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趕走
陸柒雖然醒了, 臉色卻很是陰沉,綠荷端了碗紅棗枸杞燕窩粥。
“公主,您別聽大小姐她們胡說, 駙馬守了您一宿等您醒了他才走。他一定是出去忙正事了,絕對不是、不是她們說的那樣。”
陸柒“嗤”了一聲:“不是哪樣?算了,他愛去哪兒去哪兒, 跟我有什麽關系。你的傷好點了沒。”
她接過粥,靠在床頭吹了吹。
“奴婢沒什麽事。您這次可太凶險, 祝大夫說您當時要是醒不過來可就麻煩了,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再乾這種事了。”綠荷說著話就哽咽不止。
陸柒摸索到了她的手,拍了拍。
她又看不見了, 雖然祝大夫說只是暫時,但也足夠讓人沮喪了。
可最糟心的還不是這個, 一大早陸柒就醒了, 她伸手先摸了摸旁邊,涼的。問過綠荷才知道蕭宸予自昨日一早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也沒跟家裡說一聲。
他倒是瀟灑,陸柒心中有些悵然,隨意用了些清淡的早膳, 各院的人得了信也陸陸續續地來探望。
王夫人竟然親自來了, 她還細細地叮囑了好幾句。
陸柒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了,你們若是來看我的,我沒什麽大礙了,勞你們走一趟。若是來看我笑話的,就回吧。”
“你想說什麽直說就是了。”
陸柒憑味道就知道她是真的關心自己,又聽綠荷說壽安堂派人送了補品不說還沒隔幾個時辰就打聽陸柒的情況, 她心裡對這位婆母倒是有些改觀。
白露掃了她一眼:“綠荷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風。”
“駙馬回來了。”外面傳來綠菊歡快的聲音。
蕭宸予一進來就看見臉色雪白,眼神無措的陸柒。
陸柒很關心謙哥兒的情況。
正巧白露端茶進來,便回道:“大小姐,三少爺從昨天就沒回府。”
她倒貴氣,蕭予芙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可一想到聽到的消息,就滿臉笑容問道:“哎,三哥呢?三嫂病得這麽重,三哥怎麽不在一旁照顧?”
陸柒正眼不帶看她:“謝謝你的好心,我累了,你好心地走吧。”
“三嫂,我三哥應該是有苦衷的。”蕭予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還是細聲開了口。
“小柒,你醒了?!”他高興地大步走過去,伸手要去摸她的額頭,手剛一碰到微溫的皮膚,就被陸柒一掌拍開。
朱靜婉和蕭予芙姐妹倆正好碰見就一起來了,結果看望是假,給陸柒添堵才是真。
寶珠笑著答:“謙哥兒受了點驚嚇,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陸柒想到了在雷府的那一天,他接了溫若蝶的香囊,他當時心裡怎麽想的?他心裡有她?陸柒身軀微微震了幾下。
陸柒身後靠著攢金絲弾花軟枕,腿上鋪的是紅錦團絲棉被。
綠荷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不吭聲。
周雨柔只派了寶珠來, 說是這幾天照顧謙哥兒大少夫人身子有些不適,怕過了病氣給陸柒反而不美,也是帶了上好的補品,說了些客氣話。
白露過分靈活的眼珠子在床頭轉了轉,溫聲道:“三少夫人別氣惱,大小姐就是誠心氣您。”
綠荷誤會了,趕緊拿了件外衣給陸柒披著。
“予蓉,你磨磨蹭蹭地幹什麽呢,還不走小心耽誤人家養病!”蕭予芙在外高聲道。
朱靜婉哼了一聲:“三弟這次是真的過了。”雖然不喜歡陸柒,但是不代表她就同意蕭宸予這種行為,真真是不潔身自好,比他二哥差遠了。
靠窗立著大紅酸枝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櫥,同款的拔步床掛著彩繡櫻桃果子茜紅連珠紗帳,看著氣派又喜氣。
“這麽說,那傳言是真的了?”蕭予芙誇張地捂著嘴。
蕭予芙興致勃勃地要開口,卻被蕭予蓉壓住了手腕。蕭予蓉眼裡流露出勸阻之意,輕輕搖了搖頭。蕭予芙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甩開。
陸柒記得之前好像看見床頭上是掛著個什麽東西,她讓綠荷把那東西摘下來,的確是個香囊。
“三嫂,我們可是好心,你就算心裡有氣也別往我們身上撒呀。”蕭予芙說道。
