瘦的小祭品，隻覺得她實在是太難養活了。

  肉不吃，果子也不吃。

  偏偏喜歡這些味道奇怪的東西。

  鶯時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鮫人，喏喏說了聲謝謝，低頭一口一口吃了起來，很是珍惜的嘗著其中的味道。

  只是，總忍不住有些走神。

  她沒想到鮫人會這麽做。

  祂為什麽對她這麽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