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蘇醒
  血， 到處都是血，眼裡看到的是血，身上噴濺的是血， 就連口中都滿滿的血腥味，可身體卻越來越冷，任何利器砍在身上已感覺不到疼痛。

  陸柒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只是機械地揮舞著越來越沉的新亭侯， 虎口破裂也依舊緊握刀柄。

  就這樣吧，耗了這麽久砍殺了這麽多人，大周軍絕對無力對抗梁軍了， 後面的事就交給蕭宸予吧。我做到了，陸雲， 我真的做到了。這個仇我報了， 死去的兄弟們我對得起！
  陸柒身體冷得顫唞，眼眶卻越來越熱， 她的心跳得好快。

  “小柒！”徐山飛撲過來替她擋了致命的一刀！。

  陸柒一把抱住他，徐山口中不停地狂湧鮮血：“小柒，這、這條命我還給你， 你、你走。”

  “閉嘴， 你誰也不欠！你給我活下去！”陸柒一把杠起他，架開四周襲來的刀劍， 費力地往外走。

  “我、我欠陸雲的，欠你的。”徐山一說話就是一口的血， 順著陸柒的脖頸流下來， 燙得她流了淚，狂吼道：“不欠！你不欠！”

  徐山笑了， 忽然一把掙脫開陸柒，將她用力推到外圍，翻身張開雙臂如山一般擋住了數十柄刀刃。

  “徐山！”陸柒目眥欲裂，發出撕心的吼叫。

  *
  蕭宸予一輩子都不願再回想那時的情景，滿城火光衝天，到處都是敵軍，他下令火銃營開槍，又瘋了一般地帶隊率先衝了進去。

  “柒柒！”蕭宸予一把抱起陸柒，血流了他一身，大踏步向外走，“我絕不讓你死！”

  “陸雲。”陸柒向他飄近，忽然腳腕一緊，不知哪朵彼岸花伸長了如絲的花瓣勾住了她，阻撓她過河。

  “那你舍得下他們嗎？”

  陸柒搖搖頭，她舍不得。

  “柒…柒…”蕭宸予手抖得不像樣，根本探不出來她還有沒有氣。

  陸雲搖搖頭，笑容多了幾分愁苦：“人鬼殊途，我不能跟你走，你也不能來。小柒，有人會與你共白頭，你們會兒孫滿堂，這才是你的生活。”

  *
  陸柒隻覺得身體昏昏沉沉的，足下輕飄飄，好似浮在空中，遠處一道發著熒光的河蜿蜒曲折，好似有個聲音在召喚她過去。

  陸柒用力掙扎，卻不得而法，隻得伸長了胳膊去夠陸雲：“陸雲，幫幫我啊。”

  陸柒定睛一瞧，才發現他身邊全是累累白骨，背後一片枯樹，幾道血河，到處都是腐敗糜爛的景象。

  “為什麽？”

  最後他們是從死人堆裡挖出了奄奄一息的陸柒，可是她氣息實在太過微弱，沒人敢動她。

  可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他不敢往下想，若是失去陸柒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這江山又算得了什麽！

  “啪啪”蕭宸予給了自己兩巴掌才算鎮定下來，一絲極不容易被察覺到氣息噴到手指上，他都不確定是不是幻覺。

  “小柒，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原來陸雲不是在召喚她，可是揮手讓她不要來。

  陸柒，陸柒，陸柒！！！

  陸柒“飄”了過去，只見河邊開滿了嫣紅的彼岸花，嬌豔欲滴，紅豔勝血，一個男子站在河的對岸，轉身對她一笑，眼裡的柔情勝過璀璨的星河，就好像不管她走多遠，他都在那裡等她回家吃飯一般，他揮舞著手臂。

  他發狂地砍殺眼前的敵軍，又不顧一切地翻動地上的梁軍。

  “怎麽辦？”洪秀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該回去，你還有要見的人，這裡不是你的歸所。”

  “可你怎麽辦？”那些深藏在心裡的愧疚隨著淚水洶湧而出。

  “不，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裡。”她怎麽忍心，“陸雲，跟我走。”

  “陸雲，我該怎麽做？”陸柒心下一片彷徨。

  陸雲一揮衣袖，星河如鏡面映射出他們全家在嶺南的一幕幕，處處皆是深情，點點都是溫馨。

  “小柒，我能在這裡看著你，分享你的喜悅與快樂，所以我並不孤獨，也不悲苦，這些就是你予我最好的陪伴。你和蕭宸予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而我能陪你走一遭足以慰平生。”

  陸柒身上被越來越多彼岸花絲纏繞住，整個人身上泛起紅光。她看到陸雲笑了，紅光照射過去，他身邊景色一變，清泉綠草，百花綻放。

  “小柒，別把我想得太慘了，這裡很好，你的幸福才是滋養這裡的聖泉。活著更重要，不要讓我不安心！還有，你若是再不回去，估計有人就該瘋了。”陸雲看她的眼裡是欣慰與祝福，但是陸柒還是看到他那些未出口的眷戀，“你記住，我永遠都會陪著你。”

  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最後匯聚成了一個光點。

  陸柒猛地睜開眼，刺眼的光線一時之間看到的全是白，她用力眨了眨眼，卻看到一人靜靜地趴在她的手邊。

  是他，他怎麽在這兒？但是喜悅蓋過了疑惑，陸柒伸出手臂想摸摸他的頭。

  可劇烈的疼痛讓她痛呼出了聲。
    “柒柒？！”蕭宸予一下子被驚醒，坐了起來，先是困惑地看了一眼，緊接著睜大了雙眼，“你醒了！！！你什麽都別動，我去叫祖父！”

  他又匆匆離去，陸柒卻覺得悵然若失。

  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全身都是板子，被包得嚴嚴實實，沒多久賀神醫就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洪秀兒。