“知道多嘴,你還不下去!”綠荷氣得臉都白了。好嘛,她還嫌一個紅袖招不夠氣人,又招出來個溫大小姐。
“三嫂才醒,還不知道外面都傳開了,有人看見三哥昨日一大早就去了紅袖招,如今他一夜未歸,真是不成樣子。可話又說回來,我三哥之前雖然行為是有些不妥,但是從沒留宿在外這麽過分過,這次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哦。”
陸柒頭開始隱隱作疼,這女人果然來了就沒好事,趕緊讓她說完趕緊走。
陸柒點點頭:“知道了,辛苦您專門來看我。”
白露乾脆地退下了,一出了房門,舉著托盤擋住了臉上得意的笑。
綠荷正納悶她這是唱的哪出,就聽見她接著說:
“其實紅袖招再如何那裡的人也難登大雅之堂,比不得身份尊貴、門當戶對的人。哎呀,瞧奴婢在說什麽,只不過是看見您這床頭掛著的香囊繡活兒正好,看著倒有點像溫大小姐的手筆。奴婢就鬥膽多嘴幾句。”白露很是懊惱的樣子。
蕭予芙隻當陸柒是硬撐,反正該說的都說了,她心滿意足地拉著朱靜婉走了。
蕭予蓉落後幾步,回身又對陸柒說:“三嫂,事情不一定是聽得那樣,您先好好養病才是要緊,別亂想。”
“這香囊的繡工是不是咱們府裡的人?”陸柒問。
一進門,蕭予芙這眼睛就不閑著,掃視了一圈,鋪著軟絨福字珊瑚桌布的桌子上擺著一座青鶴瓷九轉頂爐,四周是一套刻花鳥獸花草紋蓮瓣青瓷碗。
“能有什麽苦衷?”朱靜婉很不屑。
其實王夫人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出身,雖然打心眼裡不認同陸柒的一些行為, 但卻沒有那些齷齪的心思, 為人正派,她把該提醒的都說完也不多待就走了。
“夠了。白露,你下去吧。”陸柒擺了擺手,她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陸柒這才放了心,只是轉念一想既然沒事了也沒有來,想必還是嚇著他了,有些自責。她又想給謙哥兒帶點什麽玩意兒,又怕反倒招了他。最終陸柒隻客氣了幾句,讓綠荷從庫房拿了點藥材回給周雨柔便罷。
“小柒?”
陸柒側過頭不說話。
蕭宸予挑挑眉,轉頭看了一眼綠荷。綠荷立馬垂下了頭,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綠荷,你出去,我跟少夫人單獨待會兒。”
綠荷飛速地福了一禮掉頭就走,還體貼地把門關好,拉著綠菊守在外面。
蕭宸予一把攥住陸柒的手:“娘子,你怎麽了,幹嘛不理我呀?”這手怎麽都捂不熱,跟個冰坨子似的。他乾脆一撩衣袍,坐在床上從後把人圈在懷中,雙手合攏給陸柒捂手。
陸柒扭了扭,他卻像張大毯子一樣死死地貼在身後,暖和得讓人骨頭都軟了。
“放開我。”
“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
“就不放!”蕭宸予乾脆一頭扎在陸柒的脖頸旁,心臟隨著她勁脈一起跳動,“這輩子我都不放。”
陸柒怔然,這句話她好像聽見過,不止一遍。那晚,她全身一會兒如墜冰窖,一會兒似被烈焰炙烤,難受之極的時候想著要不就算了吧,還掙扎什麽呢,大不了見了陸雲就說她沒用,隻殺了吳景睿,但好歹也算報了一半的仇。
可總有雙無形的手拉著她不放,耳畔縈繞著“不許走”、“不許你去找他”、“我不放你走”,一遍一遍想念咒似的。就在這一聲聲挽留中,她竟然挺了下來。
真的是他,還是說那只是她做的夢?陸柒有些糊塗。倏地頸子一熱,不同尋常的觸感驚醒了她。
“你幹嘛!”陸柒拚命地掙脫懷抱,捂著脖子,那裡熱得發燙,一路燒到了她的心尖。那一聲聲呼喚又響徹在腦海中。
陸柒心跳得有些快,拉起被子翻身向裡躺下:“我累了,你出去。”
“小、柒?”手指剛觸碰到被子,裡面的人就是一抖。
“別碰我!”沉悶的聲音像幼獸在低吼。
被刺到似的,蕭宸予隨即收了手:“小柒,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走!”陸柒不想再聞那醉人的桃花香,如此地蠱惑人心,令人好似忘掉了一切。
兩人之間的距離明明隻相差一個轉身,卻好似天涯海角,陸柒的拒絕刺痛的不僅僅是蕭宸予的手指。
回來時的雀躍已經蕩然無存。
腳步聲越來越遠,陸柒才拉下了被子,她發絲凌亂,微微喘.息,心跳卻久久平靜不下來。
他是不是親了?!他竟然親了她的脖子?!脖頸燒得厲害。
陸柒縮成一團,咬著指甲,有種陌生的感情在內心想要掙脫束縛噴湧而出。
為什麽他不在身邊時會那麽低落?
為什麽會生氣他去了紅袖招?
