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受傷
禿鷲在空中盤旋, 到處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地上遍布殘屍,很明顯這裡剛剛經過一場惡戰。
附近的村民早已習慣這一切, 只不過這次不同的是,地上的屍體大多是韃子。一個髒兮兮、衣衫襤褸的小男孩上前踹了一腳韃子,見他沒有反應, 又狠狠踹了一腳,還沒有反應。
他看見旁邊的短刀, 吃力地舉起來,向著那人的臉就要戳!
忽然手心一空。
“要殺敵就殺活的,殺死的算什麽本事!”有些低沉的女聲在他頭頂響起。
小男孩抬頭, 看見她一身黑衣輕甲,頭上受了傷, 包著白布:“他殺了我爹娘!”
陸柒看著他充滿仇恨的眼睛, 將刀扔到一旁,摸了摸他的頭:“對不起, 我們來晚了。”
小男孩怔愣一下,倔強的嘴角耷拉了下來,大喊:“你們為什麽才來!為什麽才來!”雙手抱住陸柒的腰, 喊著喊著就哭了。
洪大有滿臉血跡指揮士兵搬運屍體、收繳兵器, 聽見男孩的哭聲,看了看周圍的村民, 雙肩好似承受不住這種重壓,有點佝僂地搖了搖頭。
陸柒沒說話, 拍了拍他的背。
“小柒,如果只是復仇你永遠不可能變強大,你手中的刀必須是為了保護別人才可所向披靡。”陸雲揉了揉陸柒的小腦袋。
旁邊的人也不無敬佩地誇讚陸柒。
蕭宸予在一旁摸下巴,蕭夫人這麽快就變成了陸將軍,娘子很可以啊,成功忍來了陸柒的怒瞪。
回營的路上,洪大有狠狠拍了陸柒後背一掌:“陸將軍,俺服了你,這守備給你,俺當你的副手。”
“陸將軍,要不是您那麽大膽滾下去看馬腿,咱們今天可贏不了。”
陸柒無語,雖然他說的是大家,可那眼睛全盯在她一人身上,她白使半天眼色了。
大家一時有些無言,洪大有撓撓後腦杓:“老子不管,反正回去你得是頭功!”
陸柒忽然想起小時候她也對陸雲說過類似的話。
大家一路簇擁著陸柒回了營。
男孩哭夠了, 擦了擦臉:“我看見了,你好厲害, 我要跟你學本事,殺韃子。”
洪大有那大嗓門一出,恨不得整個軍營都聽得見:“蕭巡使疼婆娘,走!”
“對,陸將軍什麽時候也教我兩招?斬馬腿那刀法又快又狠,當時若是慢了一步,你這個腦袋可就不是這麽點傷了。”
“可不是,這次力挫韃子又保住了村子,可算揚眉吐氣了一回!村民都沒吐咱們!”
果然大家互相瞧了瞧,忍著笑道:“走走,快去馬大夫那裡看看,陸將軍的腦袋可最是要緊。”
陸柒給了他個閉嘴的眼色。她的眼刀唰唰,蕭宸予後脖頸涼涼,手伸到半截又放下:“各位將軍辛苦了,還是先去馬大夫那裡包扎一下吧。”
剛一下馬,蕭宸予就匆匆趕來,看見陸柒立刻臉色大變,張口就要說話。
“還有你的箭法也太準了吧,回頭也教教我!”
陸柒搖搖頭:“可我們也沒贏。”依舊死了不少人,而且韃子這次只是個小分隊。
“我要給我娘報仇,我要殺了那幫羌人!”
她對男孩搖了搖頭:“等你想明白為何殺韃子,再來軍營找我吧。”
陸柒扔下一臉不解的小男孩,翻身上馬。
到了馬大夫那裡,其他人胡亂看看就趕緊走了,把陸柒和蕭宸予兩個留下了。
“你這樣不太好。”陸柒低聲道。
蕭宸予看著馬大夫拆開紗布,掰開陸柒頭髮瞧,禁不住說:“輕點。”
馬大夫一把年紀了,抬起眼皮撇了蕭宸予一眼:“沒事,就是頭皮被劃破了一道縫,養養就好了。”
“就一道縫?!”蕭宸予伸長了脖子瞅見不幹了,手裡比劃著,“這麽長呢,都看見紅肉了,可深了。”
陸柒和馬大夫齊刷刷地甩眼刀,蕭宸予一縮脖子:“那真的沒事吧?”
