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破冰
  初春給新平堡後山帶來了綠意， 楊柳吐翠，山花初綻，空氣裡飄蕩著新翻的泥土氣息， 後山腳下辟了一大片空地埋葬著才逝去不久的兄弟。

  眼前的景象為純春蒙上了一層陰霾。

  “陸姐姐，還是回去吧，你才好不應該走這麽遠。”旁邊的洪秀兒勸她。

  陸柒慢慢地徑直走向了徐山的墓碑：“他們為了救我而死， 我應該來看看。”

  洪秀兒不好說什麽，隻得道：“蕭將軍也是的， 跑這裡來幹什麽，這麽多墳，也不知道他來祭拜哪一個。”

  “我知道。”

  陸雲的墓碑總是那麽醒目， 就算只見過一次，陸柒也一眼就能認出來。

  更何況前面還站了那麽一個人， 離得再遠也擋不住這人的奪目， 頎長的身形，堅實的臂膀， 哪怕半跪在墓前也是自成一派的優雅矜貴。

  可陸柒卻突然覺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人那麽陌生，好像很久很久沒見過他了，一時情怯竟然不敢上前。

  洪秀兒已揮舞手臂大聲招呼：“蕭將軍， 陸姐姐醒了， 她非急著見你呢。”

  蕭宸予激動又失態地吼叫著——語調是那麽高昂又悲傷，鐵鉗似的手攥疼了陸柒的胳膊，他眼裡的熊熊火焰仿佛要吞噬掉陸柒，“陸柒你為什麽要硬扛，為什麽不來找我？！”他的聲音變得粗啞，好似一個終於掙脫了難以深受束縛的人，終於敞開了一切。

  “我混蛋？！你知道我破城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你知道我翻動一具具屍體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你知道我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找到你，可你只剩下半口氣不到的時候，我又是什麽心情！！”

  蕭宸予嗖地轉過身子，從脖子迅速紅到臉，額頭的青筋清晰可見，他攥緊了陸柒的雙臂：“陸柒，你究竟有沒有心！”

  “我若找你，很有可能我們會一起死，我們所有努力豈不是都白費了！”

  “蕭將軍，你幹什麽？！”洪秀兒驚呼。

  “你還在生氣，對嗎？”陸柒選擇主動打破僵局。

  “陸姐姐，蕭、蕭將軍瘋了不成？”洪秀兒關切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陸柒點點頭。

  “秀兒！”陸柒喝道，她心裡正自沒底兒， 想見他又怕見他，這下好了， 蕭宸予已經回頭看見了她們。

  說完竟然徑直走過陸柒身旁，多余的眼神都不留。

  陸柒吼道：“我怎麽沒有心！我若沒有心，我難受個什麽勁兒！蕭宸予，你混蛋！”

  可他卻不再是她的允庭，他只是在盡一個丈夫的職責。

  洪秀兒不明白：“恨你什麽？”

  蕭宸予忙碌的動作停了下去，語氣和神情一樣平靜：“你好好休息吧，有什麽需要的叫我。”

  只見蕭宸予揚起手臂，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巴掌！
  桃花香蕩然無存，就如同他桃花眼裡的溫柔遍尋不到一絲痕跡，他語氣異常嚴厲：“我看你是還沒清醒，不然為什麽不好好休息，還要到處亂跑，你當自己是有九條命不成？洪大小姐，扶她回房！”

  看他真的要走，陸柒慌了，不管自己的肋骨還在隱隱作疼，死命地抱著他不撒手：“你是不是恨死我了，再也不喜歡我了？不喜歡我們就和離！”

  他撩起衣擺， 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拎起籃子， 緩緩向她們走來。一舉一動，動作說不出的好看，他鎮定的眼神、從容的神情都像秤砣墜得陸柒的心向下、再向下。