  “祖宗，你別動，你這全身的骨頭就沒幾處好的！孩子都那麽大了，你怎麽還是這個脾氣，不知道改改。”賀神醫進來給她看過了一遍，開始哀嚎。

  陸柒被他嚎得腦袋疼，看見洪秀兒忙問道；“你怎麽來了？”

  “陸姐姐，你可不知道現在遼東成了什麽樣子，九門城破了，那個總兵狗得很，俺爹看著勢頭不對，拉著陶安、李鐵蛋幾個人帶僅存的人就跑了出來。聽說了你們的事，俺們就來投奔了！要是再晚一點，恐怕俺都見不到你了！”

  洪秀兒撲倒她的床前，敞開了嗓門哭，陸柒的耳膜都要被她震破了。

  “她現在需要靜養。”蕭宸予開了口，聲調卻不高。

  陸柒抬頭看他，卻見他側頭避開，她的心好似被人狠狠捏住：“我…”

  “陸姐姐，對不起，你趕緊好好歇著。你可不知道，抬你出來的時候俺們都不敢動你，一動就外冒血，俺都怕你血都流幹了。”

  “行了行了，一會兒把藥喝了趕緊休息，你這身子沒幾個月起不來，好好躺著吧！”賀神醫把洪秀兒轟走了，蕭宸予在一旁燃了香。

  陸柒問他：“你怎麽知道…我這邊的事？”

  他慢條斯理地將香爐蓋上，輕煙扶搖直上，淡淡的味道不難聞，卻能蓋住他的桃花香。

  “蘇曼怡找到了我，是溫若言發現了溫泊簡的計謀結果被關在了家裡，只能讓快臨盆的蘇曼怡日夜兼程來報信。”

  “那她怎麽樣了？”

  “動了胎氣，不過有驚無險，她生了個女兒，在宣城雷婷兒陪著她。”

  “婷兒怎麽會到了宣城？還有宣城怎麽樣了，秀兒他們又怎麽會在這裡？我昏迷了多久？”陸柒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問都問不完。

  門外有人敲門，蕭宸予過去接過賀神醫的藥，扶她揚起身喝了藥。不知是藥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陸柒隻覺得形神俱疲，眼皮不受控制地沉了下來，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不想睡。

  “你…為什麽離我那麽遠？”

  喝了藥，蕭宸予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你累了，好好睡吧。”

  “允…庭…”硬撐著說完這兩個字，陸柒頭一歪，徹底昏睡了過去。

  纖長的手指擦掉她眼角滑至臉龐的落淚。

  *
  陸柒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清醒的時候少，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昏昏沉沉間度過的。有人喂她水和粥，也有人幫她擦洗身子，她知道那是蕭宸予。

  可是他從來都是默默做這一切事，從頭到尾都很少說話。陸柒心很慌，她想睜開眼問問他怎麽了，可根本醒不過來，有時候急得咽咽直哭，只能“允庭、允庭”地喚他。

  往往這個時候，他會捏捏她的手，低聲說：“聽話，你需要的是休息，什麽都別想。”

  不、我不想休息，我隻想你抱抱我。為什麽到處都是安息香的味道，卻半點聞不到桃花香，你是不是恨我了，是不是討厭我了。

  陸柒卻什麽話也說不來，明明他的手那麽暖，那麽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那麽近的人怎麽就好似遠在天邊。可她並沒有痛苦很久，很快就又昏睡了過去。

  *
  這一日，陸柒終於沒有再聞到安息香了，她睜開眼睛，輕微地動了動身子。自從拆了夾板，蕭宸予每日給她按摩，雖然難免僵硬但是感覺比想象中好很多.。

  她慢慢地蹭著坐了起來，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四周，這是她的大營，卻多了很多東西，有軟墊、香爐、成套的茶具，床頭還插著野花，配色得當，上面還沾著露水，可見是早上才摘下來的
  新平堡的寒意已經散去，按這花期來她看至少是躺了一個多月。

  “陸姐姐，你醒了？！”洪秀兒輕輕地進來，看見她小臉兒都發著亮。

  陸柒點點頭，只是脖子僵得很，轉了轉會有輕微響動：“蕭宸予去哪兒了，還有你怎麽來了西北，又怎麽會來救我，你快跟我說說。”

  “陸姐姐，我給你端了粥，蕭將軍說你今天應該就醒了，果不其然。你先喝粥，一邊喝我一邊告訴你。”

  “所以，洪大有帶著你們投奔了蕭宸予，你們順利攻佔了宣城，又恰好趕上蘇曼怡報信說我這邊中了埋伏，於是他就帶你們趕來救我？”陸柒喝完了粥，也聽完了洪秀兒繪聲繪色地講述。

  “是的，你是沒看見蕭將軍，他帶著大家不要命似地一路奔襲，等到了新平堡，我們看見到處都是大周軍，心都涼了半截。他頭一個衝砍殺進去，大聲叫著你的名字，敵我不分，陶安想拉他都差點被他一.槍捅個對穿，俺從來沒見過人能瘋成他那個樣子！”

  陸柒抿了唇：“我昏睡了多久？”

  “一個半月，你身上的骨頭好幾處都折了，賀神醫說了不能動只能養著，蕭將軍就調配了香，每天不管多忙都是他親自照顧你。姐姐，你可總算好了，你不知道，蕭將軍現在多可怕，簡直就是個閻王，俺爹在他面前都不敢多說一句話！”洪秀兒打了個冷顫，“俺爹說了，你要是死了，估計蕭將軍會變成個大魔頭，管他是梁王還是皇上，他一定會攪得天下大亂、生靈塗炭，讓所有人給你陪葬！”

  “他現在在哪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