“死不了!”陸柒狠狠瞪了他一眼,臉都被他丟盡了。
馬大夫樂了:“你們夫妻倒是有意思,男女顛倒了似的。”
陸柒、蕭宸予:.
剛處理好傷口,簾子一掀,陶平風塵仆仆地趕來;“我聽說蕭夫人受傷了,都說了這戰場不是兒戲。”
蕭宸予搶上一步,姿態優雅地作揖行禮:“多謝陶將軍關懷,內子只不過擦破點皮沒有大礙。她久經沙場,這算不了什麽,陶將軍別害怕。”
陶平噎了一下。
馬大夫揉了揉眼睛,這還是剛才那個大驚小怪的人嗎?!
陸柒暗讚,乾得漂亮,反將一軍,蕭宸予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陸柒也起身說道:“是啊,陶將軍莫怕,這點小傷在大同都是家常小菜。”
陶平只能強行壓下怒火:“聽聞陸將軍在大同有常勝將軍的美名,不過遼東可不一樣,韃子遠比羌人凶悍。今日雖是平手已是不易,陸將軍莫要介懷。”
“好。”陸柒點頭。
陶平看樣子是覺得再待下去沒有意思,說了幾句就走了。
陸柒謝過馬大夫出了軍醫帳,聽見蕭宸予在旁問她:“真的不介懷?”
陸柒臉色陰沉搖頭:“假的!”
開玩笑,只要上了戰場她就沒輸過!這次在鐵浮屠底下吃了癟,還被馬蹄踢破了腦袋,想想就是憋屈,但陸柒最煩的不是這個。
“韃子的鐵浮屠真難對付。”
“那個盔甲?”蕭宸予也聽過。
陸柒點點頭:“那盔甲不一般,即便是新亭侯都被卸掉了一部分力,更別提其他人了。對付這種盔甲最好的辦法就是重器,但重器時間長了體力必然吃不消,難辦得很。”
“我研究過最近幾場大戰,韃子主要是靠輕騎掩護和鐵浮屠重騎致勝,輕騎先從兩翼攻擊,重騎壓陣衝鋒。聽說那盔甲刀砍劍剁都不壞,衝壓上來簡直如同夢魘。”
陸柒點頭道:“沒錯,他們的氣勢非同小可,我今日雖然發現了鐵浮屠的破綻,可那個法子並不穩妥。”
“什麽法子?”
細問之下,蕭宸予才知道陸柒冒了多大的風險,他立刻沉了臉斥她:“胡鬧,你太魯莽了!”
“我當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再不做點什麽就來不及了。”
陸柒覺得他說話聲音有點大,要把人拉倒一旁,這才發現倆人一直手拉著手走了一路。
陸柒假裝要撩頭髮抽回手,卻被蕭宸予一把抓住。
“小心,別碰到傷口。”他湊近了低頭仔細查看。
桃花的香氣頓時變得濃鬱,陸柒吸吸鼻子也往他那邊靠了一步。一場惡戰之後,這香氣真是好聞又令人放松。頭頂上方一暖,一聲輕笑讓陸柒有點心慌,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蕭宸予彎腰,陸柒以為他要親她,略略側頭。
看著發紅的耳朵,蕭宸予又笑了一聲。陸柒的睫毛顫在他的心尖上,茸茸得、軟軟地,雙手一攏,就把這要飛的蝴蝶抓住了。
“小柒。”貼著傷口,他輕輕地叫道,生怕驚了她。
陸柒覺得腦子一漲一漲得,有些暈乎乎。
“嗯?”