  陸柒沒再回應，默默地回了房，之後便再也不踏出房門半步，安心養傷。

  陸柒搖搖頭，“他是恨極了我。”她捂著臉，仿佛那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

  期間，蕭宸予依舊如常地來看她、照顧她，做得半點毛病也挑不出來，卻從未和她好好談過。陸柒問什麽，他答什麽。陸柒缺什麽，他馬上就給備齊了。

  “醒了？”蕭宸予的目光終於實打實地落在了陸柒身上。

  “你當初是怎麽說的！你讓我死都要拉著你！如今你又在做什麽？！陸柒，你好狠的心，不許我拋下你，隻許你拋下我！你這麽做對我公平嗎，你想過我半分沒有！你太自私了！”

  “不、我不是。”陸柒猛搖頭。

  蕭宸予深吸幾口氣，緊握雙拳，呼吸粗重：“陸柒，你就算不為我想，也該為孩子們想想。”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陸柒忍了許久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埋在枕上放聲大哭。

  *
  “秀兒，你怎麽了？”陶安看著不管做什麽是都心事重重的洪秀兒。

  她丟下手中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菜葉，皺眉不展：“還不是陸姐姐和蕭將軍的事，他們兩個這樣真愁人。可是，蕭將軍也真是的，現如今如此冷淡地對待陸姐姐，太過分。”

  “這也不能怪宸予。”陶安忍不住為好友說話。

  洪秀兒眼睛一瞪，濕漉漉的雙手叉腰：“怎麽，連你也要怪陸姐姐不成？！”

  陶安拉過洪秀兒，用自己的衣擺給她擦手：“若將你我換成他們，看著你這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我恐怕也會和他一樣！”

  “可是陸姐姐全是為了蕭將軍啊。”

  “那宸予的愛就比她少了嗎？你是知道的，宸予當時是什麽模樣，更何況人都希望自己愛的人好好活著。這件事說實話不好辦，越是相愛的人這個結反而不好解。”陶安細細到來，語調柔和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洪秀兒不禁點點頭：“倒也有幾分道理，如果俺是陸姐姐，俺也希望你活著，可是反過來想想，蕭將軍也一定希望陸姐姐去找他，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更何況蕭將軍那麽有本事，一定能想出辦法的！哎，陸姐姐就是什麽事都愛自己抗這點最不好！”

  陶安摟過洪秀兒：“你能這麽想就最好，我雖然武功不及你，但是你若有什麽事務必要告訴我，有難咱們同當。”

  “嗯！”洪秀兒用力點點頭，“哎，俺還是希望他們兩個早點好。”

  陶安道：“他們一定很快就會和好的。”

  “你怎麽知道？”

  “這麽相愛的兩個人怎麽可能好不了！就跟咱倆一樣，每次吵架都會和好！”

  “讓你胡說，瞧俺不撕你的嘴！唔！”

  *
  夜露漸重，新平堡的墳山上卻站著一個人，她拎了一壺酒，費勁地拄著拐上了山。

  停在陸雲的墳前，陸柒伸手將碑上的土撣了撣：“陸雲，我終於來了。”

  扒開酒塞，她猛灌了一口：“陸雲，有些話一直憋在我的心裡，今天索性都說了出來。我以前怨自己救不了你，也怨你為什麽忍心拋下我！？我是不是很自私？他今天也這麽罵過我了。可我就是這麽膽小，任我話說得再漂亮，我都怕當被拋下的那個！如今，連我最愛的那個人，都恨透了我！”

  陸柒站著有點累，扶著碑慢慢蹲了下來，靠在上面，又灌了兩口酒：“我打過他，罵過他，我讓他死也別拋下我，可我卻做不到。可我這心裡的苦，你們誰又知道！我多愛他，我就覺得我多對不起你！如今我連孩子都有了，還是經常想我這種人配擁有這些嗎？
  我是不是很傻！我怕我命硬，我不敢去找他，我怕我會克死他！所以，不如乾脆死在這裡，也就兩全了，我對得起你，也對得起他了。可如今，我才知道我錯了。

  你不要我找你，你說我的幸福才能讓你在那邊過得好。可是我卻傷透了他的心，陸雲，我該怎麽辦呀？”