為什麽在乎那個香囊?
她不知道答案。
不!
陸柒從枕頭下掏出紅色手串,緊緊地握在雙手間,她想要的答案從來都只有一個,其他的都不重要,不重要。
冰冷的珠子貼在臉頰,陸柒手指緊扣內佝的肩胛,雙膝屈在胸`前,隔絕外界的一切,她不屬於這裡,從來都不。
蕭宸予出來就直奔了書房,一言不發地將子墨和慕白關在外面。倆人對視一眼,又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明明三少爺辛苦了一天一夜搜集證據,今日成功將罪魁禍首就法。三少夫人又醒了過來,雙喜臨門的好事,怎麽卻弄成了這個樣子?!
正尋思著,裡面就傳來蕭宸予的高聲吩咐:“把祝大夫請來。”
慕白領命去了,留下子墨。站了好半天,忽然一陣飯菜的香味飄來,白露端著個托盤嫋嫋婷婷地走來。
“子墨,我拿了些清粥小菜給三少爺。三少爺回來一口水、一口熱的都沒吃上,就被三少夫人趕了出來,真可憐。”
子墨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精心裝扮過的白露,臉上還塗了脂粉,雙手一叉腰:“三少爺的書房除了他開口,誰也不許進。”
白露笑道:“我又不待著,只是把飯菜送進去。看三少爺剛才的樣子多憔悴,身體要緊。”
子墨想著蕭宸予的確從昨天一直忙到現在,一頓正經飯都沒用過。
“那你放下菜就走。”
“嗯。”
白露如願以償推開了書房的門。姐姐說得對,之前是她心太急反倒惹三少爺不喜,要等她們夫妻不睦的時候趁虛而入,慢慢攏住男人的心才是正經。
她美滋滋地盤算著,剛一抬頭就被一雙異常犀利冰冷的眼睛釘在當下,一步也邁不動。
“誰讓你進來的?”悅耳的聲音不再動聽,像是懸在頭頂的冰棱,讓人提心吊膽。
一陣瓷器互相碰撞的清脆聲響個不停,白露手抑製不住地顫唞。眼前的人皮囊還是她的三少爺,內裡卻好像換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兩種極致的感覺交織在一起,白露從心眼兒裡害怕。
“奴、奴、奴婢給您送點、吃的來。”
“滾。”
蕭宸予收回視線,低頭繼續抄經,一筆一劃帶出的煞氣再多的佛經都壓不住,如利箭穿透衣衫,刺破肌膚,順著脊椎骨一截一截凝結成冰,白露整個後心都涼透了。
她慌慌張張地推開門,被門檻絆了一下,直直地摔了出去。嚇得子墨在外趕緊扶了她一把。結果菜肴灑了白露一身。
“到底怎麽回事?”子墨不知道裡面發生了啥。
白露頭髮上還掛著菜湯,一身的狼藉:“不、不知道”捂著臉、拎著裙子快步跑了。
蕭宸予把子墨叫了進去:“我說的話你都忘了不成,自己下去領二十板子。”他頭也沒抬。
子墨苦兮兮地退下了。
*
夜幕低沉,綠菊熄滅了幾隻燭火,走到一直對外張望的綠荷身邊:“綠荷姐姐,你看什麽呢?”
綠荷在看蕭宸予到底來不來,晚上公主隻用了半碗青菜瘦肉粥就說飽了,一直懨懨的。
駙馬這邊更是自從走了之後,就一點音訊也沒有。這會兒眼瞅著就要就寢了,駙馬還不回來,這才剛多久就分房睡可不好。
她對綠菊說道:“你在這裡好生看著公主,我去去就來。”
蕭宸予的書房在東小院要繞過一道石拱門,綠荷步履輕盈地走到近前,駙馬的剪影映在窗上。
她鼓足勇氣,結果卻被慕白擋在了外面。
“我有事找駙馬。”
慕白一張臉依舊看不出喜怒,道:“少爺吩咐了誰也不許進。”
無論綠荷好求歹求,慕白就是不松口,子墨都被打了,他可不會犯傻。
綠荷沒辦法,只能拔高聲音說了幾句“公主晚膳隻吃半碗粥”、“奴婢看著可真是擔心啊”、“公主誰的勸也不聽”就走了。
蕭宸予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筆尖一頓這一卷經便廢了。
她不舒服,他難道就好了?白露都知道念著他沒用飯,她心裡當真就半點也沒有他?
越想越煩躁,蕭宸予的手腕已經有些發酸,卻又裁了新的紙。他有個習慣,一旦心情不好,便愛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抄經,一遍又一遍,用佛經裡的字字珠璣洗滌心裡的魑魅魍魎。
可有些煩惱一旦喚起便如雜草瘋長,經越抄越亂,心越亂越煩。
三更的梆子敲響,蕭宸予終於打開門闊步回了正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