小手指被他勾住搖了搖,陸柒的心跟著一起晃啊晃。
“小柒,以後別這樣了。”
蕭宸予的聲音溫柔極了,陸柒理智地想說我答應不了,可心裡暖呼呼的。
“我以後會注意的,只是現在也沒有其他好法子,我的重箭都刺不穿,弓弩也沒什麽用。”陸柒的語氣裡不乏深深的擔憂。
蕭宸予看在眼裡,勾緊了她的小拇指,眼裡閃過一絲異光。
陸柒低著頭沒看見,只是覺得他們兩個在一起待太久了不好,忍著心裡的不舍趕他:“好了,別婆媽了,你不還有事嗎,快去忙吧。”
蕭宸予一步三回頭。
陸柒撇撇嘴,至於嗎,又不是見不著,心裡卻泛起一絲絲甜蜜。
她這會兒看也沒什麽事,索性騎上芝麻又出營跑一一圈,順帶了解周圍環境。
已過三月,春風吹拂,春雨滋潤,滿山鬱蔥,青翠欲滴,生機盎然。
不怪韃子對這片土地野心勃勃,只可惜這裡的人不善經營,如此好山好水卻沒能孕育出好的馬匹,要不她打起了芝麻的主意。
芝麻的直覺很是敏銳,狂躁地搖頭甩尾,嘶鳴抗議。陸柒拍了拍他:“行,不讓你當種.馬,一般的馬的確配不上你們,哎,你怎麽這麽聰明!”
芝麻安了心,四蹄飛揚,歡快地奔馳在山間。待到了一處山頂,陸柒看著下方綿延百裡的邊境線,長出一口氣,她既然來了,必然要護好這一方山河。
她有預感,韃子在等待時機,終有一日,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屆時如果還是現在這樣,九門口城根本無力對抗,她得做些什麽。
“陸柒。”
一聲呼喚將陸柒拉出思緒,回頭一看,沈奕策馬而來。藍天白雲,青山圍繞,騎在白馬上的男子一身藍衫,清俊的容顏猶如謫仙,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凜然如山頂的皚皚白雪。
“聽說你受傷了。
“嗯,小傷,已經請馬大夫看過了。你可別跟蕭宸予一樣又念叨我一回。”
沈奕張了張口終是咽下,轉頭順著她剛才的視線向遠張望:“既然已經遠離了戰場的腥風血雨,又何必再自討苦吃?有個小鋪子,過著平安富足的日子不好嗎?”
“好,當然好。在京城繼續做蕭三少奶奶,是挺不錯的。”陸柒手指山下,“可若人人都這麽想,流離失所的百姓怎麽辦,大周怎麽辦?總要有人於逆境中以身許國,護這大好河山和天下蒼生。”
她想到了剛才撲進他懷裡的小男孩,戰事不平,每一天都會孩子失去親人。陸雲給了她家,她的刀就為了保護陸雲,保護陸雲的理想而揮。
沈奕眼眸晦暗難明,現在的陸柒和那日的蕭宸予仿佛重疊在了一起,他們才是同類。沈奕的唇角發苦,也許他與她永遠都和初見時一樣,分峙兩端,不會有並行的那一天。
陸柒看他好似在發呆,試探地問道:“聽說是你救了嵐煙,她的來歷你可清楚?”
“是,嵐煙自幼沒了父母,只有一個姐姐相依為命,她倆一起被賣到了花船為婢,後來不幸遭遇水匪打劫。一船的人隻活了她一個,我恰好救了她。”
“那她的功夫是跟你學得?”
“不是。她在花船上學了幾招三腳貓功夫,怎麽了?”
“嗯,沒什麽,隨便問問,畢竟這裡是吳家的地盤,小心為上。”
“我曉得。”
陸柒又想了想,說道:“嵐煙遭遇淒慘,她之前的那些事還是不要隨便告訴別人好。”水匪、花船哪一樣說出來都會惹世人胡亂猜想。
“你問我才說。”
陸柒聞言抬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諱莫如深的鳳眸,克制隱忍的感情猶如古井,深不見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