  陸柒用力拍了拍墓碑，腳下的土卻一松，她不勝酒力動作有些遲緩，眼瞅著就要摔下去，卻摔進了一個滾燙的胸懷。

  蕭宸予咬牙的聲音響在頭頂：“你是真的要氣死我是不是！”

  陸柒腳下一空，背後一暖，身上披著他的披風，被他橫抱起來，步履如飛地向山下走去。

  “嗚嗚嗚嗚。”陸柒一把摟住他的脖頸，埋在他懷裡慟哭，“允庭，我真的錯了，我這麽做，其實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我就是自私，我怕有一天我所擁有的一切瞬間就沒了！”

  直到回了軍帳裡，陸柒還抱著他不放，一個勁兒地哭。

  蕭宸予放不下人，只能抱著她上了床，看她哭得恨不得要把身體都哭幹了才算完的勁頭，歎口氣摸摸她額頭。

  蕭宸予剛松口氣，緊接著陸柒就湊上來，不管眼睛鼻子的亂吻一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蕭宸予怕她傷了自己，雙手抱住她，反客為主，一點點吻著她的淚：“不能喝酒就別喝，你就是不聽話！”

  “我聽話，你再親親我！”

  “陸柒，你這時候用這招太卑鄙了！”蕭宸予恨得直磨牙，他是不準備這麽快就放過她的，她昏迷了那麽久，日日於他來說都是煉獄。

  “叫我柒柒！不要叫陸柒！”陸柒的唇輕吻他的手，月光下小臉紅紅的。

  “唔！你別想糊弄過去。你寧可去找他，也不來找我！”蕭宸予最氣的就是這點。他能明白陸柒的感情，可為什麽到了生死關頭，她還是會選擇陸雲！陸雲，陸雲，陸雲，這個名字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陸柒抱著他：“允庭，曾經我想過愛一個人就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所以你要跟倭人同歸於盡的時候我恨死你了。但當我守新平堡的那一刻，我只有一個想法，你得活著，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活著！”

  蕭宸予沉默一陣，輕聲道：“其實我知道你總是覺得對不起陸雲，若是沒有我，你會一直守著他。”

  陸柒沒有說話。

  “可是柒柒，這些事我願意和你一起背負，我想成為對得起你這份愛的人，連同對陸雲的愧疚都交給我一起扛，你懂嗎？你的膽小、自私我都願意接受。可你選擇一人承受一切的時候，我就覺得在你心裡我根本配不上你的愛！”

  陸柒猛地抬頭：“不是，不是，恰恰相反，是你太好了！我才.”

  唇上一熱，是蕭宸予的唇，他貼著她的唇道：“柒柒，真的，我會成為比陸雲強很多很多的人，讓他放心把你交給我，讓他甘心把你讓給我，讓你不必感到任何愧疚。”

  “允庭.”陸柒心神俱顫，從未有過一個人能對她包容至此，她多醜陋、多想藏起來的那一面，他都毫不保留地接受，還要跟她一起分擔。這樣一個人，她的愧疚又何嘗不是對他的傷害。

  陸柒心裡一片清澈，眼眶燙出熱淚，一滴滴地往下淌：“允庭，允庭，一切都是我錯了。”

  她抱住他，吻他，想盡一切辦法貼近他，卻怎麽都覺得不夠，扯亂了彼此的衣裳，她迫切地想感受他的存在。

  “柒柒，你、你的身子。”蕭宸予待明白過來，驚訝於她的主動，卻更擔心她的傷，輕輕伸手推開她。

  陸柒卻離了水的魚，急得伸手夠他：“不礙事，允庭，抱抱我，我只要你！一刻也別離開我！”

  “柒柒，這次是真的說好了？真的真的真的，說好了？”

  “嗯嗯，如果我再這樣，也讓我永世不得超生！下輩子，下下輩子，哪怕陸雲還在，我也要你！允庭，咱們說好了，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柒柒！”蕭宸予翻身壓住了她。

  (本章完)